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當真誠到了極限
周白榆看著各種推送。
意識到「污染」已經開始生效。
這確實是一種人人都在追求，就藏在人們潛意識裡的一種東西。
周白榆暫時還沒有得知細節，但看著剛才發生的「夫目前犯」，以及手機上各種真話爆料……
他推測，臨襄市的污染源，和「真實」有關。
他沒有逗留，想必自己的夥伴們，也都發現了問題所在。
原本打算回一趟家的周白榆，只是用電話給父母報了個平安后，立馬開始朝著雲錦天江走去。
……
……
友科新城。
王女士和周先生的夫妻生活一直很和諧。
尤其是最近得知兒子是某種神奇的冒險家，類似於管理某些特殊靈異事件的調查者后，王淑芬最近都迷上了各種靈異類遊戲。
這是防守模式公告后的第三天，也是污染正式開始影響整個臨襄市的第三天。
這一天，周澤水買了新的黑膠唱片回家，心裡喜滋滋的。
所謂和睦的夫妻生活就是……哪怕愛情已經變成了親情，當有什麼快樂的事情時，他依舊會和對方第一時間分享。
周澤水始終很寵自己的妻子，說道：
「今天怪得很，去買唱片，往常我記得都是要墨跡很久，畢竟有些東西有了年代，價格浮動就大，在需要的人眼裡，很值錢，不需要的人眼裡吧……就不如新的。」
「你知道我喜歡舊唱片的吧，標價1900，結果我說便宜點吧，老闆直接說，你總得讓我賺點吧？1900不貴了。」
「我就問了，我說你收來的時候，多少收的。這問題其實有些冒犯了，但伱猜怎麼著，那老闆說，1100收的，我當時就樂了，然後這單1200我買下來了。」
「真奇怪，就這麼直接問出底價來了。」
王淑芬女士顯然不在意唱片，她一下捕捉到了重點：
「你怎麼還買得起1200的唱片呢？是不是藏了私房錢呢？」
周澤水剛想說：我怎麼可能藏私房錢呢。
但轉念一想。
我怎麼能騙淑芬呢？
是啊，我以前的行為太惡劣了，我居然背著她藏了私房錢。
王淑芬女士其實壓根不在意周澤水藏私房錢，家裡錢夠用，她對周澤水的人品也信得過。
但有些事情~就是刻在人骨子裡的樂趣。
比如，藏私房錢，和發現私房錢。
不過讓王淑芬詫異的是，周澤水竟然就一五一十的，把藏在家裡各個地方的私房錢全部找出來了。
一共六萬多塊，且老老實實的承認，攢了小半年，是想買一些絕版的唱片的。
這坦誠的讓王淑芬有些不適應。
喜歡是旗鼓相當，而愛是甘拜下風。夫妻二人鬥智斗勇多年，此時周澤水的表現，簡直讓王淑芬有些感動。
當六萬多塊全部進了二人共同的戶頭時，周澤水忽然有點肉痛……
內心的想法是，哎，我這是怎麼了，我怎麼這麼坦誠了？
這錢不是我留著收藏絕版唱片的嗎？怎麼一股腦全倒出來了？
當然，夫妻二人之間的小秘密不少，但都是不傷大雅，不影響二人感情的。
甚至還有一些為了對方好的善意隱瞞。
隨著「真誠」的規則在不斷影響和污染人們，周白榆父母的感情，倒是並沒有消退。
反而因此知道了好多對方心裡滿是愛意的小心思。
因為彼此依舊以對方為最重要的那個人，所以所有的秘密，都是生活中的驚喜。
但這對夫妻如此，其他夫妻就不一樣了。
……
這一夜註定不清靜。
越來越多的秘密，因為人們內心的真誠而暴露。
就在友科新城的小區，甜蜜的王女士與周先生的樓上。
當男人深夜回家面對女人的盤問時，男人愣了一下，然後老老實實說出了自己去洗腳城洗了個葷腳的事情。
人就是這樣的，面對指責，有人會坦然承認，有人則會選擇揪出對方的錯誤，以錯抵錯，尋求一種道德上的滿足感。
於是在相互指責的過程里，二人開始相互暴露自己的秘密。
一場狗血到都不敢編的複雜關係出來了。
簡單來說，男方——從女方懷孕的那天起，已經陸陸續續肉體上出軌幾十次。
微信里藏著數十個女性的聯繫方式。全部備註了日期，年齡。當然，這個微信是小號。
