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焉之形
在蔚藍星，外界地沒有白晝，四國人沒有夜幕。
『未接來電：李澳茲（備註：傻兒子）*11』
『未接來電：李暉熙（乖女兒）*2』
『李澳茲：爸，你沒事吧？怎麼還沒回來？（已讀未回）』
『李暉熙：我下個月的補習費還差二百德比，交一下。（已讀）』
『回復-李暉熙：好咧，爸前天拉鋼卷賺了三百七，都給轉給你了。（已讀，轉賬已接受）』
『李澳茲：爸，我給你煮了粥，你要是餓了回來熱熱吃。（已讀未回復）』
『回復-李暉熙：熙熙加油！你是最棒的，爸爸相信你能考上首都的大學！（未讀）』
『李澳茲：警方說最近靈妖殺人案越發頻繁，爸你趕緊回來吧，我和媽在家裡好害怕（未讀）。』
『回復-李暉熙：熙熙還缺不缺什麼東西呀？學習壓力大，要不要爸給你買個遊戲掌機，你放鬆一下？（未讀）』
『李澳茲：我給媽媽換完尿壺了，她剛剛跟我談工作的事情，我想等中專讀完再去工作……爸你能不能跟她談談？（未讀）』
『李澳茲：（正在輸入）』
『李澳茲：我真的想繼續讀書，老師說我可以上大專，每學期只要4000德比然後勤工儉學，畢業以後就可以去無人機廠干拼裝工，運氣好可以給貝塔階的【機械師】當學徒，甚至有機會出國去紅箭。（附電子鏈接：《霜鍍電子工程職業學院紅箭帝國阿爾海姆科技有限公司合作專業：微型智能無人機》（PDF格式））（未讀）』
『李澳茲：爸，我跟老師了解過了，這個專業可以走工作簽證（點擊跳轉鏈接：紅箭帝國移民署官網：.gov）紅箭現在只要連續交稅五年，擁有固定居所就能獲得綠卡，工作八年就能拿永居，到時候我可以爸媽你們一起來紅箭了，就是辛苦點，紅箭住房太貴，但我可以住橋洞，紅箭的人造太陽功率高，不會凍死人。（未讀）』
『李澳茲撤回了三條消息』
『李澳茲：沒事，爸，你趕緊回家吧，我打算中專畢業就去縣城找工作。（已讀）』
呼…………
李冥跡已經抽完了所剩不多的香煙，他開始考慮要不要花錢更換電子煙，但一想到那種亂七八糟的水果口味兒煙彈以及更強烈的尼古丁刺激，容易對錢包造成強有力的打擊，他還是選擇堅守傳統香煙。
雖然不論抽什麼，都是花錢買罪受，但往好處想，貸款上班不也是在花錢買罪受嗎？
人類的快樂和痛苦往往都是並存的，不吃苦頭就無法體會快樂的滋味，說白了就是這麼一種東西。
就好像生孩子，明明會承受巨大的痛苦，但父母在養育孩子時無條件產生和投入的愛，也是世間絕無僅有、難以替代的。
「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會選擇放棄我失敗的人生，讓神靈來接替我的命運啊，只要能夠讓我的家人們過上好日子，在這個重女輕男的國度里，能讓李澳茲那種被歧視的男孩子也能享受到正常人的教育，讓我的妻子能夠更換高級的義體，重新行走，別說是我的生命和靈魂了，就算是把整個星球炸碎也無所謂啊……」
作為一個失敗的普通人，李冥跡沒有任何對宏大敘事的留念，他不在乎什麼獨立思考，也不在乎失去了自己人生后，自己的孩子會對西德斯一個陌生人喊爹喊爸，妻子愛的人也會變成一個成功而截然不同的自己。
這種事情對於月薪三千德比的人算是苦惱和焦慮，但對於下崗失業的農村無學歷中年男性來說，只要家室還能有人照顧，也沒有啥可在乎的了。
李冥跡坐在橋頭，時間已經來到了晚上九點三十分。
西德斯還沒有來。
也許星淵對他說了謊，也許這不過只是夢一場。世上那有什麼神靈星淵，不過是自己貧窮愚昧又無知，錯把臆想當現實。
遠處的村莊傳來幾聲犬吠，似乎在佐證他的觀點。
『這是假的吧。』
李冥跡心裡有些動搖。
『回家吧。』
現在回去會被家人臭罵一頓，但只要過一晚上，家人又會催著自己起床做飯。
手中的煙渲染起無暗的夜，他在人造太陽的白晝下，站在河岸邊。四百年前，霜鍍人侵略外界地，把這裡納入版圖，但四百年來，共和國的總統從未在乎過這片征服的土地，官僚和財閥在首都大打出手，明爭暗鬥，他們的受賄和政治獻金哪怕勻出一個零頭，都能為這個村鎮開辦出五家工廠、三所小學、一所中學。
