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住在紅房子里的「紅女巫」
坐在紅頂球場的客隊更衣室里，胡萊忍不住在心裡感慨，真不愧是歐足聯五星認證的足球場，就連客隊更衣室都要豪華許多。
有些球場的客隊更衣室非常簡陋，除了基本的柜子和凳子之外，就沒什麼多餘設施了。誇張一點的甚至連熱水都沒有，要衝澡只有用冷水。就算是凳子也很不舒服，讓你稍微坐久一點便覺得硌屁股。
這些小花招當然都是為了想盡一切辦法給客隊增加麻煩，干擾他們比賽，從而幫助主隊能夠更輕鬆的贏得比賽。
而英超老牌豪門特拉梅德的主場紅頂球場就沒有這樣的問題。他們的客隊更衣室和有些小俱樂部的主隊更衣室比起來都不遑多讓。
最起碼和利茲城的主場佛蘭德主隊更衣室比起來，也就僅僅是稍遜一籌。
當然，利茲城俱樂部將在本賽季結束之後重修主隊更衣室，提升檔次。比如增加按摩浴缸等設施，來幫助球員們恢復——據說這是主教練東尼·克拉克的要求。
所以這一工程的前提是利茲城得確保他們可以保級成功。否則降級之後，東尼·克拉克還能不能在利茲城執教都不好說，更不要說他給俱樂部提出來的一攬子改建計劃了。
東尼·克拉克此時此刻正站在紅頂球場的的客隊更衣室中央，大聲對自己的球員們說：
「所有人都認為我們無法在客場擊敗特拉梅德。他們說的有些道理，從實力上來說，我們確實遠遠不如特拉梅德，這裡還是他們的主場，在他們的『紅房子』里，他們近乎無敵。但要我說，如果足球總是靠這些紙面實力來判定勝負的話，那還有什麼比賽的意義呢？足球比賽最迷人的地方就在於我們上場拼搏，在終場哨吹響之前，誰也不知道誰輸誰贏！」
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環顧自己的球員們。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天來到這支球隊時，大多數球員看他的眼神是什麼樣子的。
透著質疑、厭惡、不屑。
而現在，通過半個多賽季的合作，那些眼神基本上都消失地一乾二淨。
尤其是三連勝之後，哪怕接下來客場乾脆利落地輸給了軍艦港，球員們似乎都沒有懷疑他這個做主教練的權威。
賣掉明顯不符合球隊戰術要求、不聽話的球員，引進自己鐘意的球員，通過包括強行讓球員們午睡等一系列的紀律要求……他在這支球隊播下的種子，在付出了那麼多心血之後，終於有了要破土而出的跡象。
他提高音量，又接著說：「所以把我們和對手的實力差距都給我拋開，忘掉外面那些該死的媒體是怎麼預測這場比賽的！盡全力發揮！向豪門展示我們的勇氣！和主場作戰的特拉梅德比起來，我們沒什麼好失去的，畢竟所有人都認為我們會輸，所以最壞的結果難道不也就是個輸嗎？」
胡萊聽著主教練的這番話，心想他也算是擁有豐富的保級經驗了，但也還是從未見過這樣的保級球隊主教練。和閃星的趙康明趙指導完全不同，不是對每一分斤斤計較，而是叫囂著「我只是想要打死諸位，或者被諸位打死」……
這是要保級？這尼瑪是瘋子發病了吧？
快跑啊，瘋子打人啦！被打了都白挨啊！
但別說，被主教練這麼一整，胡萊的內心竟然有一股豪情涌了出來——主教練都不在乎結果，我們還想那麼多做什麼？干就完了！
不僅僅是他，利茲城的其他球員們也都已經迫不及待地嗷嗷叫起來。
※※※
英格蘭足壇老牌豪門，傳統強隊特拉梅德的主場紅頂球場，因為最初建造時紅色的頂棚而得名。除了頂棚之外，體育場的整體外牆分成上下兩部分，上半部分連著頂棚都是紅色，下半部分則是白色——與他們的主場球衣配色一模一樣。
因為主看台頂棚等腰三角形的外觀，從遠處看過去，就跟一幢巨大的紅色尖頂房子一樣，所以特拉梅德球迷們就給這座球場取了一個昵稱，叫「紅房子」。