而女方呢，那就總結起來更簡單了——我下樓買包煙，都能遇到九個跟你發生過關係的。
人們無法想象，當大家開誠布公的一刻，反而會迎來巨大的信任危機。
這對夫妻的感情就此破滅。
或者說，其實早就破滅了，只是此刻，在「扭曲的真誠」之下，他們才終於接受了這一點。
一夜之間，臨襄市多出了無數出軌，孩子不是親生的事情。
……
……
次日清晨。這是污染擴散的第四天。
越是擴散，那種強烈真誠感就越發明顯。
警察局內，犯人劉大力對自己的犯罪供認不諱。
但已經沒有警察們感到驚訝。似乎說真話，本就是常理。
當然，今天的確有很多大新聞。
購物廣場上正播放著娛樂訪談節目實況。
當某明星被問及戀愛狀態時，這位此前以禁慾係為人設的明星，一口氣說出了四十多個女星以及行業工作女性和知名網紅的名字。
隨著問題越來越多，爆出的料也越來越猛。
近乎所有明星們的娛樂圈人設，都在這一天崩塌。
但他們又在這一天，重新回到了真誠的一面。
這放在往常，絕對是驚天大瓜。但放在今日，甚至在臨襄市驚不起一個水泡。
因為今天臨襄市的瓜，實在是太多太大了。
一些官員的言論，隨便一句話，都比這些流量明星們的瓜震撼得多。
無數爛尾樓的真相浮出水面。
無數高層犯下的命案，也重新被提起。
這些話題根本鎮壓不下去。
臨襄市就像是發生了一場核爆一樣，不斷輸送著震撼的話題。
那些藏在人性最深處的腐敗與罪惡，被一次次擺在檯面上，接受眾人的注視和洗禮。
社會的秩序，也因為無數血淋淋的真相，開始遭受衝擊。
……
……
雲錦天江。
窗外遊行的人，在聲討某銀行行長和某高官因為挪用公款，導致臨襄市綠地區域的一片住宅爛尾了七年。
民政局外排起了離婚的長龍隊伍，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周白榆在大平層里，看著外面的景色，不得不感慨，這第二輪防守模式，確實可怕。
不知道多久，會讓這種「真誠」波及到臨襄市之外的區域。
但這才第四天，想必第五天第六天的時候，周邊的區縣鄉鎮，就會受到影響了吧？
客廳連接著陽台。
周白榆在陽台上看著外面混亂的景象，電視里放著反向帶貨的廣告。
「世界正在陣痛啊。因為過於真實，秩序已經破碎了。」
「某種意義來說，人類的成長乃至成熟，就體現在撒謊的技巧上，人類文明的進步，與其他物種的本質區別，在於這個物種會吹牛逼。」
「正是因為謊言包裹著我們，才會有呼籲真誠的需求。」
「但如果有一天……人類只剩下真誠了。」
「那麼謊言構建的一切美好，都會經歷一陣慘烈的破碎。」
周白榆醒得很早。
凌寒如揉著惺忪的睡眼，康斯坦丁打著哈欠，妮娜已經為他準備好了衣服。
醒夢無常一個鯉魚打挺，和光同塵則扭了扭脖子。
所有人各自從自己的屋子出來。
「周大哥，你在說什麼？」
凌寒酥聽到了周白榆的自言自語，好奇的問道。
「沒什麼。」
沒什麼三個字，讓凌寒酥相信是真的沒什麼，於是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剛才幻聽了。
這是一次孤軍奮戰。
周白榆已經意識到了。
由於a博士的藥劑，讓周白榆對腐敗和污染，已經具備了相當程度的抵抗能力。
但這不是完全抵抗。
周白榆其實能夠感覺到，如果自己在歡樂之國待久一些，也會漸漸淪為歡笑的奴隸。
如今，可以說有污染源，正在嘗試將臨襄市變成「真實之國」。
在這裡，人類沒有隱私，你問什麼，人們就答什麼。
現在或許還有一部分人可以做到不撒謊，但也不回答。
但隨著時間久了，所有人都會漸漸習慣這個絕對沒有任何隱瞞的世界。
而周白榆自己，想必也會在這個世界里，慢慢的如同被注入了吐真劑一樣。
但至少現在，他還有著抵抗能力。
甚至，他還有撒謊的能力。