但是沒人在乎這個小小的邊境村鎮，有一群人遊離在溫飽線之間，他們即便拚命勞作，也比不過雙子星一晚上的消費。
總統麥德薇一句『為女人爭取工作崗位』，讓李冥跡丟了工作，讓千千萬萬個需要李冥跡這樣的男人當家的底層家庭失去了希望。
李冥跡知道，不論西德斯來不來，他都已經死了。
他低著頭，看向橋下的河流。
這條載滿垃圾、廢水的河流通往外界地，就算是霜鍍最貧窮的工人，一想到外界地人只配喝凈化的核廢水，也會驕傲地挺起胸膛。
霜鍍的白夜降臨在邊境平原里，李冥跡靜靜等待著最終的時刻。
不論西德斯來，或者不來，他都會作出選擇。
就這樣，時間一點點地流逝。
嗤………………
指尖微微發燙，煙頭燒到了濾嘴。
煙已燃盡，神靈未至。
啪。
李冥跡將煙頭丟在腳下，輕輕踩滅，隨後撿起來，丟進一旁的垃圾桶里，準備回家，繼續熬過這段失敗的人生。
作為人的李冥跡已經死了，但他是父親，他不能死。
李冥跡轉過身，雙手插在口袋裡，思索著明天要不要去縣城那個新開的製藥廠當保安，他年紀已經大了，就算貸款和賣器官換一身戰鬥義體混賞金獵人，估計也比不過年輕人。
還是老老實實進廠比較適合自己這種大叔。
他這麼想著，背後突然傳來凜冽的寒風。
「怎麼回事？」
李冥跡陡然轉過身，下一刻，天空中陡然浮現出一道巨大的菱形門扉，伴隨著中心紫色的能量幕一陣波動，兩道巨大的身形迅速從中飛出，一邊扭打，一邊跌落在地上。
「這他媽是什麼——」
李冥跡愣住了。
沒等他反應過來，一藍一紫兩個接近三米高的資質肌膚、鎧甲身軀的巨人已經展開了一陣激烈的拳腳爭鬥。
砰！
利奧茲一腳掄砸在西德斯的胸口，隨即陡然擰腰旋身，撩起後腿，擊中西德斯的臉龐，西德斯連連後撤，來不及起身，利奧茲又迅猛突進至身前，以腿為刀，利落地斬擊在祂的膝蓋關節側面，正好是裝甲薄弱的部分。
嘎巴！
西德斯被瞬間撂倒在地，但祂明顯察覺到，利奧茲的攻擊在減弱。
「哈……蔚藍星的上限只有伽馬（3），你的強度在這裡太超標了。迎接星球的制裁吧。」
利奧茲沒有廢話，祂身上的黑色混沌烈火已經無法施展。
星淵的詛咒，對於祂這個淵外者來說，實在過於惡意了。
帶著一身詛咒，加上只剩靈體的自己，光是維持實體化都已經過於勉強了。
更別說……西德斯作為星淵的種子，擁有大量攻略信息的祂，很清楚判斷出來了利奧茲的身體數據在不斷地下降。
【必須速戰速決。】
祂一腳照著祂腦袋踐踏而下。
啪！
西德斯立刻原地翻滾，規避開利奧茲一陣陣攻擊，憑藉著沒有詛咒的身軀，祂和利奧茲的實力在快速拉進，利奧茲的反應越來越慢，越來越多攻擊都落在空處。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單手拍地起身，上身剛剛仰起，利奧茲立刻一拳砸在祂臉上，西德斯借力施展半周空翻，如同貓一般靈巧地轉身落地，順勢提腳踹在利奧茲的雙腿縫隙，緊接著上半身立刻發力，一記鐵山靠頂開利奧茲。
砰！
利奧茲後撤了半步。
倒不是因為西德斯的攻擊很強，而是層淵的詛咒，在不斷地削弱祂。
「好了，你這老傢伙，不論你怎麼掙扎，星淵永遠站在我這一邊。」
見自己第一次擊退利奧茲，西德斯精神一振，祂捏著拳頭，深沉吸了口氣，陡然發力：
「把我的系統——還回來！」
祂們沒有道途。
在星淵中，道途的存在比其他都重要，權柄也被星淵詛咒壓制。
利奧茲和西德斯作為殘缺不全的神靈，在沒有道途馳援的狀態下，也只能靠著體格戰鬥。
西德斯很清楚自己的優勢。
對方再強大，資歷再老有什麼用？祂作為欽選的種子，難道怕這種老傢伙嗎？
利奧茲的拳腳漸漸慢下來，被祂一板一眼地防了出去。但即便對方的體能力量已經開始陷入下風，純粹的拳腳技巧上，西德斯依舊討不到便宜。
祂用手背架住利奧茲揮出的拳頭，利奧茲立刻低身下盤出腿橫掃，西德斯腳踝受創，立刻被撂翻，單手在地上一撐，立刻向後空翻，腳後跟如同流星錘一般瞬間甩出，掃在利奧茲的下巴上。
