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同居生活的開始
夏絡纓和葉帆的同居生活開始了。她到如今也不明白，自己是怎樣和葉帆走到的這一步。她拚命地想回想起些什麽，但腦子卻突然像似失憶了一般，空空落落的，像一片飄散在空氣中的羽毛。等到某一日，也就是她和葉帆的同居生活開始的第一個晚上，她的記憶又開始恢複了些過來，比如，她現在正和葉帆在新房的小餐廳裏吃燭光晚餐，在葉帆點燃蠟燭的時候，她的腦海就突然閃現出某個往日的鏡頭來。她記起自己和他在澱山湖畔邊走著，她記起他的手臂擁著自己，她記起一大一小的兩雙腳十分默契地往前踏著，她記起一支胳膊攙著另一隻胳膊，她記起自己的頭靠在他的肩上，她記起四瓣唇舌火熱的吻，但是……當她再記起他那雙眼睛的時候，她的思緒突然像被什麽東西一掀，她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她記起的那張臉究竟也不是葉帆，而是另外一個男人。她在心裏咒罵自己。末了，她想，一切本該如此。
夏絡纓對於那第一個晚上的記憶似乎並不太深刻，她整整的一晚都在為自己的思緒而擔憂，擔憂自己那些不可思異的想法。在她們兩人吃完晚飯，葉帆去陽台抽煙，她收拾餐桌的時候，她不免叫出聲來。“天啊，我在想些什麽？”
然後，她在浴室洗澡的時候，她又重複了幾句這樣的話。直到她穿著睡衣出來，看見葉帆站在陽台上，弓著背，兩隻胳膊撐在欄杆上，煙把他的眼睛熏得眯成一條縫。夏絡纓走過去，在他旁邊的圓椅上坐下，望了一眼那天空，方才看見烏黑的雲朵，一片一片地往這邊移過來了。夏絡纓伸了個懶腰，小聲道：“恐怕，不下場雨是不行的了。”
葉帆指間的那一支煙就舉在半空中，舉在靠近他下巴的地方，她眼看著那支煙黑紅色的蒂往前蔓延，直到燒到他的手，他方才猛地驚醒過來，將那支煙按在欄杆上。他邊甩著那隻手，邊長長地一聲歎息。
夏絡纓突然就笑起來，她邊笑邊去扯他的手。
葉帆盯著她看，卻是一臉的嚴肅神情，他的鏡片下的兩隻眼睛一眨也沒有眨一下，就那樣瞪著她看。
夏絡纓隻覺得那眼神似乎將她微微刺了一下，她突然又覺得是自己的笑惹怒了他，她慌忙收回那笑容，鬆開手，低下頭去，不免又覺得委屈。“你是怎麽了？”她輕聲問。
葉帆不回話，隻是將頭往遠方望了一眼，便彎下腰去拉她的手，將那手放在自己的臉上。“我還以為這一切都是一個夢，現在，我終於可以真正和你在一起了。”他將她的臉捧起來，在她的額上印上自己的吻。然後，他就將她抱起來了。
她們的新家是葉帆選的，他也隻是在網上發給她看過幾張圖片，她見那小區頗有些文藝風格，而她對於文藝風格的東西大都沒有抵抗能力。但當她進到這個小區的時候，方才發覺其中的不同之處，這裏也隻不過是一處老式的小區，除了那房子還算帶些歐式的複古風之外，其它的一景一物也都再普通不過了。她們的房子是處在小區位置最優越的一棟，從客廳的露台和房間的窗戶裏都可以看得見寬闊的長江大橋，江灘上綠樹如蔭，各種房屋的頂子像集裝箱似的一排排的擺放在那綠樹之間，江麵時常也有遊輪和貨輪的汽迪聲。房子的不好之處就在於，那穿流不息的車流和人流，常常是淩晨時分，依然是車聲陣陣。
夏絡纓第一次到了那房子時，就覺得這實在也不是個理想的住處。但當她第二天醒來，從那窗戶裏向外看，便看到了細雨紛飛中，江麵之上霧氣蒙蒙，各種顏色的傘在江邊小路上移動著，綠樹更是像上了一層臘，顯得油嫩而鮮活。
房間的床上鋪著一式的粉白色被套、枕套、床墊，第一個晚上她被葉帆抱到了那粉白色的床上。葉帆正要去吻她的嘴，但兩片薄唇湊上去，卻隻在上麵輕輕地觸了一下，然後又飛快地移到她的頰上去了。她的兩隻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她去回吻他，他也隻是淡淡地半躲半應著。她機械地做著一些動作，她撫摸他，他便躲開了，然後她便不再撫摸他了。兩個人喘著氣，停頓一下，他又去吻她的耳朵，她躲開了，然後他也就不再吻她了。最後，他就連握住她的手都覺得累起來了，然後兩人都鬆了口氣，她似乎不用再猜他的心思，他不用再用盡精力去想辦法碰她了。兩人似乎做了一場艱難的徒步，癱軟在床上，都不想再動彈。
