理解與意識

  混沌是漆黑的烈火。

  它不是黑暗，也不是陰影，而是包容一切，混亂雜糅，正因為包含了一切，就連『一切』的概念都被混沌兼并。

  被混沌的烈火灼燒是什麼感覺，這說起來有些複雜，難以闡述。

  但對於10752號來說，過了好一段相當歲月，祂才意識到，原本被混沌灼燒是一種痛苦的意思。

  抓一把源始星髓，捏出基本的人樣，隨後在熾烈的黑火中不斷地炙烤，一開始，它會發出世界上最可怕的尖叫，痛苦的聲音響徹六層星淵和十維空間，直到將感官和思維全部燒透，原本靈性的身軀被燒結凝固，輕輕一敲，表層的黑灰迅速剝離脫落，露出堅固不朽的瓷質肌膚。

  那就是10752的誕生，來自於星淵中最不起眼的塵土，在熾烈的痛苦中抹去一切，作為最優質、最忠誠、最無畏的炮灰，投入到戰場前線。

  同樣由星淵捏造出來的神靈武士們，祂們的戰鬥被稱作史詩，祂們可以縱情歡愛，可以享受凡人的仰慕和信仰的庇護，在輝煌和榮耀的沐浴中，熱血慷慨地和破滅者戰鬥，就算死去，也有冥淵和萊安定仙靈為祂們接風洗塵，再入輪迴。

  那麼，炮灰擁有什麼呢？

  答案是：有一把劍。

  啪嚓！

  兇猛的衝擊將劍刃折斷，10752被立刻掀翻在地。

  10752的第一戰打得很是狼狽。

  祂的原型不過是精藝神族，相比於對手的水晶獵龍——祂的身軀過於矮小了，不到對方的胸口。

  當對方揚起脖子，以龍語高喊「天空、太陽、力量」，隨後利落地化身為披掛重甲的水晶獵王者，三兩下就把祂打倒在地，即便其他人及時注意到戰場的空缺，立刻趕來——水晶的鋒刃迸發出洶湧的虹色射線，獵王者翻了一下腕子，便將同行的戰友攔腰斬斷。

  正當獵王者提起利刃，朝10752的頭顱砍下之際，它頭頂的空間驟然扭曲，一個蒼藍的光影瞬間砸落下來，如同隕星墜地，悍然將獵王者壓垮。

  金色的光子神血向外逸散，10752抬起頭，向前看去：跌坐在獵王者屍體上的，是一位高階的神靈武士，紅黑色的雙眼代表著祂隸屬於主宰神族，纖長的辮子上閃耀著7顆星辰，金絲鏤空的華美鎧甲閃耀著不可思議的輝光，即便手邊擱置的那把利刃寒光兇猛，但祂的身上卻散發著難以形容的親和力，只要見到了祂，就很難對祂產生惡意。

  主宰神族，美麗、強大，擁有比魔法技藝更加強大的權柄力量。

  然而此刻，這位高階的主宰神族卻沒有了昔日的光彩奪目。

  鏤空的胸甲中央開了個大洞，上面殘留著暗物質的壓縮痕迹，顯然是黑暗泰坦一族的手筆，眼中的光芒飄忽不定，神力不斷地向外逸散。

  祂重傷了——10752想到——不僅如此，祂幾乎可以說是瀕死。

  神靈武士癱在屍體上，完全喪失了站立起來的能力，祂歪著頭——按照神族的審美來看，祂美的動人心魄，瓷肌玉骨看起來卻有種吹彈可破的意味，完全覆蓋的面甲也擋不住紅黑雙眸透出的柔美溫情。

  「格爾布羅斯的衛士果然夠硬，就算扭曲了現實空間，還是被黑暗追上了。」

  主宰神族喃喃著，目光瞟到了10752身上：

  「一個炮灰神靈，看你的樣子，還是精藝神族出身的嗎？真可憐，混沌把你燒的沒有施法能力了，看來也不能指望你救我了。」

  「我可否幫忙。」

  10752死板地問了一句，隨後指向身後：

  「接近漚深戰線，可求助。」

  「不，我已經沒救了。」

  神靈武士艱難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黑暗湮沒了我的神格，我的力量和血液正在不斷地被吞噬，先是運動系統，然後是身體結構，最後是整個生命和靈魂……我可能連冥淵都進不了了。」

