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白馬寺 上
最近,我一直在回想哪裡見過周茂。沒想起他來,反而想出了好多其他事兒。
「誰長得像誰?」
我說的太快,周茂沒聽清。
「我說,清平縣主林俏俏的婢女粉黛和我照顧的那位發瘋的老太妃很像。身量很像、聲音很像、容貌也很像。」
「大千世界,物有相似,人有相同。」周茂解釋說。
「所以我和清平縣主有三分相似也沒什麼。」我對他嗤之以鼻。
他仔細看看我的臉。
「誰說你們有三分相似?眼睛壞了吧。」
「黃燕燕啊!」我回答說。「在夏宮的時候她到處跟人說我和清平縣主有三分相似。」
我回想了一下清平縣主的眉眼。
「不像。」周茂說。「說你們相像的人恐怕是沒見到城陽。她和林俏俏長得才是真像。」
「城陽郡主嗎?」我說。
周茂點了點頭兒說:「她們有七分相似,只不過林俏俏比城陽大幾歲,衣著打扮又相差很多,所以沒人發覺而已。」
我說:「不會是城陽郡主的母親和清平縣主有什麼淵源吧!聽說有姑表親或是姨表親的孩子天生就很相像。」
「那就要靠你慢慢去探究了。你現在有了身孕,再也不能無憂無慮地躲在東宮裡了。」周茂讓我靠在他的身上對我說。「會有比謝南貞和金四月更難纏的對手出現。林俏俏就是其中一個。」
「怪誰。」我掐著他的腰說。「一邊說找機會送我走,一邊又……我這輩子被你坑慘了。」
「要不你再好好想想。」
我掐得越狠,他笑得越開心。
「或許,等你都想起來,就不打算走了。」
「你又騙我!」
我生氣,鬆開手,又往上掐了一把。
突然,他抓住我的手。
「你身上怎麼了?」
我覺得不對,自己像抓住了什麼。
「沒事兒,舊傷疤。」他說。
周茂身上的傷疤我見過,後背、前胸還有肩膀上。有箭傷、刀傷,右側肩胛蔓延到胳膊上還有一片燒傷。跟他的那些傷疤相比,我撓出來的那幾道血印子根本不值得一提。
可我覺得他身上新近又添了傷,傷口還沒好,所以那地方裹著厚布,我正好掐到了。
「你受傷了。」我想要扒開他的衣服看看他都傷在哪裡。
「我就說一直都是我睡在床裡面,為什麼突然要我睡在外面。」
「傷得不重,不是什麼大事兒。」他攔著我的手說。
「誰幹的?」我問。
「林俏俏!」
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她瘋了嗎,幹嘛呀!」
「不知道。」周茂回答說「我也曾問過她,可她死鴨子嘴硬,就不承認。」
「會不會是你弄錯了。」我說。
無仇無怨,暗殺太子,這事兒也太離譜了。
周茂苦笑著說:「燕州舊部,在一個牆頭上打過仗,化成灰都認得出他們。而且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行刺了。」
「為什麼呀?」
「林俏俏做事兒別問為什麼。」周茂笑著說。「就像她跳拜月樓,不知道內情的人都以為她受了天大委屈。可事實上金夫人你也見過,她是三言兩語就能把人逼跳樓的人嗎!她有那個本事嗎!」
「可王氏倒了呀!」我說。
「跟王氏有什麼關係?」
發現周茂沒明白其中關聯的我有點兒氣自己怎麼會被他騙。
「先帝立國,王氏本來是很弱小的一支,之所以能後來居上超過其他幾大家族,全靠強取豪奪,魚肉百姓聚集了大筆財富。這期間不可能沒有人投告,可朝中大臣看到王皇后無親子二十多年來穩坐中宮,以為王氏即使有事兒,王皇后開口求陛下,大事兒變小事兒,小事兒就無事兒了。大皇子叛亂被殺后,王氏越發囂張跋扈為什麼?」我瞟了一眼周茂。
「因為我?」他回答道。「可跟我有什麼關係。」
「先帝遺詔,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無長立幼。」我說。「你是王皇后養子,可以算作嫡子,你還是陛下幼子。長子已死,你既佔了嫡子,又佔了幼子。王氏能不囂張嗎!」
「這跟和林俏俏跳拜月樓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清平縣主身份特殊,她連著燕州百姓,軍中更有很多將士是林家的舊部。林老太爺與魯國公餘蔭尚在。她跳拜月樓,陛下一定要給個說法。處罰金夫人不是好選擇,分量也不夠。王皇后被移宮就是必然選擇。王皇后離開皇宮,王氏就失去了世人眼中的靠山。你身為王皇后的養子,生母又是王氏的女兒,首先向王氏發難,引得那些含冤受屈,被搶奪家產的百姓跑到衙門告狀。你又把我推出去,這就相當於在築滿耗子洞的大壩上掘開一個小口子。在大洪水面前,有缺口的堤壩根本不值一提。」