她和他在新房裏的第一個早晨，說起來，她認為就算沒有特別的浪漫，那平淡中也應是溫馨的景象，但事實卻常常不盡人意。她在細雨迷蒙的早晨醒來，發現身邊的葉帆已經離去，她伸手去撫旁邊那片空空如也的地方，卻也沒有了任何溫度。夏絡纓幾乎是像個小孩般從軟塌塌的床上彈跳起來，將自己的腳一下子彈跳到地板上去，她就那樣穿著長及腳踝的睡袍，趴到窗台上看這煙雨蒙蒙的風景。然後，她又重新回到床上，用那整張寬大的褥子將自己的身子包裹得嚴嚴實實，裹成一個圓滾滾的筒子。
夏絡纓在新房裏睡了整整一日，她隻記得窗台上的雨聲“沙沙沙”地淋在玻璃窗上，像細細碎碎的裙擺，又像掃地的聲音。後來雨停了一會兒，太陽明晃晃的曬在她的枕頭和頭發上，把那玻璃窗上的雨水曬成各種各樣的形狀。她一直處於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後來她的頭開始痛起來，她眯著眼睛起來找藥，方才發覺夜暮降臨了。
葉帆是在半夜裏回來的，那時候，夏絡纓正坐在露台上看書，她給自己灌了整整三大杯的咖啡。她的晚餐是打電話給司機黃義文，他給買過來的，兩塊三明治，幾包巧克力薄餅，還有止痛片。黃義文送過來的時候，一頭卷發濕漉漉的，他站在門口遞東西給她，夏絡纓才第一次看清楚他的麵貌。他與她個子相當，在男人們當中算是矮小的一類，他穿著身黑色西服，西服敞著口，襯衣的上三顆扣子就那樣隨意地讓它開著。他小尖臉，圓眼睛，濃黑的眉眼。若在學生時代，他也當算是個討人喜歡的一類。
夏絡纓從黃義文手中接過那三樣東西的時候，拉開門，讓他進來。
黃義文低著頭，也不看她，額頭上還掛著幾滴水珠。他小聲問：“你是病了嗎？”
夏絡纓微笑著搖頭，問：“你的頭發怎麽打濕了，現在外麵還在下雨嗎？”
黃義文不好意思地用手去揩額頭，抬起眼來看了看她。“剛才給你買藥的時候，走到後麵那條小巷子，不知哪個不長眼睛的，將小半盆子水倒在我頭上了。”
夏絡纓“撲哧”一聲笑，道：“我記得馬路對麵那兒有一家小藥鋪的，你去那買不是更好。”
黃義文搖搖頭，道：“馬路對麵那家藥鋪子小，我怕他們賣的藥不正宗，再說後麵那家巷子雖然不好走些，但那是百年老字號的大藥房，就算是繞再遠的路，到那買豈不是安心些。”
夏絡纓不再與他理論，隻是把手一伸，道：“你進來將頭發弄幹了，這雖然都已入了春，但這幾天也還是陰冷得很，可不要著了涼。”
黃義文便走進去，夏絡纓給他找吹風，他倒靦腆地紅起了臉，三兩下地對著鏡子把頭發弄幹了，就匆匆告別而去。
後來夏絡纓在露台上喝咖啡，就著咖啡吞了幾粒止痛片，方才覺得好些。她去倒水，聽到葉帆開門的聲音，他走進門來，也沒換鞋，就那樣窩進沙發裏。
夏絡纓走過去，箍住他的脖子，準備訴說自己這一天的苦處，沒想，她們就這樣吵起來了。兩個人並排坐在沙發上，直愣愣地望著前方的餐桌和那一排橘紅色的吊燈。她哀傷地說自己病了，然後他就朝她吼起來。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者自己的眼睛，她從上至下地打量著他那張瘦削的臉，試圖找出一絲絲戲謔的神色，或者一絲絲心疼，但她似乎並沒找到她想到的答案。葉帆的手按在沙發上，他的脖子抻得直直的，低頭俯視著她，鏡片反著白光，模模糊糊看到他眼晴的厭煩和憤怒。他的腿微微彎曲著，身子向前傾。夏絡纓突然一笑，她認為他身子的前傾正是代表了他內心其實很疼愛，他現在隻不過是在逗她，來當作她們同居後的一種情趣，他一會兒肯定會將她擁在懷裏，笑得頭發亂顫，然後罵一句：“傻瓜，我在逗你的，我愛你。”
兩人就那樣僵持著，煎熬著，一上一下對視著，幾分鍾後，他轉過臉去，將身子靠在沙發上，用一隻墊子蓋在自己的頭上，似乎睡去了。
夏絡纓失望了，她看著他的瘦長的腰身倦縮在沙發裏，他拿屁股對著自己，她感覺到從所未有的挫敗。這好比她所建造的一坐房子，那房子才建了一半就坍塌了，她不得不重新回想這房子的樣式，重新一塊磚一塊瓦地清理殘局。
隨後的日子裏，兩人也是相對無話。夏絡纓吃飯，去叫他，他正坐在房間裏抽煙，微微朝她點了點頭。她也就不再叫他吃飯了。更多的時候是，她在露台上看書看報，他則坐在客廳裏玩手機或電腦，她窩在沙發上給公司通電話，他則已經跑到廚房裏找吃的去了。他在客廳，她走過去，他自然而然地走開了。她在露台上，他走過去，她就自然而然地收了書和杯子跑到房間裏去了。時間一長，兩人倒產生這樣的默契。她們生活在同一屋簷下，卻像是形同陌路的兩個人，過著毫不相幹的生活。
這是夏絡纓想象的所有情形中從未有過的一種。她先是感覺無所適從，後來便不以為然了。“這大概是所有人都該經曆的情形吧”，她這樣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