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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葉家客人(二)

  夏世文喝著茶,道:“小姑娘家,說話也是心直口快,我也時時為她吊著嗓子,就怕哪天得罪了人,收不得場。”


  另一邊的葉昌航一直低頭不語,麵無表情,他不時將麵前的幾份報紙翻來翻去。


  坐在他身邊的金發女人不時朝他看,金色指甲在桌上磕來磕去,她似乎看得有些不耐煩,將腕上的橘紅色手包拿下來。她操著一口憋腳的普通話,道:“昌航?你讓我好生氣,不說話,別人還以為你鬧了別扭。”


  葉昌航吊著眼角看了她一眼,並不回話,隻將捏在指間的報紙放下來了。


  午飯過後,夏絡纓借著微勳的酒意,坐在西樓天台的一架木秋千上發呆。霧霾退去了,陽光抹掉屋頂上最後那點殘雪。遠山如黛,延綿不絕地跨過高矮不一的房屋和麥田。碧色的江麵上印出垂柳和桃園幹枯的影子。


  夏絡纓看見一簇牡丹背後有個人影,她知道是葉昌航,她認得他光潔的額頭,但她卻顧意不理他,佯裝不知。她伸了個懶腰,道:“天氣真好。”


  花叢後的影子隻在旁邊移了一移,然後慢慢變大,漸漸覆上了她的頭麵。


  夏絡纓抬起頭,眯起眼睛,看見葉昌航被陽光照得淡金色的臉,頭發隨意地梳在頭頂,露出寬闊的額頭。夏絡纓突然覺得心裏徒然重重地抖了一下,雖然她知道是他,但她的臉上還是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兩人僵持在原地,四目相對,都不開口說話。


  片刻後,夏絡纓覺得目眩,就低下頭去。


  葉昌航在她旁邊坐下來,手環住她的腰身,腳在地上輕輕地一蹬,秋千就像鍾擺似地滑出去了,又蕩回來。


  冷風呼地撥亂兩人的頭發,將夏絡纓的裙子吹得翩翩起舞。她看見不遠處的山坡上,畫眉在鬆樹林裏覓食,歡快地唱著歌。此時,這座才被寒冷侵吞過的城市發出耀眼的光芒。夏絡纓閉上雙眼,輕輕地嗅著空氣中飄浮著樹木的陳腐味和洗衣粉清香。她突然想起自己的母親。她記得,母親當年抱著她,在這裏坐了整整一夜。那是多麽漫長的一夜,她聽見不停的歎息聲。母親說:挺挺就好了。她分明感覺母親的淚水冰涼冰涼地落在她臉上。天亮了,母親卻走了。母親來不及帶上她心愛的長大衣和高跟鞋,來不及帶上《郭沫若》和《紅樓夢》,她也沒來得及帶上她的女兒。她穿著件鮮紅的連衣裙,在清冷的街道上,在父親的絕情和肖莉得意的表情中倔強地離開了。她揮了揮衣袖,沒帶走一片雲彩。母親說:冬天過去了,春天總會來的。但母親終究沒等來春天,那便是她和夏家所作的最後決別。母親把心中的憤怒和屈辱化作了鬥爭,她那清水般聖潔的靈魂不容一絲一毫的玷汙和損耗,她永遠也無法忍受自己男人的背叛。


  夏絡纓想到這裏,她的身體又微微地發起抖來了。葉昌航一把抱住她,她能感覺到他在耳後的呼吸,熱熱地吹在臉上,帶著嗆人的煙酒味。夏絡纓第一次感覺這個男人的胸膛像大地一樣的厚實,又有像火一樣的溫暖,慢慢灼烤著她。但她急忙推開他,從秋千上滑了下去。


  葉昌航拉住她的手,道:“你沒事吧?”他看著她蒼白的臉。


  “沒事!”夏絡纓掙紮著向前走幾步。


  葉昌航從後麵摟住她的腰身,將臉貼在她頰上。“你好像在發抖,手也像冰一樣冷,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夏絡纓扭頭,看著他那張溫情溫情脈脈的臉,道:“我沒事,你不用管我。”


  葉昌航嘴角微微一笑,道:“我說過,你喜歡我什麽樣我就什麽樣,哪怕是要了命我也去。”


  夏絡纓輕輕推搡他的肩,道:“你就愛說這樣的話,這麽久不見你,還是愛貧嘴。我還以為那晚,我說的話得罪了你,惹得你連個電話也不打。”


