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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兩個落難人的婚禮

  翌日清晨,雪倒是停下來了,天空卻依舊是灰沉沉的,像蓋著一方油布,低低地壓在遠處白茫茫的山川和鬆柏之上。萬物靜寂無聲,四野上下空蕩蕩的,那一方山坡上露出來的一截道路也被白雪抹得沒了蹤影,院門上也堆上了一截截方方正正的白雪。在從院門口往大路去的那彎小坡上有四條整整齊齊的腳印,一直延伸到樹叢間去了,一會兒那樹叢的另一頭露出一高一矮兩個瘦長的人形來,一個高瘦的穿著身米白色鬥篷,頸子間圍著寬大的毛領子,那鬥篷下邊穿著的是一件寶石藍的羊絨裙子,裹著頎長的雙腿一直包到膝蓋上去了,膝蓋下麵是一雙寬鬆的琥珀色羊皮靴子。另一個矮小的低著頭,穿一身寬大的紅色羽絨服,也是包到膝蓋上去了。她們一前一後地走,她們的後邊便留下了一深一淺的兩排腳印。她們走到那半弧形的坡子上,高的扭過頭來往後麵看,看了一會兒,便朝後麵揮一揮手。


  隻聽到一個女人低沉沉的聲音,在這頭朝她們喊道:“絡纓,你路上一切要小心些,你到了那邊就打個電話回來,我和老太太在家裏邊等你們。等你見著了葉先生,與他結了婚,你便打電話通知一聲,我和老太太在家裏給你們準備著,等著你們一起回來吃飯。”


  那高瘦個子的,使勁地點點頭,回道:“劉媽你進屋去罷,你和奶奶在家裏,一切要當心些。”說完便轉過身去,又朝前走去了。


  矮個子的還站在那裏往後麵看,看了一會兒,扯起一隻袖子去眼睛上抹,她叫道:“替我跟老太太說一聲,我以後還會回來看她的,讓她老人家保重身體。”說完又往眼睛上抹,這才去趕瘦高個子。


  才過了這一天的午飯時間,街道上的雪已經清理得幹幹淨淨了,往東街上前年才立起來的一座高大的歐式鍾樓,時針是指向十二點半。風卻在這時候吹起來了,將寬大的中心廣場上的巨幅廣告吹去了半張臉,另一半還掛在鐵架子上麵“劈劈啪”地響。接之而來的,雪花便飄起來了,自半空上優雅從容地落下來,落在行人們凍得烏青的臉上和大衣上。


  這是夏絡纓和阿紅分手後才兩個多小時,她已經獨自在清冷的大街上走了這麽長時間了。她先是去了葉昌航的宅院,卻得知早已易主。她又去尋找馬蘇麗,從馬蘇麗口中,她才得知葉昌航的下落,原來當他知道夏氏的事,便將幾處房產、車子及手中一些股票全部低價拋售出去,用來堵住夏氏的資金缺口,但也終究是杯水車薪而已了。葉昌航找過她,卻隻聽一些債主說,她們一家全部去了香港。他失去了她的下落,現在已是身無分文了,他終日借酒澆愁,靠到中心廣場上給人打工過生活。他每天迎著凜冽的寒風給一家快餐店當臨時送餐員。


  夏絡纓呆呆地站在廣場前麵的一株雪鬆前,雪花已經越飄越密了,落在她的睫毛和頭發上,將她的衣服濡得透濕了,她長長地呼出一口白氣,走上那幾級台階。她先是站在一根淡黃色圓柱子後邊,隔著寬大的玻璃窗戶朝快餐店裏張望,然後,她便看到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葉昌航背對著她,站在櫃台前,往一個黑色布箱子裏裝飯盒。他穿著一身樸素的黑色休閑套裝,脖子上圍著一條灰色毛線圍巾。他裝完了飯盒便彎下腰去係鞋帶。他的手凍得又紅又腫,試了幾次,卻也係不上鞋帶,便索性站起身來了,搬著那隻箱子往外麵走。走到門口,他便看到了她。他先是一怔,手中的盒子差點掉下來,他用另一隻手慌忙托住了。


