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臨時約會(一)
第二天,夏絡纓攜著一盒茶葉去西郊看老太太。站在門口按門鈴,沒見阿紅出來,輕輕一推才知院門未鎖。左顧右盼地進到客廳裏去,聽見老太太與阿紅在二樓談話。
阿紅細聲細氣的聲音,道:“老太太為何不去,也好活泛活泛筋骨,見了親戚朋友心情自然會好些。”
老太太歎氣,道:“我的女兒屍骨未寒,叫我如何有那心思去應付吃酒。我見了熟人,若要問起雲兒,不免又得哭哭涕涕,平白無故掃了人家的興致。再說去的也都是些年輕後生,我一個老人家,讓他們束手束腳不說,妨礙年輕人的娛樂。”
阿紅正在整理衣櫥,安慰道:“老太太年輕的時候也沒少扶持這些後生的父母,若沒有您,他們哪有今天的榮華,他們孝您敬您都是應該的,您可不要太委屈了自己。”
老太太將手裏的佛珠輕輕撚幾下,放到桌上,道:“婚禮當天,她可說了些什麽?”
阿紅用一隻雞毛撣子撣灰,道:“老魏說肖小姐生了好大的脾氣,摔了一串鏈子,那鏈子是先生的姑奶奶送的。”
老太太長長地歎氣,道:“她的小姐脾氣倒不小,現在仗著肚子裏的孩子,認為我會看在孫子份上任她驕縱。”
“她還說……”阿紅突然將後麵的話哽在喉嚨裏。
老太太追問道:“說什麽?”
阿紅怯怯地小聲道:“說……夏家人不懂規矩,說還不如弄了這孩子。老太太莫要動氣,許是隨口說的,不必聽進心裏去。”
老太太咳嗽兩聲,道:“真不像話,還從未有人說夏家的不是,才給了她名份,她倒開始當家作主,管教起夏家人來了。”
夏絡纓站在樓梯口,聽了這翻話,邊往上走邊道:“奶奶,聽說您病了,現在還好些了嗎。”
阿紅正用一隻青花杯子倒茶,見到夏絡纓,扶著攔杆,笑道:“櫻兒,你來了,老太太這些天惦記你,整天坐在陽台上想得入神,竟著了涼。前天額頭還燙著,昨兒早上才退了燒,方才好些。”
夏絡纓走過去,抱著老太太的肩膀,道:“那日聽爸說奶奶病了,我急得不行,哪知被幾位姐妹拖住了腳,愣是不讓走,今天才過來。”說著,將那盒東西遞給阿紅。
老太太笑著拍她的手,道:“你有這份心便罷了,你父親和你那位新進門的阿姨可沒你這麽孝順,恐怕現在蜜月期裏打得火熱,早已把這個老太太給忘得一幹二淨了。”
夏絡纓握著老太太的手,在旁邊坐下來,道:“奶奶莫要生氣,父親急得不行,倒是那位新娘子懷了孕,犯上了嬌氣的毛病。那日我問吳姐為何出門還要帶著湯,新娘子便道自己現在受不得旁人的氣。想想,我現在也還未當人母,大概也體會不了那些滋味罷。”
老太太將她攬進懷裏,道:“任她怎麽胡鬧,肚子裏生出怎麽樣聰明的小人兒,你在奶奶心裏永遠是最重要的。你父親現在墜入了那溫香軟玉裏,怕有些事情沒有個明智的打算,你如今已成年,更要替奶奶好好扶持他,莫要讓他關健時刻迷失了方向。”
夏絡纓將頭埋在老太太胸口,就著一抹檀香,輕輕地點頭。
阿紅泡一杯茶放到桌上,道:“老太太是為夏雲小姐的事情傷心成病,洋姑爺昨天打電話過來,說夏雲小姐的遺體已在當地火化,被安置在美國了。”
老太太胸腔裏發出“呼嚕嚕”的聲音,道:“我的意思是,讓你爸去一趟美國,把你姑姑的骨灰帶回來安葬。”
夏絡纓從老太太懷裏探出頭,道:“姑父當初雖然蠻橫,但總算有些人情味。”
老太太將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放,道:“人活著的時候他沒少給罪受,人死了要他的人情味有什麽用?”
