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大君殲滅戰(3)
王座不大,只有百來米高,上面癱坐著一灘難以形容的爛肉,在無數管道和紫色虛空珊瑚的交錯間,隱隱約約能勉強看到人形的輪廓。
但,不同於之前的八名虛空騎士,王座上的存在,給李澳茲帶來的壓力就如同山嶽一般,僅僅是靠近就會感到難以逾越,懷中幾乎生不起對抗的念頭。
這就是『王』。
李澳茲緩緩走上前,將自己集齊的九張高腳桌騎士面具托舉起來,虛空的力量迅速將其接管,面具在紫色的耀光中快速旋轉、熔鑄、疊加,最終合而為一,變成一張龍臉的面具,緩緩落在了『王』的臉上,一道道細小的紫色觸鬚主動迎接牽扯,旋即便嚴絲合縫地蓋起。
下一刻,整個大廳間突然傳來巨大的聲響。
嗡……………………
空曠無垠的大廳迅速變換,大量的虛空珊瑚拔地而起,地面支離破碎,被隱藏在地下的存在受到無形力量的牽扯,接連懸浮而出,其中一道被光鑄柵欄關押的身形,緩緩漂浮到李澳茲的面前。
「哦呀,你還真趕過來了啊。」
說話的生物約莫三十公分高,那三條松鼠般蓬鬆的大尾巴和月色的毛髮,以及介於狐狸和白虎之間的頭部,讓李澳茲一眼認出了這位許久不見的存在。
「米瑞德騎士、芭芭·雅嘉婆婆……還有,質向。」
李澳茲抬手,用弱力消除掉柵欄。
他的話語讓質向一笑。
「離這傢伙蘇醒,還有段時間,就讓我們敘敘舊吧,小夥子。」
下一刻,它立刻化作紫發紫眼的米瑞德騎士形象,安然落在李澳茲面前。
「五年時間,你已經徹底沉澱下來,擺脫了舊有的稚氣和衝動。」
質向的態度不再像之前那般惡劣,相反,它看向李澳茲的目光充滿了溫和與欣慰:
「你成長的很好……利奧茲,伱簡直就像是一位天生的神靈武士。但,你和祂們不同。」
質向抬起手,輕輕觸碰在李澳茲的小腿上:
「我很清楚那些神靈武士是怎麼來的。」
「混沌像是烈火熔爐一般,星淵無情地把一部分具有靈性的星體塞入其中,絲毫不顧它們的尖叫和慘痛哭嚎,任由混沌把它們燒灼成型,一把捏成戰士的姿態。注入性格和靈魂后,還要繼續加熱——直到祂們獲得瓷質的肌膚,足以抵抗任何宇宙極端環境。」
「神靈沒有名字,神靈不會流血,神靈沒有技能,祂們的宿命就是被星淵驅使著上戰場。打贏了才能有名字和權柄。越是渴望成為一個獨立的神靈,越是要在戰場上為星淵廝殺,最終越是無法擺脫星淵的束縛。」
質向抬起頭,看向李澳茲:
「神靈以為自己是遊戲的玩家,但祂們只是供星淵消耗的棋子。」
「就算打跑了破滅者,還會有【社會】,打跑了【社會】,還會有虛空這樣不安分敘事文明需要神靈去鎮壓。」
李澳茲切換為人形姿態,和米瑞德模樣的質向平等注視:
「所以,你才那麼憎恨道途嗎?」
李澳茲攤開手:
「你不是憎恨神靈,也不是拒絕讓凡人追求永生的道路。」
他望著對方,鄭重說道:
「你只是憎恨著,讓無數人豁出生命去廝殺,投入到無盡絞肉機中,自己卻獨善其身的星淵本身。」
「……是啊。」
質向輕輕擺著頭:
「利奧茲,你聽說過一句話嗎?」
「什麼?」
「所謂戰爭,就是一個農民的孩子,被老頭子們忽悠著,踏上征途遠離家鄉,不遠萬里去殺掉另一個農民的孩子。」
質向抬起手,捏住胸襟的衣衫,目光憂傷:
「我是源始種,享受著無窮無盡的生命,我看得比你們任何人都遙遠,站在我的視角,我無法理解你們的思維。」
「不,應該這麼說——對於我來說,你們和白蟻一樣是平等渺小短命的存在。」
「不論是哪個種族都有著高貴的靈魂和卑賤的罪人,但是只要這個種族踏上了道途,就會開始對外掠奪和殺戮。」
「我不覺得這是你們的錯,這一切都是星淵的錯誤。」
「星淵有著無上的偉力,卻從不跟各個強者廝殺。」
「星淵被神靈們簇擁信奉,卻從不與神靈們交流。」
「星淵說著要守護星淵一切,卻把一個個高潔的主神趕出了星淵,讓祂們在邊境之外戰鬥。」
「利奧茲,這樣的星淵是我所仇恨的,這樣的星淵是不配被你們豁出性命保護的。你們越是追求神靈的力量,越是在把自己跟星淵捆綁在一起。」
質向抓起李澳茲的手,沉聲說道:
「離開這裡吧,星淵不值得你們付出這一切,我堅持要讓龍衛星成為無道途的凈土,正是為了防止他們陷入無盡的內卷旋渦中。」
「星淵首先欺騙了神靈,讓大多數神靈死在破滅者的掌下,然後是敘事的文明們,讓他們對抗這些【社會】,等到【社會】也被消滅乾淨了,它一定會派神靈們捲土重來,如果沒有神靈,那就從凡人里選拔神靈!那就是道途!道途是星淵用來干預文明之間爭鬥的手段,讓你們永無寧日。」
「只有你們陷入永遠的戰火中,不斷地內鬥,星淵本身才能維穩持續下去,這就是星淵的目的。」
李澳茲望著對方,沉默了許久,才說道:
「如果源始種都像你這麼善良,那該多好啊。」
「……利奧茲。」
「你說的我都懂,星淵不是好東西這點,我最近也已經通過某個傻牛了解到了,那些神靈武士的悲慘過往也好,道途本身是騙局也罷,其實這都不重要。」
李澳茲張開手臂:
「質向,你作為源始種,肯定無法理解,作為短生種的凡物意味著什麼,不論你偽裝成凡人,和他們共同生活多久,都無法理解,這不怪你。」
「凡物沒有你那樣悠久的生命和改天換地的力量,他們的一生是短暫又可悲的,充斥著苦難、嘲笑、悲痛和操控,幾乎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要麼是政府的選票,要麼是被社會秩序和家庭擺弄的傀儡。」
「凡物會在戰時死在戰場,在和平時死在工廠,遵從秩序會被罵老古董,追隨變革則會坐牢和死亡。單身會無人供養,組建家庭會一輩子勞苦辛勞。」
「星淵的道途固然是一場慘烈的競爭場,只要加入進去,就是無數人互相傾軋的噩夢循環。」
「但是,相比於內卷到死,凡物更害怕的是面對命運無能為力啊。」
「凡物會衰老、能力會下降、思維會固化、財富會減少、後代不能穩定繼承血統和能力,見聞也會變短,他/她/它的一生中面臨著誘惑和騙局無數。孤獨的野獸死在自然天災中,團結的人類被宏大敘事覆蓋。」
「別說是道途了。光靠考試就能讓不少人改變命運了,人們不知道智力這東西是天生的嗎?他們認識不到不同家庭之間的財富差距嗎?他們就不知道放棄內卷,就可以輕鬆很多嗎?」
李澳茲憐憫地苦笑了一聲:
「很遺憾,這個世界沒有那麼幸福,如果想要得到什麼,就一定要付出什麼。」
「苦難隨時會降臨在自己身上,未來沒有一帆風順,若是擁有力量,就能在災難到來時能夠穩定下去,若是壽命長一點,就能有機會熬出頭,若是後代多一點,總會有一個孩子能夠有沐浴榮光的一天。」
「這殘酷內卷的道途,跟面對災難無能為力相比算得了什麼?」
質向看著李澳茲,深紫的眸子中浮現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我只是說,星淵不值得你們付出這一切,不值得你們為之奮鬥,你們本可以獲得更幸福的生活,只要——」
「只要遇到問題就放棄,遇到敵人就不抵抗,遇見苦難就縮起來。像是羔羊一樣引頸就戮,在舊有的秩序下遵守這一切,不去爭鬥,就不會被打,對嗎?」
李澳茲話音剛落,王座上的存在忽然間雙眼亮起紫色的幽光,周圍的空氣越發凝重,虛無的氣息形成實質,在空氣中如同火焰一般燃燒著。
李澳茲沒有在意,他伸出手,抓起質向的手掌:
「對於源始種來說,強大與否早已先天註定,不論你們努力與否,實力都只會隨著時間推移而增長。所以你們無法理解『努力』和『改變』的重要性。」
「但如果改變命運的代價是成為星淵的征戰奴隸,這樣的代價是否太大了……」
質向質問道:
「你們可以選擇在我們的庇護下生活著!不被任何人管束的命運,只要不接觸道途,你們就可以安寧——」
「就算沒有道途,還有科技啊,沒有科技,還有階級呢。」
李澳茲平靜地打斷道:
「我想,這也許就是生命的意義。」
「生命的意義……」
轟隆隆隆隆隆!!!!!
王座上的巨人劇烈地顫抖抽搐起來,空氣中大量的虛空珊瑚活化過來,一條條狂亂的靈魂如厲鬼般在空中不斷地狂舞著,發出驚悚絕望的尖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