可是他雖然有一定抵抗能力，但他的隊友卻沒有。
因為……
周白榆一夜無眠，震驚於這個世界的腐敗，震驚於那麼多真相被顛覆。
但夥伴們卻睡得很香。
這意味著，夥伴們已經逐漸接受這個世界。
甚至當眾人聚集在一起的時候，竟然沒有一個人感受到了違和感。
「我們今天的任務，依舊是找到防守模式的污染源，對了烏信安排在了賓館對吧？他的房間我們也儘快收拾出來吧。」
說話的是和光同塵。
周白榆試探性問了一句：
「你們沒有察覺到污染源嗎？沒有感受到已經被污染了嗎？」
「沒有，你察覺到了嗎？」和光同塵看向周白榆。
眾人也都看向周白榆。
周白榆笑著搖了搖頭：
「我也沒有，真遺憾吶。城市一切都很正常。那個污染源到底躲在了哪裡呢？」
並非有意騙隊友們，這只是一場測試。
周白榆撒謊的時候，能夠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語調有了遲鈍。
對自己的行為產生了懷疑。
這讓他有了一種危機感。
他這張騙人的嘴，正在失去最有價值的能力。
當然，他的謊言還在測試其他東西。一些周白榆有些恐懼的東西。
周白榆繼續問道：
「對了，昨天最新的科研雜誌發現，以前的理論都是假的，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天圓地方再次被證明是真的。」
安靜如針。
有那麼一瞬間，周白榆甚至以為這幾個人被定格住了。
似乎被巨大的謊言給鎮住。
彷彿某種東西忽然間讓大腦當機。
但只有一瞬間，短暫的一瞬之後，康斯坦丁驚呼一聲：
「原來如此啊，真厲害啊，人類對宇宙的探索，又更進一步了。」
康斯坦丁眼裡有詫異，但很快那種詫異消失了。
因為這個世界，不會有人撒謊，每個人必須真誠，所以周白榆說出的話，自然得是真話。
於是很快，康斯坦丁和客廳里的眾人，都接受了一個事實——
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天圓地方。
每個人都有些小驚訝，但也只是那種得到了新知識的驚訝。
可周白榆不是，周白榆內心掀起波濤，前面他只是試探，但當自己的猜測，變成現實的時候，他還是感覺到了恐懼。
是的，恐懼。
周白榆可以想象……
假如這個世界，任由污染擴散，人們就完全喪失了鑒別假話的能力。
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只說真話，或許也還好。但人類毫無疑問，會失去很多想象力。
人類在回顧以前的種種文獻時，一些被推翻的假說時，恐怕也會陷入一種巨大的矛盾中。
但這一切還不是最致命的。
最致命的是……
萬一污染源本身是可以撒謊的呢？
當全世界每個人都是「無比真誠」的狀態時，那唯一一個可以撒謊的人……必然會成為這個世界的帝王！
因為他的每一個謊言，都會被人當做是真話。
周白榆內心砰砰砰的跳。這才第幾天啊……
污染已經嚴重到可以影響眾人的常識了。
但每個人，根本無法察覺。
此時的每一個謊言，都可能會讓人類堆疊起來的認知產生bug。
周白榆終於意識到了這次防守任務的規格。
搞不好的話……
這就相當於從底層代碼的破壞去摧毀一個程序一樣，直接引發一場真正的「真誠末日」。
「周大哥，你怎麼了，呼吸這麼急促？」
凌寒酥心細的注意到，周白榆的臉色發白整個人胸膛不斷起伏。
周白榆搖了搖頭：
「我需要靜一靜，我有些事情沒有想明白。」
「對了……」
周白榆欲言又止。
「怎麼了？說話吞吞吐吐的。」醒夢無常皺起眉頭。
周白榆搖了搖頭：
「沒事，我忽然一下忘了要說啥，我先去休息了。」
周白榆走進了自己的屋子，關上了門。
面對永夜，面對波露克，這些強大的敵人，他都沒有這種恐慌的感覺，但就在剛才，他忽然有些害怕。
