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投降吧,向生活投降吧
那時的淩風額角上的青筋爆起,我能看到他的汗液一滴一滴的浸出了皮膚,他繃住雙唇,下了死力,連胳膊上的肌肉都鼓了起來。
我的後背濕了,眼睛就像冰渣一樣的,凍死了,隻知道僵硬的看著眼前這一幕,喉嚨被鎖緊,嘴巴如同兩塊沙子鑄的磚一樣沉重。
淩老師的臉由紫紅色逐漸變的蒼白,開始不斷的翻著白眼珠,他的腿逐漸軟了下來,停止掙紮,然後他的眼珠翻了翻,瞳孔忽然擴散,沒有了一點的光澤。
醫院的走廊處忽然傳來了噠噠噠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然而在這個緊要關頭,淩風卻愣住了,他鬆開了自己的手臂,軟軟的搭在了身體一側,手指像是斷了似的,蜷也蜷不住。他的額頭邊的頭發濕了一大片,整個人像是被抽幹了精神,雙眼無神的站在原地。
我聽著那腳步聲,呆滯的眼神忽然被喚醒,我知道這個時候再不做點什麽就完了!當時我手臂發顫的往衣服上擦了一把涼汗,虛浮著腳步走過去,門外的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仿佛隨時都會有人在下一秒走進來!
我以最快的速度扯好了床單,消除一切淩老師掙紮過的痕跡。連看都沒有看淩風一眼,將氧氣罩好好的戴到了淩老師的臉上。一切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變化的隻有我和淩風的臉,一瞬間我們仿佛都蒼老了十歲。
我在給淩老師戴氧氣罩的時候,幾乎快要崩潰的哭出來,我的手指會不可避免的碰到他迅速冷卻下去的皮膚,雖然這不是我第一次見到死人,可是他那死死的睜著,又毫無焦距的雙眼,就像是在盯著我一樣!
我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原來死人的眼神會是這麽的可怕!
見我忙活完,淩風再一次伸手,他的手臂如同被扯斷了筋,控製不住劇烈的顫抖。他把手掌蓋在了淩老師的眼皮之上,幫他合住了眼皮。
淩風的一雙眼,變得猩紅無比,裏麵有水滴在緩慢的聚集,如同凝血。
醫生的腳步聲終於如期而至,淩風卻噗通一聲跪倒在了淩老師的床邊,他低著頭一如失去父親的孩子般無助,哭泣的嚎啕出聲:\"爸!\"
那天的夜很黑,天空之上,沒有半顆星子,有滾滾的烏雲,驚詫的雷,在這個多雨的城市裏,仿佛下一秒,天就會哭。
我無法從震驚中抽離出來,盡管我有條不紊的幫他完善了最後一步,可我的手掌就像拍在了釘子上一般,刺刺的發麻。那氧氣罩就如同燒紅的烙鐵一般,我剛剛手指所碰之處,此刻都火辣辣的疼。
淩老師很早就有嚴重的肺心病,可是到死他都不會猜到,他竟然會死在了自己的親生兒子淩風的手裏……
趙優一時間也哭的很凶,那悲傷的感覺那麽真切,足以讓每一個人動容。醫生安慰她,叫她節哀,不要動了胎氣。趙優嗯了一聲,卻在淩風看不到的地方,眼神一寸寸的變冷,指尖漸漸陷入了手掌裏,而我卻都看在了眼裏。
屍體被轉移了出去,淩風和趙優,跟在擔架床的後麵,空氣都是沉默而啞然的,趙優靠在淩風的胳膊上,淩風低垂著腦袋,白熾燈下,他們兩個的背影在我的視線裏發虛。
淩風,你的心裏究竟藏了多少個秘密?
我忽然伸手扶住走廊邊的牆,就像淩老師那樣,喘不過來氣,心髒好像被木錐一樣狠狠的錘,我的手心流的已經不叫汗,而是水,滑的讓我連牆都無法扶穩。
我驀地想起了淩風那句回繞在我耳邊,未說完的話。
\"我有一個驚天的計劃……\"
\"計劃裏的每個人都得……\"
\"死!\"
我的大腦忽如閃光燈照過,白茫茫的一片,我的雙目刺痛,靠著牆壁,涼涼的滑了下來。
背部的刀口隱隱作痛,像是有人拿著冰錐在往裏麵捅,我好難受,好害怕,眼中的霧氣越來越濃厚。
此刻我多麽想見薛軒逸……
我聽到遠處有腳步聲傳來,讓冷清的樓層忽然熱鬧了起來,我抬頭,猛地站直了身子,因為那人胳膊下方架著一把拐杖,不是別人,正是蘇馬力!
他的眼睛冷冰冰的朝我的方向投射過來,像是在看我,又不像是在看我,身後還站著兩個穿著黑衣服的保鏢。
我手中的冷汗唰唰的往下掉,手裏的手機滑溜溜的就快要抓不住,就在這時,手機屏幕忽然白瑩瑩的閃爍起來,屏幕之上,跳躍薛軒逸的名字!
