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繁星
當足球被胡萊射出去的同時，他的支撐腳左腳也離開了地面，然後他就被身邊穆薩維給撞得失去平衡，栽倒在地。
不過胡萊的脖子卻始終保持著朝向一個方向——阿爾及利亞的球門。
他要親眼看見自己這腳射門的結果。
他看到阿爾及利亞門將薩馬瑞橫身飛撲，也看到足球繞過後者的十指關，最後看到足球擦著門柱飛過球門線，捲起球門邊網。
他這才收回目光。
然後在地上卸力翻滾一圈，趁勢爬起來，張開雙臂就跑向遠處的角旗區。
梅賽德斯球場巨大的歡呼聲就像是狂風一樣，吹起他的頭髮，鼓動他的衣衫。
紅色的中國隊主場球衣在綠茵場上劃過，是飄揚的紅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
「胡萊！胡萊！！胡萊！！漂亮！胡萊！！」
電視機里的解說員激動的只能不斷重複進球者的名字了。
電視機外無數中國球迷也一樣在重複胡萊的名字。
「胡萊！胡萊！胡萊……胡萊牛逼——胡萊！！胡萊——！！！啊——胡萊！！！」
電視機內外的呼喊聲匯聚到一起，變成一股合力，化為驚雷，不知道驚醒了多少睡夢中的人……
不，或許壓根兒就沒有多少人還能在這個時候酣然入睡。
北京時間六月十七日凌晨五點三十九分，在祖國的最東端，太陽已經升起，曙光照亮大地。在最西端卻還是昏沉的黑夜，濃如最黑的墨覆蓋著大地，那是黎明前的黑暗。
無論是城市還是鄉村，都有一盞盞燈光從窗戶中透出來，是這黑暗大地上的璀璨星光。
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無數這樣的星光，有無數這樣不眠的人。
胡立新聽見小區里各個方向都響起了咆哮嘶吼。
他扭頭望向陽台外，發現天空已經蒙蒙亮。
這才突然反應過來——天亮了。
新的一天，到來了。
謝蘭雙手攥拳握在胸前，尖叫著，加入了小區的「合奏」中。
李自強獃獃望著電視機屏幕，對周遭的一切都無動於衷。
胡萊最後射門的那腳，一下子就讓他回到了2019年年底的那場安東杯決賽。
側對球門，擺開右腿，然後不停球，直接射門……
足球飛入嘉翔高中的球門，東川中學獲得了參加全國大賽的資格。
就是從那個球開始，屏幕中的年輕人一步步走上職業道路。他克服了自己給他製造的麻煩、原生家庭的阻礙、以及許許多多的困難……最終在世界盃賽場上梅開二度。
他又想起最開始的開始，在已經被拆掉的那幢老房子里，橘黃色的燈光下，他和女兒坐在飯桌前。他的女兒假裝隨意地在他面前說起：
——爸，你知道嗎？今天那個用臉完成了帽子戲法的人是我同班同學哦。
——他可是很有天賦的啊！
想到這裡，李自強扭頭看向女兒。
發現女兒也在看著他。
注意到他的目光之後，便微笑起來，指著電視機屏幕驕傲地說：「爸，你的得意弟子！」
李自強沒有否認，他嚴肅的臉上擠出一抹微笑。
李青青看見爸爸笑起來，便又開心地扭回頭去，繼續看著電視。
胡萊跳向角旗，在被放慢的升格鏡頭中，他臉上纖毫畢現，每個細微的表情變化都在升格鏡頭中被展現的淋漓盡致，清晰無比。
他表情兇狠又堅毅。
這還是李青青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胡萊，和她熟悉的那個少年完全不同。
就這一瞬間，他不是當初那個在班級里被人嘲笑的廢物；也不是那個停球都能停到臉上的小丑；更不是平時總臉上帶笑，和誰都可以開玩笑，彷彿永遠長不大鄰家男孩……
而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
在胡萊奔向角旗區的時候，從中國隊的替補席前，之前站著看球的隊員們就都跟著衝過去，目標正是胡萊要跑去的角旗區！
張清歡一開始也跑了出去，但他很快意識到一個問題——他轉頭看向球場上，去找夏小宇。
在和賽得利相撞之後，小宇他怎麼樣了？
有沒有受傷？
他看到江萬慶正在把夏小宇從地上拉起來。剛起身時，他臉還皺著眉頭，似乎是有些痛。
但很快他就和江萬慶一起跑向胡萊，頭幾步時姿勢有些不太對，緊接著便越跑越順暢了。
看起來應該是沒什麼大礙。
張清歡光顧著去看夏小宇，自己的速度卻逐漸慢下來，被其他替補席上的隊友們甩開，落在最後面。
