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父與子
「大威天龍，金剛法咒，般若巴麻空！」
法海脫下袈裟，露出一身腱子肉，背上還有一條活靈活現的惡龍。
袈裟脫手，迎風而漲，直接將紅孩兒籠罩在其中。
此時，九宮真人嘴角生出苦笑，哪怕以她曾在佛祖腳下修行數千年的經驗，也不免感覺心驚肉跳，世上真有若此暴戾的僧人？
靈山都沒見過！
另一邊，剛剛還凶相畢露的紅孩兒被袈裟蓋住，只覺心頭一窒，手中火尖槍左突右撞，也無法撼動那看似輕薄的錦襕袈裟。
「膽大包天，收了你！」
法海呵斥，眼裡神芒一閃，先是鎮壓了還在負隅頑抗的紅孩兒，隨後借著冥冥中的聯繫，感應到了位於地底的一道氣息，一腳踏出，地面頓時陷出一個偌大的坑洞。
「兒子？」
老牛看到關在地底囚籠中那張熟悉的臉，頓時大喜過望，也顧不得法海還在一旁，直接跳進了坑洞中，兩手抓住囚籠，只聽吱嘎吱嘎幾道令人酸澀的聲音，那鋼鐵囚籠直接被老牛用雙手生生掰開！
籠子里是個白嫩娃娃，生的唇紅齒白，可愛無比，只是身上卻沒有一絲法力，見到化成人形的老牛，歡喜的張開了雙手。
雖然五百年沒見，雖然老牛現在的模樣和曾經大相徑庭，但到底父子連心，憑藉著血脈的聯繫，輕而易舉的認出了自己的父親。
老牛嘴角樂得幾乎合不攏，上前一把將紅孩兒抱起。
這才是自己兒子嘛，嘿，五百年不見，又可愛了許多啊。
「是誰把你關在這兒的？」
老牛抱了一會，這才想起來詢問，看到紅孩兒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不禁有些心疼。
哪個王八蛋，這麼可愛的孩子也捨得關在地下，別讓老牛知道是誰，不然……頭都給他擰下來！
紅孩兒搖了搖頭，糯糯道：
「爹，我是自己想呆在這兒啊，有吃有喝，九宮真人和另一個跟我長得很像的哥哥經常會帶玩具來跟我玩呢。」
九宮真人？那個法術假得離譜的國師？
老牛眉頭一緊，倏而又放鬆下來，他抱著紅孩兒一躍來到法海的旁邊，隨後小心翼翼的拍了拍紅孩兒後背將他放在了地上，指著光膀子的法海憨笑道：
「這是爹的師傅，你叫聲師公。」
法海搖頭失笑，不知不覺自己就成了爺爺那輩的人啦？
他蹲下身子，懂事的紅孩兒聽話的叫了一聲『師公』后，好奇的打量著皇宮。
看著那殘垣斷壁，紅孩兒迷茫的向法海問道：「師公，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哥哥啊，他對我可好了，經常下去陪我玩。」
「看到了。」此時被他困在袈裟里的另一個紅孩兒已經被煉化，僧袍展開，一縷黑氣在牽引下，悠悠的朝著那粉雕玉琢的童子飄去。
老牛面色再度緊張了起來，用試探性的眼神看了法海一眼，等得到法海確認的神態后也依舊未曾放鬆。
紅孩兒懵懵懂懂，那股黑氣帶給他的那種奇妙親切感，與先前一直和他玩耍的哥哥一模一樣。
當黑氣飄到紅孩兒身上，二者瞬間進行了融合，紅孩兒面容痛苦了起來，種種情緒在心頭誕生。
爹為什麼那麼久不來看我？他到底去了哪裡……
在牛魔王失蹤后，鐵扇公主定居在火焰山，他厭倦了那一塵不變的景色，在某一天偷偷選擇了離開。
粗略算算，大概也有一百多年沒有看到過母親了吧？
紅孩兒想起來了，那一天，他路過了比丘國附近，那個九宮真人說，可以讓他不再孤獨。
隨後，他答應了。
再後來，果然數十年間，他再無半分痛苦，內心只余歡喜。
原來，所有負面情緒不是消失了，而是被另一個自己承擔了下來。
而一切美好，都停留在了自己的體內，包括那些美好的記憶。
當紅孩兒再度睜開眼睛時，眼內反而不見了對牛魔王的孺慕之情，而是充斥著幾分冷漠，退後兩步，和老牛拉開了距離，質問道：