「媽的，差點釀成大禍。」
周白榆剛才其實很想說：對了，我其實剛才是騙你們的，沒有天圓地方，地球也不是宇宙的中心。
他試圖要用謊言的存在，來讓隊友們認識到這個世界還有偽裝，謊言，還有真實的對立面。
但當他準備這麼做的時候，直覺讓他想到了某個可怕的畫面。
他擔心巨大的矛盾，會直接讓隊友們產生某種思維bug，陷入一種當機狀態。
「冷靜，冷靜……周白榆，現在你還可以撒謊，你還可以辨別謊言，那就意味著你還有時間。」
周白榆閉上雙眼，開始思考著對策。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污染源，然後挖出他的神格烙印。」
「但怎麼找出來呢？」
周白榆忽然想到了什麼。
猛然間他打開門，走出卧室，看向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已經換好了平常穿的外套，準備出去調查污染。
「康斯坦丁，墮落信徒，或者說污染源，一定是自己也遵從著神的信條的嗎？」
康斯坦丁皺起眉頭：
「你這句話什麼意思，我沒聽太懂。」
周白榆解釋道：
「比如歡笑與快樂之神的墮落信徒，本身一定是一個喜歡歡笑的人么？」
「倒也未必，神或許是這樣的。但得到了神一部分力量的信徒，其實並非如此。」
康斯坦丁聳聳肩，攤手解釋道：
「我信奉的是烈酒與放浪之神，但其實，我也可以借酒的，某種意義來說，我們信徒，不管是凈行者，還是污染者，都是借用神力的人。」
「我們或許認可這個神的一些信條，但未必是絕對的認同。」
周白榆說道：
「所以……一個信奉歡笑與快樂之神的人，或許也可以面對某些事情的時候，不會強顏歡笑？」
「當然。」康斯坦丁非常確信的說道。
周白榆明白了。
是的，那些由腐敗種晉陞為神的新神們，或許的確是貫徹了他們的神胎的。
歡笑與快樂之神，或許真的是面對所有事情都帶著笑容。
那麼這個過分真誠的神，或許也真的認為，萬物之間就該坦誠。
但他的信徒，畢竟只是一個渴求力量的人，他們作為污染種，或許只是純粹的享受力量。
周白榆得到了結論——
這個神與真誠有關，但這個神的信徒，未必就不會撒謊。
設想一下，假如全世界每個人都認為這個世界沒有謊言，大家都會說真話……在這樣一個絕對理想的世界里……
倘使一個人忽然可以撒謊了，他真的會忍住不撒謊嗎？
周白榆甚至自己都有些忍不住。
比如此刻他真的非常想給石原里美的老公打電話：石原里美其實是你失散多年的親兄妹。
或者對某烏賊說，詭秘2再不開更，世界就要毀滅了。對所有鴿子作者說，日更低於一萬字是會無限相親失敗的。
反正誰也不會懷疑自己的話是假話， 都會當做真話處理。
這樣的一個世界，簡直就是撒謊者的天堂。
饒是周白榆知道，這種行為是不對的，但他也必須承認……這誘惑可比歡樂之國的玻璃屋子大多了。
他甚至很想測試一下。
邪惡的慾望一下就涌了上來，周白榆很清楚，自己絕對還可以抵抗這個規則一陣子……
自己可以在這陣子，享受撒謊帶來的暴利！
但他最終還是壓制住了，深呼吸了一口氣。
「或許將來我會後悔，但現在……我得趁著自己沒有被慾望沖昏頭，找到那個污染源。」
「既然連我都有強烈的撒謊慾望，那麼污染源一定忍不住的吧。」
「他只要撒謊，就會造成邏輯崩壞。某種意義來說，撒謊已經相當於是超能力了。」
「普通人擁有了超能力就一定會用。」
這一瞬間，周白榆總算是有了一點思緒。
「這是一場對決啊。」
在這個只有真實的世界里，兩個能撒謊之人之間的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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