昵稱聽著挺溫馨的，就跟童話故事裡小女孩的家一樣。
可實際上這曾經是歐洲足壇有名的「魔鬼主場」，在特拉梅德成績最輝煌的那段時間，這座球場讓任何一支到訪的球隊望而生畏。
於是有傳言說，「紅房子」的紅不是油漆，而是對手的鮮血。「紅房子」也不是充滿童話氣息的溫馨之地，而是某些邪惡存在的巢穴。也因此特拉梅德有一個綽號叫「紅女巫」，就像中世紀傳說中吃人的女巫一樣令人畏懼。
最近十年，「紅女巫」失去了對英超的統治力，這座球場的「惡名」也沒有之前那麼顯赫。
可就算如此，在這座球場里比賽，對於任何一支球隊來說，也不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情。
特拉梅德的球迷們都不用刻意針對客隊，只需要為主隊加油，就足夠讓不少客隊的球員們感覺到呼吸困難了……畢竟六萬人的看台容納數量對於現在的英超來說，確實可以算的上是很龐大的數量，與之對應的是利茲城的主場佛蘭德球場，能夠容納三萬人。
但今天在「紅房子」里卻出了點小意外。
特拉梅德的球迷們發現前來做客的利茲城球員們似乎並沒有受到他們所製造出來的聲浪的影響。
從比賽一開始，他們就踢得積極主動，完全不像是在客場踢球，倒更像是在他們自己的主場……
如果說球員們的表現可能還是球迷們的錯覺，做不得數的話。
那麼開場二十六分鐘，先進球的反而是客隊利茲城，或許就可以讓所有人都確定這一事實——今天的利茲城和他們在這一個半賽季里所見過的那支不太一樣。
「皮特·威廉姆斯——！！」馬修·考克斯拖長聲音大喊道。「他接到洛倫佐的頭槌回做后，用胸部停球靈巧地閃開了柯克！然後拔腳就射！沃克爾沒能碰到球！利茲城在客場取得了領先！真是讓人意外，先進球的竟然是利茲城！」
看著電視轉播畫面中狂奔慶祝進球的皮特·威廉姆斯，「白玫瑰」酒吧里的球迷們張開手臂，有節奏的打著拍子，然後跟著這個拍子高聲唱：
「皮特！皮特！皮特！皮特！他是我們的天才皮特！皮特！皮特！皮特！皮特！他是永遠愛利茲的皮特！啊——皮特·威廉姆斯！啊——皮特·威廉姆斯！」
這是利茲城球迷們為他們所喜愛的球員所創造的加油歌曲，每當球員表現出色的時候，他們就會唱響角色歌。
今天利茲城是客場作戰，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沒辦法去客場，於是只能在電視機前高歌，給球員加油。
※※※
利茲城的球迷們並沒有高興多久。
上半場比賽結束前，特拉梅德的法國前鋒帕普·博內特在大禁區角上大力施射，幫助特拉梅德扳平了比分。
下半場剛剛開始之後，特拉梅德的荷蘭中場尼克·范代爾夫特用禁區外的一腳低射，再次洞開了利茲城的球門。
「范代爾夫特！！漂亮！！他這腳射門完全壓住了高度，足球緊貼著草皮往前竄，加大了門將撲救的難度！面對自己的荷蘭同胞，范代爾夫特可一點都沒有腳下留情的意思！」
隨著比分反超，特拉梅德的球迷們活了過來，他們在看台上又唱又跳，一會兒是給自己球隊加油，一會兒用歌聲嘲諷利茲城這個小弟弟：
「去你們該去的地方！冠軍聯賽！去你們該去的地方！冠軍聯賽！你們知道我們說的是哪一個！」
緊接著就是一陣巨大的鬨笑聲。
利茲城在英格蘭足球歷史上沒什麼名氣，可以算的上是不折不扣的無名小卒。
按理說他們和曼徹斯特的特拉梅德也應該沒什麼仇恨——在漫長的歷史中，他們和特拉梅德鮮有交手機會。
但特拉梅德的球迷們嘲諷起他們來，還是毫不留情。
這和足球沒什麼關係，主要是地域仇恨——源自曼徹斯特和利茲這兩個城市之間的歷史恩怨。
英國是傳統的養羊大國，歐洲重要的羊毛產地，他們的羊毛一直供應全歐洲。