周茂顯然從未這樣想過。他思量一會兒問我:「林俏俏為什麼這麼做?拜月樓高一丈有餘,如果不是祖宗顯靈,她必死無疑。以命博一個王氏,並不划算。」
「她可能真的想死吧!」我說。「即使真逍遙自在的人也有煩惱。更何況清平縣主這樣背負滿身仇恨,還要在仇人之中周旋。還有晉王!我想她是真心不想嫁給晉王。」
說完,我將目光落在周茂身上。
「也許她是愛而不得,所以才想殺你。」我說。
「想什麼呢!」周茂氣得掐我的臉。「從小我就怕她,她也十分討厭我。到京城后她就和四哥訂婚。為了避嫌,我們就不見面了。非說愛而不得,我倒是覺得她更喜歡四哥。他們兩個從小就是歡喜冤家,每次見面必打架。」
「四皇子比你們大五六歲吧!」我算了算歲數。周茂二十三,清平縣主與他同年。晉王比他們年長四五歲。「這麼不穩重,跟小孩子打架?」
周茂說:「四哥隨和,唯獨跟林俏俏,兩個人八字不合見面就掐。別看林俏俏現在一副柔弱嬌蠻的模樣。殺人的時候眼皮都不眨一下。好幾次,她都差點用箭射死四哥。」
「她還真殺過人啊?」我咽了咽口水。又想起粉黛提到的「葯錢」。
「她是殺過人,但也救過人。所以你不用那麼怕她。」周茂說。
「可我吃了她十幾顆回魂丹。聽說那葯一顆續命十年。」我說。
周茂笑著說:「你真傻,回魂丹這種奇葯世間罕有,父皇重金求購她都不給,怎麼捨得給你吃。」
我本來也抱著這個心思,可最近我一直在想哪裡見過周茂。所以把之前的事兒全都翻出來。想起那年我命懸一線,清平縣主說過:這葯吃下去她還不能活,我就不強求了。
我看看周茂,他好像對清平縣主威脅我的事兒毫不在意。我心裡賭氣又委屈,都是他害的我。
逃跑,還是得逃跑。我伸手摸了摸腰間的荷包,那裡面裝得滿滿的金瓜子。
馬車在官道上走了半天,終於到了白馬寺山門前的竹海。從這裡拾階而上,馬車進不去。我們一行人下車步行。隨從和婢女走在前面,趕去安排,收拾屋子。
才下過一場小雪,寺院里的僧人把台階上的雪掃到兩旁。一條青石板小路蜿蜒向上。
我的肚子沒多大,行動也很自如。玉荷擔心我滑到,和綠荷護在我的左右。周茂在我左側,玉荷身旁。
跟在後面的謝良娣嫌我走得太快,一直叫我們慢點走。不言不語的金良娣走在最後面。
我不想在這片竹海停留,以免想起那個孩子。越走越快,以至於最後謝良娣生氣不肯走了。
跟上來的金良娣說:「你急什麼,又沒叫你跟著。」說完,經過謝良娣繼續往前走。
謝良娣生氣,追上她說:「是我先要來拜佛,你們都是跟著湊熱鬧。」
金良娣不理她,一直往前走。但她走得不急也不徐,總是不遠不近地跟著。
想起周茂跟我說過:皇家沒有溫情脈脈。心裡默默地想,如果我生下孩子再離開,她們兩個會不會因為幫自己的兒子搶皇位,傷害我的孩子。
白馬寺距離都城很遠,香客幾乎都要在這裡小住幾日。這裡風景很好,冬日雪景也很美。進了山門,主持了讓師傅已經等在門前。他和周茂是舊相識,互相寒暄后,我們被請去了後院一處幽靜的院落。
佛曰眾生平等,可寺院的住所卻不平等。從前我替王皇後來做道場,也有自己一處小院落。可那房子夏天漏雨,冬天漏風。跟這小院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周茂看我對此頗有微詞。笑著對我說:「那幾年跟你我可沒少吃苦頭。」
「你活該。」我心底里的怨恨翻湧起來。不過想起他半夜被漏雨澆醒的落魄樣子又想笑。
謝良娣忙著去拜佛,略歇歇就出去了。金良娣不久也出門了。
我賴在床上不肯起來。
玉荷問我不去拜一拜嗎?
我苦笑,過去十來年,我每個月都來跪一天,寺里哪尊佛像上有裂紋。哪尊佛像該到日子重塑金身,我比寺院里老和尚都清楚。更別提哪個小和尚不老實,哪個老和尚愛偷香油錢了。
「明天再拜吧!」我懶懶地說。「你們想去,就去吧!我歇歇,這一路上來太累了。」
玉荷和綠荷商量了一下,兩個人交替著去拜佛。
我躺在床上,心裡想自己真是被養嬌貴了,才這麼點兒路就走累了。從前還要提著一個大匣子上來。
想著想著人就睡著了。
床溫暖又柔軟,當地燒著炭火,偶爾會有啪啪聲音,是木炭炸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