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重回夏宅(二)
那人使勁朝夏絡纓點點頭,笑道:“我是黃義文,我現在給尹小姐當了司機,她吩咐我過來接個人,說是位姓夏的小姐。”
夏絡纓微微點點頭,道:“尹小姐說的就是我。她幾個小時前才在這裏雇下了我。”
黃義文一驚,小跑過去道:“夏小姐,這……這是怎麽一回事啊?怎麽會這樣?去年我就聽說過夏家遭難的事情,以為你們全家都去了香港。哪裏會想到,你竟……怎麽會這樣?如今夏家的宅子被尹小姐買了下來,你若去給她做事,那是多委屈了你啊。”
夏絡纓長歎一口氣,笑道:“如今,夏家已不複當初了,我又哪裏能挑三撿四的?”
黃義文低下頭去,沉默片刻,道:“可是,夏小姐,尹小姐說雇的人是過去給她當保姆的,你從小到大從未吃過一點苦頭,都由劉媽照顧著你,如今,你怎麽做得來這樣的苦差事?”
夏絡纓微微一笑,道:“你就當之前是一場夢罷了,你現在看到的這個人跟以前夏家的那位千金小姐毫無關係,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保姆,就像當初的劉媽或阿紅一樣的人。”
黃義文叫道:“那可怎麽行?”
夏絡纓走過去,挽住他的胳膊,道:“哪裏不行了?你隻需對任何人都別講我的過去就行了。”她說完,也不等黃義文回話,就拉著他走出去了。
夏絡纓提著那唯一僅剩下來的一箱子的衣物,坐在車子後座上。她穿著一身才換的,體體麵麵的象牙白的連衣裙,上半身緊緊地縛在身上,腰身以下的部分又突然地又寬又大,蓬籠地垂在她的膝蓋上麵。她的頭發隨意在後麵綰了一個髻,卻是毛毛燥燥地落了好些碎發。
車子緩慢地駛入了西邊去,迎向那盤火紅的太陽而去了。那太陽此時已經墜到天邊的紅雲裏了,隻露出小半邊個臉,上麵卻也是像給梳子刮過兩遍似的,斷斷續續的看不清輪廓。
車子停在她熟悉的那個門前。那扇寬大的柵欄門便被一位穿得工工整整的婦人拉開了。車上的兩人一前一後地下來,從寬大的石子路上走進去,走到園子中間的那個高大蒼籠的假山前邊,便看見走廊前堆放著好些白色桌子和椅子,各式各樣的粉藍色櫃子和白色架子,還有幾大箱子的金屬和瓷器,還有在桌子上堆放得整整齊齊的多如牛毛的書籍。這些東西應該是一一的放在大太陽底下清理、曬過的。大概三五個中年男女,穿著寬大的灰白色工作服,正在給這些東西重新進行分類,進進出出地搬來搬去。
黃義文給那些人打了聲招呼,對身後的夏絡纓道:“尹小姐今天是才搬進來的,你在這裏等一等,房子裏大概是亂糟糟的,我上樓去給尹小姐說一聲。”他說完,便掂著腳尖在那些物件中間穿行過去了。
夏絡纓提著一個老式的棕紅色皮箱子,站在那些忙忙碌碌的人後麵,左右不太自在。剛開始,那些人也沒注意到她,時間一長,便覺得她礙眼了,有的讓她往左一點,有的讓她往後一點,有的又讓她走到假山後邊去一些,大家推推搡搡的,像風一樣在她身邊穿來穿去。夏絡纓木然地站在假山旁邊,頓時覺得十分尷尬,不知如何是好。
太陽落在遠處一些老舊樓房頂子上,然後將它那小半個頭也沉下去了。晚霞燒得越來越旺,像冬天裏的燃起來的爐炭,將天邊的雲層染得鮮紅而奪目,將寬大的,被雜草變得雜亂不堪的園子照得十分耀眼。四周望上去,滿目的紅,紅得人睜不開眼睛,眩得讓人滿眼的淚。
接之而來的是,夜色襲上來了,那紅便在夜色到來的時候,燒成了灰燼。然後,一彎月亮便依著兩棵蒼老的梧桐升了起來,星星也在夜空上星星點點的透出來了。