  祂頓了頓，看向10752：

  「我活不下去了，但是我身上的任務必須有神靈替我完成……你能夠做到嗎？」

  10752：「會做。」

  「回答『會』但是卻沒有說『能不能』——這可不是我喜歡的答案。」

  祂無奈地嘆了口氣，驅動神力，從異次元中取出一件密信，憑空傳給10752：

  「我名為芮萊提，是為【現實之神】。現在我正在執行一項重要的任務：把這封信，帶給墨菲德里亞冕下。這能夠讓很多同胞活下去。」

  10752沒有作出任何評價，祂只是將密信收好，轉身就要離開。

  「慢著！」

  芮萊提在祂身後喊道：

  「就憑你那身板，連一條水晶蜥蜴都打不過……你還想穿過數千光年的戰線，在龍與泰坦的怒火之下，抵達海恩斯嗎？」

  「星淵命令我送死。」

  「那麼，我以現實之神的名義命令你，過來。」

  10752沒有反駁，祂轉過身，快步來到芮萊提的身旁。

  「靠近一點。」

  10752單膝跪在祂身前，芮萊提語氣隨即變得很溫和，祂抬起手，用左手的12根指頭輕輕在前者的胸口的數字上摩挲著：

  「作為炮灰，你很合格，但是我現在需要的不是炮灰——我看到了，你的號碼是10752——10752，我們做個交易吧。」

  10752沒有回答，祂的一切都被混沌燒毀了，在既定的程式里，星淵沒有告訴祂要怎麼做，只是遵照著上級的命令行動。

  「你沒有說話，那我就默認你同意了。」

  芮萊提略微喘了口氣，隨後振作起來：

  「10752，從現在開始，我會把我的神格、力量、權柄，全部交給你，以輔助你完成交給你的任務。」

  「而作為交換，你必須要活下去……只有一直活下去，你才能用我的力量拯救更多的同胞夥伴。」

  「當然，這也許有點自私，確實，就交易內容看有點不太對等，要求你一個炮火神靈一直活下去，有點太難了——」

  「名字。」

  「……你說什麼？」

  「星淵許諾給我們炮灰神靈：名字、神格、權柄。」

  10752說道：

  「你給了我神格和權柄，但沒有名字。」

  芮萊提頷首，美麗的雙眸中閃動起複雜的神色：

  「名字……是啊，名字確實很重要，可以說沒有比『我是誰』在這星辰之間更重要的事情了。」

  10752沒有說話。

  「……」

  芮萊提單手搭在胸口，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我很快就要死了，黑暗會吞噬我的一切，利維坦達爾的輝光龍女兒應該就在這附近，如果我死在它們手裡，我就會變成它們的奴隸，回過頭來對我的同胞手足刀劍相向。」

  10752沒有說話。

  「其實我在主宰神族之中，是一個還算不錯的小姑娘，你應該感覺不出來吧？我其實還挺漂亮的，有不少英雄神族打算追求我，與我一同共續神火。我喜歡打扮自己，喜歡凡人信徒為我獻上葡萄柚的祭品，再伴上七弦琴的曲目……可這一切，卻被我的神職毀掉了。」

  芮萊提輕輕說道：

  「我有許多喜歡做的，想要去做的事情。可是，作為【現實之神】，我的權柄卻是帶給人們冷冰冰的現實啟示，讓他們擺脫幻想，面對冷冽的現狀——很諷刺，對吧？直到現在，我都無法割捨我的幻想……我想去愛我的同胞朋友，想在一個沒有破滅者的世界，凡人和神靈共同生活在星淵之中，美好、安寧、和諧，永遠幸福地活下去。」

  10752沒有說話。

  「10752，你能夠明白我的心情嗎？在將死之時，這股忍不住想要把心中積鬱憤懣不甘，滿腔的怒火和悲傷，全部宣洩出來的心情。」

  芮萊提悄悄攥緊了拳頭：

  「我恨這些破滅者，我恨我的神職和身份，我恨我不是幻想或者夢鄉的神靈，而是冷冰冰打破幻想的冷血怪物——10752，我很不想這麼說，但你這樣一無所有，沒有熱情和慾望的存在，最適合接替我，成為新的【現實之神】了。」

  祂看向10752，沉聲道：

  「你沒有情感，沒有妄想，僅有的一點渴望也不過是拿回星淵欠你的東西——這太可悲了，就好像『現實』這一權柄，最為可悲。而我要你做的事情，更加可悲，一旦你接受了我的任務，你將永遠背負著現實的詛咒活下去。」

  祂輕輕點了點手邊的星辰之劍，說道：

  「我明白，你想要什麼了——10752，我會給你一個名字，然後，你要用這把劍，刺穿我的神火，將我的生命完全抹去，這樣才能避免被泰坦和巨龍奴役，我也將徹底從現實的神職中擺脫出去——」

  話音未落，芮萊提雙目驟然一縮，祂低下頭，看著刺入腹中的星辰利刃，目光緩緩變得祥和平靜。

  「是……就是這樣。」

  芮萊提抬起沾滿金色神血的雙手，輕輕捧著遠比自己矮小的炮灰神靈臉龐，神力共振，傳達意念：

  「遵守約定……給我一直活下去。」

  10752雙手握著利刃，絲毫沒有為對方的解脫而有所動容，只是冷冷說道：

  「名字。」

  「是啊，名字……讓我想想，叫什麼好呢？」

  芮萊提的身軀一點點潰散，神格和力量的碎片化作一陣風，將10752渾身包裹，原本被混沌燒成漆黑的身軀，染上了靚麗的銀層，鎧甲上的燒痕被深沉的蒼藍覆蓋。

  芮萊提凝望著10752的面龐——伴隨著力量的轉移，後者的頭顱漸漸有了清晰的面甲和雙目的輪廓。

  「名字啊……明明你根本不知道名字意味著什麼，卻又不斷地追逐它。」

  祂笑了笑，說道：

  「利奧茲——這就是你的名字。是『理解』和『意識』的意思。」

  「原則？底線？道義？使命？不，我想這對於你來說，都不重要。」

  「願你能夠有一天，能夠尋找到，自己到底渴望的是什麼。」

  祂的身軀徹底渙散潰敗，只剩一聲低吟，在星空中悠悠回蕩：

  「去理解這個世界，然後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吧，利奧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