後來英國在和法國之間的百年戰爭失敗后，決定不再只是單純出口羊毛，而是大力發展毛紡織業。毛紡業成為了英國的「民族工業」。隨著十六世紀圈地運動擴大牧羊場，增加羊毛產量，英國的呢絨出口佔據了全部出口商品的百分之七十八。
而當時的利茲就是英國著名的毛紡工業中心，聚集了大量的毛紡產業工人。
利茲城俱樂部的主場名叫「佛蘭德球場」，也正彰顯了當時利茲毛紡業的發達——佛蘭德並不是現在英國的地名，也不是利茲的，而是西歐的一個歷史地名。大約相當於如今荷蘭的澤蘭省、比利時的東弗蘭德省、西弗蘭德省，和法國的加來海峽省、諾爾省。
這個地方有著當時歐洲最優秀的毛紡工人。當年英國的羊毛原料也是運到這裡，再出口到整個歐洲的。
英國的毛紡業崛起也是因為挖來了大量佛蘭德工人。
為了紀念這段歷史，所以代表著利茲這座城市的利茲城俱樂部的球場才被叫做「佛蘭德」。
而曼徹斯特的崛起則和英國的棉紡織業密不可分。棉紡織業搶的正是毛紡業的市場。
隨著曼徹斯特所在的蘭開夏郡以東西印度群島和巴西的棉花開始仿造印度棉布，英國的棉紡織業逐漸步入正軌。再加上第一次工業革命的一個重要標誌珍妮紡織機的發明，棉紡得到迅速發展。
棉紡織業是曼徹斯特的支柱產業，而棉布的暢銷衝擊著呢絨的市場，也讓毛紡工廠相繼倒閉，大量的毛紡工人失去工作，不得不從利茲跑去相鄰的曼徹斯特討生活。
毛紡和棉紡的競爭造就了英國第一次工業革命的成功，也讓這兩個城市的人因此結下了仇怨。
所以哪怕沒有足球上的矛盾，這兩個城市的球隊相遇之後，也不會互相給對方好臉色看的。（注1）
※※※
胡萊聽到了看台上的歌聲，也聽懂了。
畢竟他來英超已經兩個月，跟著踢了五場比賽，對於英超賽場上的那些門道都多少有些了解。
知道英格蘭球迷們喜歡用歌聲來表達他們的情緒，開心的時候他們唱歌，憤怒的時候他們唱歌，甚至當比賽太無聊了，他們也用唱歌來表達他們對比賽沉悶的不滿，或者乾脆自娛自樂。
比如他們會在比賽中拋接一個充氣雞雞，直到這個充氣雞雞掉到看台下方，被警察撿起來沒收，然後球迷們就會開始反覆高唱一首歌，這首歌就一句歌詞：「把我們的大雞雞還回來！」
胡萊踢了這麼多年球，還是第一次見到有這麼無聊的球迷……
很多時候他們所唱的內容也完全可以用「不堪入耳」來形容。
就屬於你要是錄個現場看球視頻，然後把這些球迷們唱的歌詞都翻譯成中文字幕放到國內的網上，十有八九都會被404的那種。
英國足球場上對各種種族主義施行高壓政策，堅決不許種族歧視言論冒頭。但對於人身攻擊就無所謂了。
換句話說，敵對球迷可以罵胡萊是個傻逼，但不能說胡萊是「黃皮猴子」。前者是英格蘭足球文化的一部分，後者會被嚴懲。
球迷們會把問候球員媽媽、全家的髒話編成歌，會在歌聲里嘲笑某個球員的生理缺陷，會在敵對球隊最痛苦的傷口上撒鹽。
如果你不小心在某場決賽中打進一個烏龍球，導致球隊丟掉了冠軍。那麼就算過去了五年，當你和對方球隊踢比賽的時候，也一定會聽到對方球迷在看台上唱著歌帶你重溫這段舊夢……
來英超之前，胡萊見過國內媒體批評那些操著地方特色粗口在看台上辱罵對方球員的行為，認為這是在給足球這項運動抹黑，是中國球迷素質低下的證據。
來了英超他才發現和英國球迷們比起來，中國球迷簡直禮貌的就像是三好學生……
罵到你頭上的時候，惡毒是真惡毒。
但如果罵你的對手，爽又是真的爽……
比如現在的特拉梅德球迷們就爽得不行，他們的球員也在球迷們的助威聲中不斷向利茲城的球門發起猛烈進攻。
很明顯，無論是球迷還是球員，都不甘心就只領先利茲城一個球。
畢竟他們是傳統豪門，雖然已經好幾年沒拿到過冠軍了，但底蘊還在。
又怎麼能夠在自己的主場和一支要保級的球隊打得難解難分呢？
※※※
特拉梅德繼續壓上進攻，試圖壓垮利茲城。