地板拖了一遍又一遍,寬大的走廊裏該搬走的都搬了個空,各式各樣的鏤花的裝飾都有了它們應有的去處。粉白色印了藍或紅色碎花的簾子裝在寬大的白色方格子窗戶上。客廳裏的各式各樣的花瓶裏都插上了白百合或淡紫色鳶尾菊,還有黃或白的雛菊,胭脂紅的山茶花。
白色屏風架在一架老式鋼琴後邊,再走過去一點,餐廳裏的菊紅色水晶吊燈也裝好了,淡藍色的方形餐桌上鋪著灰底白花的方巾,椅子上麵鋪了同色係軟墊。對於現在這家裏的主人來說,書房卻是重中之中。各式各樣的書架或書櫃子上擺著象牙製或檀香木製的,或中或歐式的擺件。自然也密密麻麻地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從A到Z,還有一些老式的書籍,便是按照文史子集類的來擺的。書房裏還擺放著一架屏風,屏風後邊是一個寬大的棕紅色貴妃椅子,足以當床來用。
房子的主人依然久未露麵,隻看見三樓窗戶的燈閃動了幾下,然後那簾子便被拉開了,窗戶裏像是傳出幾聲“嘻哈”的笑聲。
夏絡纓還是站在那座假山旁邊,呆呆地望著三樓的窗戶,忽明忽暗地閃動著或藍或黃的燈。箱子被她擱在水池子邊上,她望著那些出出進進的人,希望跟她們說上一句話,但她總找不到好的時機能插上話。那些人也不看她,就仿佛她隻不過是假山旁邊的一個擺件似的。
到了七八點鍾的時候,隻聽到兩個女人從屋子裏邊走出來,都拿著一把紙巾在臉上和手上擦,邊擦邊笑。一個矮胖個子的站的廊下,對另一個瘦小的說:“今兒的工錢大概能多些,你看這家的人的闊綽勁。我聽說這尹小姐之前嫁給了一位大她三十多歲的男人,後來離了婚,留下一個男孩子,男孩子歸了母親了。”
另一個瘦小的把紙巾往旁邊垃圾筒一扔,道:“哪裏是,尹小姐和那老男人仿佛是並沒有結婚的,那男人是有妻室的,她跟著他過了幾年,後來懷下了孩子,正室找上門來討說法,尹小姐便與那男人分了手,獨自生下孩子,那男人為了補償,才替她買了這套房子的。”
又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正好從裏邊走出來,道:“不是不是,你們都說錯了,尹小姐本是生意世家的獨生女兒,有一個家產超億的父親。她之前找的是一個小她上十歲的男人,但尹小姐家裏是極力反對,最後尹小姐不顧家裏人反對與那小男人偷偷結了婚,結過婚後,那小男人便愛上了她的保姆,跟著保姆跑了。”
那一胖一瘦兩個女人,都驚奇地異口同聲地道:“哦,原來是這樣。”
胖的說:“我隻是聽一個老鄉瞎胡說的,還有些是自己編的。”
瘦的說:“我是在書上看了一個故事,大概是搞混了吧。”
那個男人,笑道:“我還聽說過尹小姐曾經雇人去找過那男人的,說是那男人和保姆逃到了雲南去了。尹小姐後來獨自生下了孩子,才買了這處房子的。”
胖的問:“那孩子你可見過嗎?想是才不到三歲?”
那個男人,道:“都五六歲了,聽說腦子有點問題的……”
幾個人又是一驚。
這時候,隻聽到從屋裏傳來尹小姐與黃義文說話的聲音。
那個男人慌忙住了嘴,走到一邊去了。
尹小姐現下換了一件粉白的毛衣,鬆挎挎地縛在腰間,底下是一件淡藍色的包裙,沿著腿部的線條上寬下窄,剛好露出她瘦長的小腿。她手裏牽著一個約摸五六歲的女孩子。那女孩子生著一張紅撲的圓臉,穿著長及腳踝的粉白色棉布裙子。見了夏絡纓,那小女孩並不說話,卻是張著小嘴吃吃地笑,笑完便躲到母親後邊去。
尹小姐把她拽出來,看到夏絡纓站在那裏,似乎一驚,道:“夏小姐,你應該是在這裏站了好一會兒吧?我和黃義文在二樓收拾房間,本來是讓他下來叫你的。哪裏曉得,臨時出了點事,就把你給忘了,你可莫要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