  兩人隔著兩米遠的距離,站著,看著,眼睛也顧不得眨。雪飄飄飄灑灑地落到走廊裏來了,落在她們的腳上了,將她們的腳和地上沾得又濕又滑。風一陣陣地吹,吹得愛人的衣袂又華麗又漂亮,像個迎風起舞的蝴蝶。


  行人縮著脖子,捂著衣襟,一撥撥地來來往往,地上才新下的白雪踩化了,壓成了水,結成了冰。車喇叭吵吵鬧鬧地響,響了一聲又一聲,響成了一堆兒。車輪子一圈接一圈地在馬路上往前去,停了又走了,走了的一路歡歡暢暢,停下了的從上麵車窗子裏伸出一張嘴來罵。


  各式各樣冒著熱氣的小推車,隔著大馬路,邊推邊一聲聲地向行人叫賣。雪卻近不了那些小推車們的身,才落到他們頭頂上,或是消失不見,或是吹到別處去了。


  走廊裏的兩人還是站著、看著,默不作聲。


  夏絡纓自那以後也說不清楚,當時是怎麽一回事,她隻覺得眼窩子一熱,眼睛像起了霧似的蒙蒙朧朧看不清楚,耳朵也耳鳴了起來。然而她卻怎麽也說不出一句話,兩隻腳就向前方滑過去,兩隻胳膊便摟上了前方人的脖子,臉便貼上了前方那張臉,溫熱的嘴巴便吻上了另一張嘴。


  夏絡纓和葉昌航重逢過後,便“結了婚”。


  那是二零一五年一月一日,元旦節。他們一大清早便從一家小旅館出去了,他們一路踩著被凍得“咯吱咯吱”響的柏油路,他們不停地走著,從一個公交站走到另一個公交站,從落葉滿地的小徑走到寬闊平坦的大路,他們走到民政局門口,兩雙腳停下來。


  夏絡纓說:“現在進去嗎?”


  葉昌航不說話,低下頭看著她的眼睛。


  夏絡纓又說:“那進去看看?”


  葉昌航握緊她的手,道:“看看也好,等我從父親那拿到戶口本,我們再來。”


  兩個人進去望了一眼,又出來。葉昌航先是帶著夏絡纓在大街上走,後來便領著她去了一家酒店。


  這便是夏絡纓和葉昌航的再簡單不過的婚事。就她們倆個人,點了一桌子的菜,睡在他們曾經住過的這家酒店。晚間的時候,迎接元旦的煙花一聲接一聲地放。夫妻倆人依偎在窗前,看著那煙花直到深夜。葉昌航對夏絡纓說:“雖然沒登記,從今天開始,你便是我妻子了。明天過後,我們將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然後,天邊就有了微蒙蒙的亮光,那本來還是陰雲密布的天空上竟有了一線淺淡的月亮,像一枚拉滿了弦的彎弓,掛在遠處的樓房頂子上。


  一切仿佛就是一場夢而已,又仿佛走了很長很遠的路,累了、醒了,各種各樣的煩惱行雲流水般地淌了過去。歲月像個拉纖的人,卯足了勁,使了全力,無論是怎樣的路,都一溜煙地帶過去了,恍惚間又覺得隻不過是踏過了一個檻而已。


  這一晚又是風又是雪,那風雪底下的人們來了又走。又寬又廣的大街,在一夜歡騰之後,又變得像個老者般沉默起來了。睡夢中的人們,突然聽到空蕩蕩的街角兀自響起拉胡琴的聲音,拉琴人的手被風吹得都發了抖,走了調,拉來拉去,依然是那兩句:“陣陣秋風,吹動著他的青衫袖,淡淡的月光,石板路上人影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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