他再看向那些興奮的人們，場上一股、場下一股，兩股人群在角旗區相匯，跳起來撲上去，擁抱在一起。
就像是兩江匯流，捲起千堆雪。
他沒有繼續跑上去，而是徹底停下來，遠遠地望著。
替補席上的隊友們是想上去沒機會，他自己則是上去了之後被換下……
他覺得自己像是個逃兵，沒有資格上去參與慶祝。
他承認，自己在和賽得利的對抗中害怕了。
一想到自己已經和薩里亞俱樂部簽約，打完世界盃就可以出國留洋，去西甲踢球……他就怕在世界盃中受傷，怕像小敏那樣。
因為受傷而錯過世界盃剩下的比賽，也因為受傷錯過新球隊的季前集訓，從而無法很好的融進球隊里……只要一想到這些受傷的後果，他就不敢在比賽中和賽得利正面對抗，只能躲著走。
一直躲，一直躲，躲到最後被施指導換下。
現在他看著那個無論是在場上還是場下，都被自己照顧的小弟弟在比賽中……替他拚命。
他又有什麼資格去和他們擁抱呢？
※※※
施無垠沒有注意到張清歡的異樣，他和李志飛兩個人被洪仁傑同時抱住。
而教練席上的其他人也都跟著替補球員們一起，跑向了角球區的胡萊。
一時間，替補席前空空蕩蕩，只有他們仨。
洪仁傑哈哈大笑：「值了！有這場比賽就算是沒白來世界盃！！」
在出征世界盃之前，輿論場上有許多關於中國隊在世界盃上能有什麼表現的聲音。
有人無腦看好，彷彿中國隊不打進四強就算是失敗了。
也有人無腦不看好，認為中國隊去世界盃誰都贏不了，就是去丟人現眼的。
更多的人既沒有這麼無腦吹，也沒有無腦看衰，但他們也對中國隊在世界盃上的表現有著屬於自己的猜測。
十四億中國人，球迷幾千萬，而關注這屆世界盃中國隊表現的可還不僅僅只是球迷，少說也有兩三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觀點，每一種觀點都會得到為數不少的人支持和贊同。
這兩三億人的關注落在每一個中國隊成員的身上，那得是多大的壓力？
賽前足協內部有一個會議，就是針對這次世界盃的。
作為中國足球的管理機構，應該給中國隊這次世界盃之旅制定一個什麼目標？
開會開了一整天，也爭論了一整天。
眾說紛紜，意見不一。到最後也沒爭出個結果來。
最後還是老大拍了板：
不設目標。
既然施無垠打算為中國足球保留火種，鍛煉隊伍，讓更多的年輕人可以感受到世界盃的氣氛，積累經驗。那再設置具體目標就不合適了。
因為一旦有了具體目標，如果教練員自己的目標和足協制定的目標有衝突怎麼辦？勢必會逼得主教練拋棄原有的想法，為完成足協給的目標而調整。
這就違背了最初讓施無垠繼續擔任中國隊主教練的初衷。
所以就不設目標，隨便中國隊在世界盃上踢成什麼樣。
哪怕最後三戰全負，一球未進，也絕對不會認為這是施無垠和中國隊的失敗。
不給教練組和球員們任何壓力，讓他們自由發揮。
洪仁傑當然知道這絕對是老大的真實想法，並不是冠冕堂皇的對外宣傳口徑。他相信老大是真的支持施無垠，真的要貫徹「前人種樹後人乘涼」這個理念的。
但這並不代表洪仁傑他沒有自己的私心：
鍛煉隊伍，為後人種樹固然重要。可要是在這個過程中還能在成績上有所交代，那豈不是更好嗎？
什麼樣的成績算是有所交代？
洪仁傑也不知道，但他相信肯定不是三戰全負、一球未進這樣的成績。
而如今，作為中國男足在世界盃上的首次亮相，有這兩個進球，他這個做國家隊領隊的，也好歹算是對領導、對球迷、對中國足球……有所交代了。
這種交代絕對不僅僅是因為有兩個進球，更重要的是在於這兩個進球誕生過程中所體現出來的那些東西——胡萊的表現就不說了，這是他一貫正常的表現，畢竟英超金靴嘛。但像夏小宇這樣被臨時換上場的年輕球員，卻都能在比賽中打出這樣的表現，就很讓人感到驚喜和欣慰。
施無垠所倡導的「前人種樹後人乘涼」的理念就這樣在夏小宇的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當更多夏小宇這樣的年輕球員在世界盃上積累經驗和信心之後，能夠給中國足球帶來什麼樣的反哺呢？
洪仁傑對此充滿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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