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善意
聽到這話,醫生露出吃驚的神色。
顯然,他也沒想到,昨天晚上還一籌莫展的小姑娘,到了今早就振奮起來,甚至奇妙地找到了問題的關鍵,告訴他自己已經知曉了真相,哦,這進展實在過於快速了。
霍桑醫生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
但他依舊維持了好脾氣問道:
「我是否有榮幸知道這個答案?不,等等,你吃了早飯嗎?我房間里還有麵包,小小姐,呃,我想你可以先收拾一下自己,我現在去把大家叫過來,等吃點東西,我們再進房間里仔細談論這事。」
醫生顯然是被小姑娘的狀態激發出了慈父之心,溫聲軟語了一番,又仔細打量下,伸手捏住肩膀,邊把人推回房間里,又邊去敲其他人的房門。
等到阿多尼斯再度抱著頭顱,踏進這裡時,眾人已經齊聚一堂。
索莉婭懶洋洋地靠在躺椅上抽著女士煙,作曲家神色緊張,不時冒著冷汗,估計是對被安排在女性附近的座位而惶恐。
而霍桑先生正切著吐司,往上面抹著果醬。
見人到了,大家精神一振。
紛紛從座位上站起來,女士輕車熟路地把她拉到自己身邊,開始詳細地詢問起案件的真相到底如何,塞繆爾先生豎起耳朵偷聽起來。
醫生無奈一笑,敲了下碟子,讓大家收斂點,轉而遞過去分好的食物,順帶倒了杯牛奶,以供小姑娘取用。
這時,阿多尼斯才猶豫著開口了:
「你們還記得昨晚看的口供嗎?」
「哪一份?」索莉婭碾滅了煙蒂,問道。
「萊妮周圍的座位,一大家子的那份。」
「哦,你說的是小女兒在見到治安官后,不僅沒有被安撫好,反而哭出來的那個家庭?」聽她一說,作曲家先生也反應過來。
「是的。」
「可我們昨晚不是看過了嘛,沒什麼不對,這家人是新搬入小鎮不久,跟羅蘭和萊妮兩人之前沒有交集,雖然在同一個街道,可除了上門拜訪時見過一面,此外毫無關聯。」
索莉婭勾著茶杯,補充道:
「除了他們家的小女兒,萊妮幫過這女孩幾次,都是些小忙,平日里也不怎麼見面,根本沒有機會發生衝突,也不會讓人想要幹掉她。」
「唯一不正常的,也只有……」
「也只有小女兒在看到治安官后,反而『臉色蒼白』地哭出來這一情況,在整個事件里,稍微顯得有些不同尋常了。」
阿多尼斯啜飲牛奶,聲音含糊道。
緊接著,用餐結束后,小姑娘才終於解放了自己的胃,好有空閑時間,來跟大家一起從頭梳理起這個事件來了。
……
……
首先,我們得知消息來看,中間的萊妮死亡那天的活動軌跡,貌似是這樣的……
阿多尼斯敘述道:
「1838年的某天,萊妮小姐剛滿20歲,這一天對她來說,無疑是特殊的,為了送自己份禮物,萊妮特意買下那天的票,打算去觀看一場自己最喜歡的表演。」
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下來了,似乎是要有意吊眾人的胃口。
醫生無聲嘆息,接下話頭:
「萊妮小姐進了大廳,按照票據找到了座位,A8排8號,十分特別的數字,然而等她坐下后,卻發現自己的右手邊,只隔了條過道,大概兩三步的另一邊的席位上,坐著自己的熟人,小女兒和她的家人們。」
男性聲音低沉而緩慢,這種娓娓道來的風格,卻是讓急性子所不喜的。
沒辦法,他剛停下,索莉婭就搶著說:
「跟據那家子里的母親的口供,碰面后,小女兒跟萊妮高興地交談了一番,而其餘人打了個招呼,稀鬆平常的會面。」
「然而悲劇卻是在幾個小時後上演了,謝幕時,台上的演員別出心裁地往觀眾席上灑愛神巧克力和鍍金徽章,說接下來會丟些銀幣送給觀眾們,於是哄搶開始。」
說到這裡,女士面色不忿。
她意外地排斥這種把觀眾當猴耍的舉動,要是她還是首席,舞團有人敢出這種餿主意,女士鐵定是要當場開除的。
見她中斷話頭,作曲家環顧四周。
好似無人繼續,就自己接過話茬,說道:
「呃,小女兒的老爸,家庭中的父親口供里描述,當時場面極其糟糕,秩序混亂。連他的小女兒都被從旁邊飛奔至過道的人,給撞倒在『座位』上,胳膊還有淤青作證。稍後,旁邊突然穿來一聲慘叫,他起身眺望,發現是萊妮在過道中央,被人群踩傷。」
男人聳聳肩,表示口供大概到這裡就沒了。
事件的發展至此一目了然,接下來就是小女兒目睹慘狀,在治安官到來后,『臉色蒼白』的哭出來了。
乍一看似乎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奇怪的是……」
阿多尼斯卻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我們可以得知,口供里,她是在場面混亂已經發生了的情況下,起身在過道里跌倒了,才受傷的。問題來了,既然人群都開始推擠聚集了,稍微正常點的人,都該知道不要摻和進去吧!」
作曲家先生一愣。
心說是啊,就算是他,看見劇院里發生動亂,都知道先去喊安保人員,再去找人給鎮上的治安官通個信。
是絕不敢自己親身上陣的。