翌日,夏世文準備攜肖莉去烏鎮小住,吩咐劉媽帶了些換洗衣物。肖莉卻對那去處稍不滿意。臨走的時候,老魏已將兩箱行李放進後備箱,肖莉卻愣是改了主意,要改去香港。
夏世文摟著她下了幾級台階,她便將一身藍色碎花短裙扯來扯去,癟著嘴道:“你說過這件事讓我作主,你說話不算數,隨便讓老魏聯係個地方敷衍了事,我也不知自己在作哪門子主。”
夏世文陪著笑臉,道:“我知道你氣,你現在特殊情況,去了香港人多車雜,你現在懷了孕,各方麵都要注意,找個安靜美麗的古鎮豈不利於安胎。”
肖莉甩開他的手,取下默鏡,自顧自地開門坐進車裏去。
夏世文從另一邊坐進去,攀住肖莉的肩,笑道:“你可不能動氣,我答應你,等生了孩子,我定陪你去香港住,三個月。”
肖莉勉勉強強露出笑臉,將頭靠在他胸前,嗔怪道:“你可不能再糊弄人,老魏可都親耳聽到了。”
半月後,夏絡纓應了兩個姐妹的約,去李芳菲家搓麻將,那日下午,她正下了牌桌,才回到家門口,便聽見響了兩聲喇叭,老魏的車駛到跟前。夏世文穿著身灰色休閑套裝,從車上下來。另一邊的車門打開了,肖莉嬾黃色的臉探出來,穿著黑色露肩低胸長裙,戴一頂黑色寬簷帽,茶色墨鏡,懷裏抱著一隻白色長毛小狗。她叫道“這天氣真熱啊,還是在那小鎮住得清涼,才住習慣了些就走了,真是可惜了。”肖莉斜著眼看了一眼夏絡纓,也不說話,便跑到一邊去逗那隻狗。
夏世文笑道:“你若是喜歡,明年,我們還去那裏,如何?”
肖莉突然轉過身來,把墨鏡往下一摘,道:“走的時候,可是說好了的,孩子生下來,便去香港的,紅口白牙的,你可不許返悔,我可是有證人的。”
夏世文點點頭,笑道:“依你,都依你。”
夏絡纓站在院門口,一株紫薇花的枝條探出院外來,挨著她的頭頂。她望了一眼父親,便朝夏世文踱過去,小聲道:“爸,總算回來了。”
夏世文扭過頭來看了她一眼,並不說話,隻是滿麵的疑惑。“可是公司有什麽急事?新出口的那批貨,有問題?”
夏絡纓搖搖頭,挽住父親的胳膊,小聲道:“爸,姑姑的遺體找到了,天氣炎熱,已在當地火化,由姑父將骨灰安置到美國了。奶奶的意思是說,姑姑雖遠嫁到美國,但畢竟已與姑父離婚,骨灰應當安葬在家鄉才是的。所以,奶奶想讓你去一趟。”
夏世文臉上的笑突然一變,哽咽起來,結結巴巴,道:“是啊……這可是大事,我即刻便啟程過去,你姑姑的骨灰是應當葬在夏家的墓地裏。”
夏絡纓拿一隻手帕往鼻子上按,哽咽道:“姑姑死得遺憾,你不在的這一個月,奶奶哭了好多次,眼睛都哭花了。如今情緒才算好了些,現在又著了寒氣,躺在床上,很是可憐。她每天還要捱著病痛,操心姑姑的身後事。”
夏世文點點頭,將女兒環進懷裏,淚水瑩瑩,小聲道:“都怪我,走得急,沒來得急陪媽散散心,都怪我不孝啊。我等下馬上便去看媽,可不能讓她再傷心了。”
劉媽正與老魏搬後備箱裏滿滿的行李。
肖莉看見父女倆抱頭而泣,便走過去,從夏世文身後摟住他的肩,憋著嗓子道:“姐姐的死真讓人痛心,我雖與她隻兩麵之緣,但如今她的笑顏仍然曆曆在目。願姐姐能好好安歇。”
夏世文扭過頭去,一隻手將肖莉環入懷裏,小聲道:“姐姐若看到我娶了如此佳人,也定會為我高興的。”
隨後,兩人便挽著手,相擁著進門去了。
夏絡纓跟著他們後麵,突然覺著心口堵得利害,隧走回房間去,和衣撲倒在床上,長長地呼出口氣。陽光從簾幔一角瀉進來,在地板上照出條刺眼的亮片。她斜倚到窗前,靠在沙發上,兩行淚水流下來,不知何時已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