  葉昌航搖搖頭,道:“當時是有些氣,不過後來想想,就不氣了。你不知道這幾個月我是怎樣熬過來的,我一直管著不讓自己給你打電話,可是後來實在熬不住,撥了你的手機過去,卻時時關機,當時就心急如焚,以為你再不會理我了。”


  夏絡纓勾住他的脖子,笑道:“原來你是再不想與我好了,管著你自己不讓和我聯係。我還以為你是遇到了美人,或者與某個前女友和好了。早知道是這樣的情況,我今天就不該見你。”說著便放開他,扭過頭去。


  葉昌航將她的身子掰過來,急道:“既然理我了,可不許再耍賴,以後再要說些鬥氣的話,我可就真要被逼瘋了。”


  夏絡纓笑道:“我何時逼你了,是你自己逼你自己罷。”


  葉昌航吻一吻她的額頭。“你可不能讓我自己逼自己了,否則,我豈不會瘋。”


  夏絡纓不語,閉上眼,將兩瓣珠唇湊上去。


  陽光像用金絲線織成的綢子,又閃又亮,扣到一高一低兩個頭頂的葡萄架上,不一會兒,又溜到幾盆青花搪瓷盆裏栽的秋菊那邊了。


  晚飯後,幾個人坐在客廳裏喝茶、聊天,肖莉早早地回房去了。


  夏世文提議,讓夏絡纓帶著葉帆去院子裏走走,聊聊天。這時,她已從劉媽嘴裏知道了葉帆的身世。葉帆與葉昌航本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雖然表麵上稱兄道弟,但平時互不理睬,就像兩個陌生人。又因葉帆是葉慕卿私生子,才接到葉家不久,所以兩人應是還未熟絡。


  夏絡纓遵照父親的囑咐,硬著頭皮與葉帆走到院裏的假山前,就站住了腳,不再往前去了。借著微弱的光,她這才看清葉帆的麵貌。他高高瘦瘦,麵色青白,長而方的臉型,生著一對大耳朵,黑寬邊眼鏡架在他的高鼻梁上,使得他看起來一副書卷氣。北風呼刮過來,將他的大耳朵吹得通紅。


  片刻後,葉帆才從空氣裏突兀地吐出幾個字。他說:“聽說你牛津畢業?”


  夏絡纓正在假山上擒一隻螞蚱的屍體,回道:“是啊,現在在公司幫父親打理事務。”


  葉帆似乎一驚,深吸一口氣。“你真能耐,你一定是個天才。”


  夏絡纓微微一笑,螞蚱抖到石頭縫裏了。“你也是牛津畢業的?”


  葉帆站在一邊點頭。


  夏絡纓不看他,但知他點頭,笑道:“那我就是你學姐了,你是我學弟。”


  葉帆靦腆地一笑,道:“說起來真是慚愧,我年長你好幾歲,卻成了你學弟。”


  然後,兩人再無二話。夏絡纓的心思早已被那石頭縫裏的死螞蚱吸引去了,時間又恢複到沉默的狀態。城市的燈火輝煌而冰冷,偶爾幾輛車卷起滿路的灰塵疾馳而過。人們早早地倦縮在房子裏,討論天氣與新聞,暖氣和火鍋將他們的臉烤得發燙。


  她和葉帆的交談終究是以不超過十句話的結局而告終。回到客廳時,她聽見二樓書房傳來班德瑞的鋼琴聲。她靜靜聆聽著,在酒櫃前為自己倒了杯MOSSWOOD,小心翼翼地上了樓。水晶燈下,看得見葉昌航的側臉有些醉意,裸露的額頭閃著金屬般的光澤。在他身邊坐著的是那個金發女人,葉昌航叫她Jennifer,她有一對藍眼睛,像夜空下的星星,閃動著熠熠生輝的神彩。


  夏絡纓在門前站定,琴聲已落。


  “怎麽樣。”葉昌航轉過臉去看一旁的Jennifer。


  “這曲夢之雪你彈得很好。”Jennifer依然是一口蹩腳的漢語,她將手臂搭在他肩上。


  “為你彈的,喜歡就好。”葉昌航說。


  夏絡纓隻能看見葉昌航的後腦勺,但知他一臉笑容。


  “THANKYOU。”Jennifer小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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