伏————！
利奧茲身形立刻恢復靈體化，讓一擊落空，但緊跟著，西德斯就翻身而起，掄起拳腳悉數朝利奧茲當頭砸落，猶如晴天霹靂，迅猛不可擋。
伴隨攻守之勢逐漸換位，但西德斯越發焦急起來。
祂已經發現了一點：不論利奧茲的身體屬性差到什麼地步，就是能夠壓著祂打。
「明明是精藝神族，怎麼戰鬥技巧比毀滅神族還精湛……這傢伙難道一出生就在學習戰鬥嗎？」
祂右手一記直拳打出去，在對方眼前虛晃一招，另一手趁機打出勾拳，利落砸向利奧茲的腹部，但利奧茲幾乎想都不想，完全基於本能和神經反射一般，一腳正蹬踹出去，綳直的腳尖如同刺刀一般，兇猛地擊中了西德斯胸前鎧甲的縫隙位置。
——啪！
西德斯渾身一麻，作為神靈，祂身上有一瞬間的神力循環差點被阻斷，祂後退數步，單手捂住胸腹膈肌位置。
「不行……這傢伙太強了，祂根本不可能是普通的神靈，這種戰鬥本能，就算是在時間線預演里沉浸了無數時間的我，也根本磨鍊不出來！」
就算對方衰弱到只有凡人水平，光憑純粹的發力方式，西德斯也感覺自己沒有戰勝的可能。
「喂，差不多得了吧，這樣趕盡殺絕，對你有什麼好處嗎？！」
但利奧茲沒有放過祂的打算。
祂兩步作一，飛身而起，雙腳再空中如剪刀般張開，立刻絞住西德斯的脖頸，凌空迅速翻轉，將西德斯拖拽而起，雙腿彎折，被利奧茲狠狠摔在大地上！
砰！！！
「呃——」
西德斯還沒來得及發力，利奧茲已經拽起祂的胳膊，利用大腿壓制祂的胸口，十字固出手，全身的力量壓下。
嘎巴！
就算祂的實力已經降低到低於一般凡人的水平，但本就是凡人水準的西德斯，也不比祂強多少。
「結束了。」
利奧茲立刻擰斷了祂的臂膀，抬起手，掌心燃起混沌烈火，準備下手補刀，徹底奪走西德斯身上的一切。
啪！
一塊石頭砸在利奧茲的腦後。
「喂，放手。」
祂轉過頭，李冥跡手裡搬起一塊河邊的大石頭，滿頭大汗，緊張地盯著祂：
「你這混蛋，那傢伙可是這個宇宙的救世主啊！至少是我的救世主！你這麼做對得起整個星淵嗎？」
話雖如此，但面對一個跪在地上都比自己高的巨神，李冥跡作為凡人，心底本能對大型動物的恐懼立刻浮現上心頭。
但如果不去出手……
『我要不上，看著西德斯被這個怪物殺掉——那家裡人不就完蛋了嗎？』
這具身體如果不交給西德斯，那誰能解救他的家人？
誰能幫助李澳茲那小子付得起去紅箭的學費和生活費。
跟神靈戰鬥的肯定也是神靈……而且那精湛的技巧，流暢的戰鬥，殘忍的手段，完全是在虐殺身為新生兒的西德斯。
李冥跡都不需要看，光是對方流露出來的冰冷、殘酷的氣質，兩股之間都忍不住打顫。
開什麼玩笑，這也太可怕了……就算面對荷槍實彈的暴徒，李冥跡都沒這麼害怕過。
但是……
「凡人……」
利奧茲看了一眼李冥跡，沒有再理會他，專心致志地準備動手徹底滅殺西德斯。
「我讓你住手！」
李冥跡大吼著，搬起石頭立刻沖了上來，朝著利奧茲當頭砸下：
「跟他媽的生活比起來，區區神靈算個屁啊！」
稍微提醒一下，利奧茲也好，西德斯也罷，都是神族思維，只是除了炮灰神靈，西德斯這樣被恩寵的神靈情感更豐富一些。
但不論是哪個神族，祂們都不會把凡人當做一回事兒。吉奧·賊鷗已經很憨厚老實了，還是對凡人的犧牲不屑一顧。
在敘事文明看來，凡人是宏大敘事的基石之一，所以高質量的人口很重要，就算不指望他們戰鬥，也要把人當做家畜一樣工業化飼養著。
在社會看來，凡人中有一些個體是可以被同化引導成為同胞的，其他就是邪惡、不平等的壓迫者
（對，你沒聽錯，這些群獸們一直是認為自己在救贖那些文明中的邊緣人，而這些邊緣人，在我們的正常認識里，屬於『非主流』、『不合群』、『孤僻惡劣』的性格）
這本書嚴格意義上沒有所謂的好人壞人，只有：
初生、魔怔人、失敗者、勝者、既得利益者、觀念相悖者、理想主義者、現實主義者
任何人也隨時可以在各種標籤中反覆橫跳，立一個固定人設很容易，但我覺得這樣會讓作品失去鮮活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