「五百年了，你去哪了？現在還認了個和尚當師傅！」
聽到兒子的不滿，老牛苦笑了起來，當時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不好嗎？怎麼就還想著鬧呢。
現在紅孩兒的態度讓他清醒了過來，也是，一聲不吭消失那麼久，自家兒子又遺傳了那無法無天的性格，怎麼可能對他一點怨言都沒有？
不過，這樣的紅孩兒倒是有了幾分真實感，先前那個乖寶寶說實話，老牛的確還有些不習慣。
法海沒有插手這對父子間的私事，猴子眼神卻不太靈光，笑嘻嘻的湊到紅孩兒身邊，伸出手想要摸摸大侄子腦袋，卻被紅孩兒一巴掌拍開。
猴子也不生氣，笑嘻嘻道：「大侄子，當初我還抱過你呢，現在就不認這個叔叔啦？」
紅孩兒瞪了一眼猴子。
以前，他很崇拜這個叔叔，高舉反旗打上天庭，整個妖族年青一代就沒有不崇拜當初那個桀驁不馴的萬妖之王的。
過了一段時間，聽說猴子被如來佛祖鎮壓，紅孩兒還想著找同伴去救人呢。
結果他剛開始聯絡，自個兒父親就腦袋一熱，毅然決然的再度起兵打上天庭……
這不是葫蘆娃救爺爺嗎？
排隊送人頭啊……
本來還準備救猴子，現在又得想法子救老爹……
可佛祖鎮壓的地方，又怎麼會讓這些妖魔輕易找到？久而久之，紅孩兒認命了。
在他看來，要不是猴子這廝，老牛也不會拋妻棄子，現在還想讓他叫叔叔？做夢呢！
另一邊，法海邁步來到了九宮真人面前，嘆了口氣道：「沒想到這比丘國國王還是我徒弟兒子，對了，九宮真人，這事你不會不知道吧？」
九宮真人哈哈大笑：「大師徒弟父子團圓值得高興，可若說本國師提前曉得了這一切，那就冤枉人了啊。」
「哦？那剛剛為何紅孩兒會說國師你經常帶些玩具給他？」
法海語氣莫名，意味深長道：「照顧我徒孫那麼久，我還未向真人道謝呢。」
說著，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不敢當不敢當。」
九宮真人連忙回禮。
法海靜靜看著那九宮真人，語氣倏然一變，
「真人還有什麼不敢的？整個比丘國都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間，區區一兩聲謝，有何不敢當？妖孽，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
聽到這裡，九宮真人神情反而放鬆了下來。
雖然她並不想現在和法海翻臉，不過么，既然直接點穿，那這戲，就演不下去了啊。
她剛要開口說什麼，法海卻根本不給她機會，指捏寶印，低喝道：「大威天龍！」
玩弄人性，當殺！
背後那條惡龍活了過來，沿著他手臂游到了手背，借著龍首咬在法海掌心化為刀柄，點點金芒耀人眼眸，當金光散去，一柄威風凜凜，猙獰兇惡的刀鋒躍然眼前。
寒意凜冽。
隱約間，九宮真人能從刀鋒上嗅到濃郁的血腥氣，似有無數冤魂哀嚎，魔影重重。
「佛祖果然選錯了人，竟會讓你這麼個大魔頭去靈山取經！」
「妖孽，等我送你上西天靈山，到了佛祖面前你親自問他吧！」
法海語氣冷冽，手中長刀顫鳴聲有如龍吟，刀光暴綻，一刀劈落，將皇宮大殿分割成兩半！
「兒砸，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認他做師傅了吧？」
牛魔王拉著紅孩兒退出戰場，很認真地說了一句。
隨即，他看向猴子，「別的妖怪，師傅要殺便殺，但今天這個……我要親自動手！」
臉色陰沉，殺意內斂。
猴子心中有些震動，哪怕五百年前，他也很少見到牛魔王這幅姿態，看來這次，是真的動怒了……
待猴子點頭，老牛又同紅孩兒叮囑了一句：「爹知道你不滿，回頭再慢慢跟你解釋，現在跟好你的孫叔叔。」