而在場邊，利茲城主教練東尼·克拉克也再次展現了他賭徒一般的做法，絕不接受「少輸當贏」的結果，而是同樣鼓勵球隊奮起反擊，和特拉梅德死磕。
就算這裡是對手的主場，那又怎麼樣？
我們連輸球都不怕，還怕什麼？
全場比賽第六十六分鐘，利茲城在中場斷下了特拉梅德中場球員范代爾夫特的球，就地轉入反擊。
足球被皮特·威廉姆斯傳給了查理·波特。
波特拿球之後抬頭看了一樣前面，因為利茲城是在特拉梅德進攻時斷的球，所以這個時候特拉梅德的后場相對較空。
他便沒有猶豫，直接一腳斜長傳，把足球傳向中路！
當查理·波特傳球的時候，頂在前面的胡萊迅速跑位，他加速跑向前，特拉梅德的中後衛斯科特·威爾遜察覺到了胡萊的動向，立刻也加速衝過去，把胡萊擋在自己的身後。
他還能感覺到胡萊為了和自己搶位置，連手都用上了，試圖扒開自己，但以自己的體格力量，又豈是那麼容易被他拉開的？果然，很快後面就沒了動靜。
威爾遜所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後的胡萊突然一改要繼續往前跑的架勢，撤步就往後點去！
「胡萊！！」
伴隨著賀峰的大喊聲，足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越過了威爾遜的頭頂。
他回頭去看，就看到那個曾經三場五球的利茲城十四號球員用胸部把來球往前停，然後順勢趟球進了禁區！
「漂亮的銜接！利茲城的絕好機會！他們要扳平比分了嗎？」考克斯大喊著把電視機前的利茲城球迷們的心都提了起來。
紅頂球場的看台上響起特拉梅德球迷們的噓聲，猶如雷鳴一般。
胡萊的完全不受這些干擾，他把足球趟入禁區之後，還抬頭觀察了一下情況。特拉梅德的門將湯姆·沃克爾已經棄門出擊！
於是他選擇挑射，當右腳掄下來的時候腳尖輕輕一翹，便從抽射變成了挑射。
而同時沃克爾則判斷胡萊要低射，於是整個人已經撲倒在地，對於從他頭頂上方飛過去的足球無能為力……
「胡萊——挑射！！好球！！漂亮！！」
「多麼美妙的一擊！胡這一腳冷靜的讓人忘記了他的年齡！面對出擊的門將沃克爾，他沉穩地像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將！太棒了！這是他在英超聯賽中的第六個進球，同時也幫助利茲城扳平了比分！在紅頂球場，利茲城頑強的死死咬住特拉梅德沒有鬆口！」
進球之後的胡萊沒有停留，他轉身跑向角旗區，然後做出了他招牌式地慶祝動作。
身穿白色客場球衣的他在全部由身著紅色球衣的特拉梅德球迷們組成的「紅牆」面前，顯得格外醒目。
「對於中國球迷和球員來說，特拉梅德的紅頂球場就像是一個夢幻舞台，可望不可及！但現在，來自我們中國的球員胡萊卻把他的身影留在了這座球場的記憶中！他攻破的不僅僅是湯姆·沃克爾這個英格蘭國門，他也轟開了『紅房子』的大門！這一幕在日後一定會成為中國足球的經典畫面！」
畫面中，利茲城的其他球員們蜂擁跑向胡萊，那些白色的身影在紅色的「牆」上，就好像是一個個彈孔，讓那堵紅色高牆看起來沒有那麼堅不可摧和令人生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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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這段內容和數據來自於紡機網的文章《英國崛起與衰落——毛紡、棉紡的競爭就是沒有硝煙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