萊妮小姐是個瘦弱的女孩子,就更不敢輕舉妄動了才是,就跟隔壁觀眾席的那一大家子樣,癱在觀眾席上不敢亂跑。
「而且,我不認為對方像是會跟著去撿這種小便宜的人,所以她當時為何會往過道那邊走嗎?是看到了什麼嗎?還是有理由的?」
阿多尼斯低聲道:「我始終找不到答案。」
「還是索莉婭姐姐提醒到了我。」
「我?」索莉婭女士茫然眨眼,又笑道,「那還真是我的幸運了。」
總的來說,這不僅是她的幸運。
還是大家的幸運。
……
……
大概是心血來潮吧。
昨晚回房間后,阿多尼斯請索莉婭女士前來坐坐,在曾經有過吊屍的房間里,姑娘們自己動手打算在壁爐里生火。
毫不意外,她們失敗了。
於是只能繼續留著兩盞壁燈,讓它們冷冷的光映照出房間里老舊物品的影子,使昏暗的室內更加嚇人。
為了緩解氣氛,女士講起醫生年輕時的黑歷史來,試圖逗笑小姑娘,啊,是的是的,你看,她就是這麼『壞心眼』。
小姑娘不出所料地笑出聲來。
她嗓音甜的像蜜餞似的,又彷彿是蛋糕上的那圈奶油花,甜分十足,卻又不會太膩,她歡快地說道:
「所以,醫生以前還是個熱血小青年咯?」
「血倒的確是熱的」,女士輕笑道,「就是總惹出堆麻煩來。」
「不過拜麻煩所賜,我們也是這樣認識的。」
「哦~」她意味深長道:
「那醫生就沒遇到過危險嗎?」
「危險,鄉下村鎮哪有那麼多的危險?不如說格蘭貝小鎮才是鎮子中的異類吧,又是會說話的烏鴉,又是幽靈之類的,別告訴我還有死神。」女士吐糟道。
阿多尼斯不由心虛地後仰。
索莉婭女士發泄完壓力,又講起醫生在教堂里的事。
「小教士還幫人代班過呢!」
「那天懺悔室來人,結果值班牧師腹瀉了,情況緊急,他就偷偷溜進去,幫人代班佈道去了。」
「結果信徒是個人渣,懺悔自己不該對女兒有異樣心思,不該家暴老婆,不該酗酒賭錢,不該……反正什麼壞事都說了。」
阿多尼斯懂了:「醫生肯定很生氣。」
「所以他就冷著張臉,一聲不吭地把人當場揍了頓,打成重傷,還放話說以後會去他家探望,只要那對母女向他求助,他就再揍一次好了。」
「哇哦!」
小姑娘是真的沒想到,醫生年輕時還真是……
青春年少啊!
不過這也在常理之中,有那個男人年輕時沒當過少年?
索莉婭笑得樂不可支,擦了擦眼淚說:
「現在你知道啦,他從前就是個當好人的苗子,如今依舊是這樣,今天見面,還告訴我說,『我想幫助別人,最初是他人,後來是弱者,現在是善人。」
女士微笑起來,「想來無論如何,只要看到有人身陷困境,他還是會伸出援手吧!」
阿多尼斯也嘴角弧度上揚。
她心說,是這樣沒錯,幫助……
幫助別人。
等等!
電扇雷鳴間,小姑娘聯想到了萊妮不知為何會離開座位,走向過道的事,如果說,她是那時看到了什麼,才會驅使她做出這個行為的呢?
阿多尼斯忽的變了臉色,從座位上一躍而起,她開始尋找起頭顱來,等紅萊妮送的頭顱回到懷裡時,她才鬆了口氣。
旁邊的索莉婭也緊張起來,拉住她問: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
「沒什麼」,阿多尼斯皺著眉,隨即又猶豫起來,「只是,我突然想到件事,沒頭沒尾的,但我直覺似乎又覺得應該有關聯。」
「什麼事?」
時間撥回現在,索莉婭女士也回憶起昨晚的對話。
不自主地說出了同樣的問題。
「什麼事,跟案件有關嗎?」
「嗯,我想,當時萊妮她離開座位的理由」,小姑娘面色古怪道,「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阿多尼斯滿心地無奈,揉了揉太陽穴,說道:
「前面口供里……不是提到過嗎?萊妮以前幫助過那個小女兒,彼時他們一家子的位置沒買好,幾個孩子坐在前面,大人們坐在後面。我懷疑,萊妮會起身的原因跟醫生是差不多的。」
「我?」醫生轉頭問道。
「因為看到了有需要幫助的人」,阿多尼斯抿了下嘴,艱難地說道:「我想,那家子的口供肯定可能作假了,小女兒當時不是被撞倒在座位上,而是地上、或者接近過道,要不然可能恰巧就是過道那裡。」
「醫生,驗傷記錄里提到過小女兒是否當時崴到腳了嗎?」
「好像是有這麼一條。」
「那就說的清楚了,然後……」
眾人驚訝地瞪大了眼。
然後萊妮看到這一幕,起身讓她快回去,自己則分開人群,向對方走去,試圖把她扶起來,結果就是剛把人拉起來,慘劇就發生了。
至於那家人為什麼要說謊,很簡單。
無非是不想讓女兒沾上這種人命的事。
阿多尼斯甚至懷疑過,是不是小女兒自己不經意間推倒了對方,可是轉念又一想,不應該,雖然自己有時候挺惡趣味的,自私又是個懷疑主義者。
但沒必要,總把別人往壞處想。
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壞人,也不是所有的都是好人,更多的是不好不壞。
於是在今天早上,她終於等不住了,拿出了頭顱,召喚出萊妮的幽靈,是的,頭顱的作用,就是可以向幽靈們尋求三次幫助。
而她尋求幫助的,正是當事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