我和蘇馬力對峙著,雙腿因為方才的震驚而瑟縮,就像一隻被驚嚇過度的的鹿。
我滑了好幾下,才劃開了接通鍵,放在耳邊,帶著恐懼和淡淡的哭音:\"喂……\"
他滾動了一下喉頭,音色暗啞而低沉:\"蠢女人,別怕,轉身,我就在你身後。\"……
他不是答應我已經先回家了嗎?怎麽此刻會出現在我的身後?他怎麽知道我在這裏,又是怎麽跟過來的?我的腦海裏一下子充滿了無數的問號,以至於我一時間呆愣在原地,無法動彈。
可是說這話的是薛軒逸,從來不對我說謊的薛軒逸。所以不管多麽難以置信,我還是像灰姑娘第一次拆開王子的禮物一般,小心翼翼的,心神俱抖的轉過身,在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果然就在我的身後之後,我忽然控製不住的淚崩了……
我向他說了謊,可他卻站在那裏,微笑的看著我。我一時間激動的無以複加,嘴巴裏不斷的重複著薛,薛,薛,硬是沒能完整的叫出他的名字。
我的雙腳像是被黏在了地上,不知道該動不動。他提起步子朝我走來,臉上掛著既得瑟又自信的笑容,仿佛我遇到了危險,他在我的身後是那樣天經地義的事情。我的心就在那一刻獲得了極大的安定,這是這一段時間以來,我內心的第一次的安定。就好像當初木木對我說,\"你不要害怕犯錯,一切有我\",那樣的令人安定!
薛軒逸強勢的把我拉進了懷裏,把我的頭按在了他溫熱的胸膛之上。語無倫次的我什麽都說不出來,略帶滑稽的眼淚鼻涕很快就弄髒了他價值不菲的黑色襯衫。盡管這樣他也毫不在意,依舊牢牢的按著我。他僅僅給了我半個胸膛,可這個半個胸膛在我心裏麵,就已經足夠的寬闊,寬闊的就好像是我的半個世界。
在那一刻,我已經變成石頭的心髒忽然發生了很微妙很微妙的轉變,那種轉變,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如果非要打個比喻的話,就好像我們之前即便是互相靠近,但我們的心之間還隔著一層皮膚,分開也就分開了。可是現在的我們,我突然就感覺,我和他的兩顆心,已經就像是吸盤一樣,**裸的,緊緊的吸在了一起,已經成為了一顆心。
如果還有人硬要分開他們的話,那麽兩顆心都會撕爛,都去流血死去。
我緊緊的抱住了薛軒逸的腰,他的腰上是緊實的肌肉,我的耳朵裏能聽到他強有力的心跳,每一次的跳動,都讓我的神經顫抖。我不想哭,我已經很久沒有再哭過了,甚至在那些因為刀傷而疼痛難忍的日子裏,都沒有落下一滴眼淚。但是現在,趴在薛軒逸懷裏的這一刻,我的淚腺,卻忽然控製不住的崩潰。
他的眼神是桀驁的,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馴服他的目光,你可以殺死他,也絕對不會在這雙眼睛裏看到一絲膽怯。可就是這樣一雙桀驁不馴的眼睛,卻總在看向我的時候,變成了一灘溫柔的水。將我,深不見底的,沒有界限的包裹。
他讓我哭了很久,終於揪住自己的袖子,擦去了我的眼淚,這次他沒有嬉皮笑臉,反而很認真的說了一句:\"別怕,有盛盛在呢。\"
蘇馬力的一隻胳膊底下架著拐,看樣子他的腿已經能夠站起來了。現在的他看起來和一個正常人沒有什麽兩樣,隻是那半邊臉的疤,依舊沒能淡化。他的那隻眼睛,也依舊灰蒙蒙的,看起來有些駭人。
任何人都無法接受這樣的變故,一如蘇馬力,現在的他一定一直在找尋我的下落,想要抓住我狠狠的折磨吧?現在他出現了,可淩風卻和趙優下了樓,兩個人忙的不可開交根本沒有看到蘇馬力。
不過,這並不是我來到這裏的主要目的,我來到這,隻是想要確認蘇馬力和趙優,到底有沒有關係。剛剛怎麽想都想不通,為什麽淩老師會在病床上,還在懊惱計劃落空,原來隻是趙優的一個煙霧彈。現在蘇馬力活生生的就在這裏,一係列無法想明白的事情都想明白了。
隻是還有一件不明白,淩風剛剛還在誇獎趙優照顧他爸爸,為什麽要在趙優走後那麽短的時間裏,選擇親手殺了淩老師?淩風不管再怎麽變,都不可能那麽快就變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我自己曾經也對蘇馬力起過殺心,我知道真的決定要殺一個人的時候要下多大的決心,何況那個人還是自己的父親?難道這一切,早就在淩風的計劃裏了嗎?
蘇馬力用另一隻眼睛在薛軒逸的身上逡巡片刻,沒有像往常一樣的揚起招牌式的笑容,而是陰測測的看向薛軒逸,字裏行間透露著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