「不要！」
紅孩兒撅起嘴，孩子心性，被安撫了那麼久，他心頭的怨氣已經消去了不少，但還是有些叛逆的說道。
「聽話。」
老牛背過身子，沒有看紅孩兒，但語氣極為認真，與此同時，他的身形開始變化。
肌膚籠罩著一層微薄的黝黑，體魄變得雄偉異常，塊壘分明的肌肉不見一絲臃腫，線條猶如起伏的山峰，只遠遠看著就有一種厚重感。
牛角，鐵蹄，一頭如墨長發亂舞，手裡還攥著那根攝人心魄的混鐵棍。
轟！
一腳跺下，地動山搖，而已經恢復成妖魔真身的牛魔王則衝天而起，瞬息便來到了九宮真人的身邊，一棍子奮力砸下，猙獰爆吼：「連他媽的滿天神佛都沒對老子兒子下手，你算個什麼東西！」
砰——
九宮真人直接被砸進了地底深處。
老牛一刻都沒有停留，看也不看身後的法海，如影隨形的追了下去！
轟鳴聲接連從地底傳來，九宮真人接連敗退，牛魔王縱橫天下的歲月她都長伴佛陀左右，而當她下界時，老牛卻早已被鎮壓在山下。
所以，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妖魔大聖的絕世風采，每一棍，都似崩山裂地，重重的捶打在她的軀體上。
憋屈！
到底誰才是取經人？牛魔王的出手動靜極大，根本不在乎會對比丘城造成什麼災難，她反而畏首畏尾，一身實力發揮不了出三分。
如今的比丘城已經被她化作地上佛國極樂凈土，承載了她的大道，若是比丘城毀，會對她造成不可逆的損失！
「早知道剛剛就該離開！」
九宮真人打死都沒有想到，法海那個取經人竟然說動手就動手，完全不考慮後果一般，若不是他先帶了頭，牛魔王也不會這麼肆無忌憚！
雖然戰場是在地底，但動靜依然非同小可，城池內不少建築物都被毀滅，幸好法海與楊戩及時出手護持，這才沒有造出殺孽。
「這老牛，罷了，讓他泄泄火再說。」
法海無奈。
地面上，眾人駭然變色，地底發生了什麼？
無數人奮力奔走，來到大街上，惶惶不安的等待著消息，許多人逃跑不及時，險些被飛濺的碎石砸到，危機關頭，便見或金光或白光從皇宮洞穿而來，將碎石擊成齏粉。
一時間，有許多人當即跪倒在地，向著皇宮方向磕頭跪拜：「國師慈悲，國師慈悲！」
「這些百姓，還以為救他們的是那個妖孽。」
楊戩搖頭，額上第三神眼已經張開，觀察著牛魔王與九宮真人的交鋒。
又過了一會，一道流光衝天而已。
原來是老牛見雖然一直死死壓制著九宮真人，卻沒辦法斬殺她，故意賣了個破綻，想要等九宮真人出手時以傷搏命。
打了這麼久他也看出來了，眼前這個本體不知是什麼的妖怪雖然法力高強，但殺伐經驗遠遠不足，說難聽點，就是溫室里出來的話多，跟他這種野蠻生長，硬是靠一雙拳頭打出聲望的大妖完全不同。
所以，只要給他一個合適的機會，想殺九宮真人，不難！
可結果有點出乎他的意料，挨了這麼久毒打，九宮真人好似一點脾氣都沒有，不但沒有想著還擊，反而直接遁走了！
「你也配當妖？」
老牛往腳下啐了口唾沫，怒不可遏道。
哪個妖魔，慫成這樣？
簡直丟了大妖的臉！
說歸說，追，還是要追的。
天空，九宮真人腳踏紫雲，向著遠方疾馳而去。
「朱家莊那幾個蜘蛛精也是這孽障的手下！」
法海目光冰冷，那朵紫雲的形狀，與朱家莊的幾隻蜘蛛一模一樣！
這九宮真人造的孽，比他想象的還多。
「別讓她跑了！」
法海衝天而起，高喝道。
猴子楊戩緊隨其後，老牛從地底衝出，看了一眼紅孩兒，感覺臉上有些掛不住，連忙道：「等等我！那妖怪交給我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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