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場不正常的比賽
胡萊以為他勸了郭俊夫之後，讓他調整心態，比賽就能繼續正常踢下去。
但他很快發現自己還真是太天真。
因為這場比賽是否能夠正常進行下去，其實並不取決於中國隊這邊怎麼樣。
而取決於卡達，取決於裁判。
比如就在郭俊夫剛剛吃到黃牌之後兩分鐘，卡達在中國隊禁區前策動進攻。
他們把足球傳給了半個身體都在越位位置上的隊友，主力中鋒十九號，阿爾莫埃茲·阿里。
儘管中國隊後衛線上的球員們集體舉手，示意對方越位，但無論是主裁判還是邊裁，都沒有做出任何錶示。
於是中國隊球員就只能倉促組織防線，應對這突然的攻勢。
還好拿球的卡達球員阿裡面對擋在自己面前的王光偉，反覆扣球都沒能晃開空間，最終當更多的中國球員圍上來之後，他只能選擇倉促射門。
還打偏了。
足球直奔底線裁判滾去。
同時卡達的二十號球員薩勒姆·阿爾·哈伊里從後點殺出，追向足球。
只是他已經註定追不到足球了……就在這時，他的腳和站在底線上的邊線裁判磕了一下。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一樣，哈伊里應聲倒地，同時還舉起雙臂向裁判示意。
只是在他抬起頭之後才發現剛才和自己發生碰撞的人是底線裁判……
這特么就尷尬了。
他看著底線裁判，底線裁判也看著他。
最後還是底線裁判先伸出手，把他給拉了起來。
與此同時，看台上噓聲夾雜著鬨笑聲，全都送給了哈伊里這次拙劣的表演。
「這……」賀峰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第一次看見碰瓷碰到裁判身上的情況。
顏康實在是沒忍住，在旁邊說道：「他可能以為撞到他的是咱們的門將林致遠吧……」
而此時林致遠正站在底線上，向這一幕攤開雙手，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容：「你摔你媽呢！」
遠處的胡萊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也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他覺得自己有些時候為了爭取點球，已經很拼了，不惜被對方撞來撞去的，冒著受傷的風險。哪想到這位仁兄為了個點球更拼，連臉都不要了，直接就能這麼往禁區里摔。
要是法哈尼那個主裁判真敢吹點球的話，那他真會懷疑這個主裁判是不是收了卡達人的錢——卡達人在這方面可是有前科的，在他所熟悉的那個時空，當初卡達申辦世界盃不就曝出了賄選醜聞嗎，搞得國際足聯好多高官受到牽連，因此下台，名譽掃地。
他始終覺得關於這種民族性的東西，無論是否轉換時空，都不受影響，這一點在韓國隊身上已經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所以他懷疑卡達人為了奧運會參賽名額，而給裁判塞錢，甚至在亞足聯里搞小動作，那都是符合邏輯，完全合情合理的推理。
絕對不是什麼抹黑、構陷。
彷彿是在為胡萊這種合情合理的推理提供證據一樣，電視轉播中在重放剛才阿爾莫埃茲·阿里在中國隊大禁區前接球時的慢鏡頭，從定格畫面來看，在卡達拿球隊員傳球之前，阿里確實是處於一個很明顯的越位位置上。
但視野非常良好的邊裁對此卻並沒有舉起，主裁判法哈尼自然也是毫無表示。
「這球是越位啊！還好這球沒進，否則……」賀峰看到之後有些后怕地感慨。
「王光偉在這次防守中又一次立了功。在其他隊友都忙著舉手示意對方越位的時候，又是他及時的第一個出現在阿里的面前，封堵了他的射門空間……」顏康不想談論裁判，轉而對王光偉的表現讚不絕口。
王光偉也確實當得起這樣的稱讚，因為在這幾次突發事件中，他都經受住了考驗。
給人一種不管世事如何變遷，王光偉永遠都是值得信賴的那一個的感覺，簡直就就是中國隊後衛線上的定海神針。
當中國隊其他球員都在被伊朗裁判法哈尼的判罰搞得火氣越來越大的時候，王光偉確實相對比較冷靜，他既沒有衝上去和主裁判討論、糾纏，也沒有對著卡達的球員大喊大叫。
他的注意力始終是放在足球，放在比賽本身的。
這可能和他高中時代的一段經歷有關，讓他已經隱隱有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質。
但可惜的是，不可能所有人都像他這樣冷靜理智。大家畢竟都是年輕球員，很容易上頭，被主裁判和卡達球員這麼搞，還能保持冷靜理智的人實在不多。
如果中國球員都有王光偉這樣的自控力，那中國足球的水平也不至於在黑暗低谷中徘徊那麼多年了。
※※※
第二十五分鐘，卡達從后場發動進攻，陳星佚在防守過程中，伸手推了一下拿球的卡達球員後背，後者立刻乾脆利落地倒地。
急促的哨音響起。
這本來應該是一次的普通犯規，但是聽法哈尼那哨音的動靜，和他突然加速跑過來的架勢，以及被拉倒的卡達球員躺在地上蜷縮著反覆打滾的樣子，還以為陳星佚利用雄渾的內功一掌震碎了對方球員的心肝脾肺腎呢……
法哈尼跑到一臉懵逼的陳星佚跟前，掏出黃牌高高舉起！
「我……」賀峰咬著牙拐了個發卡彎，「……的天哪！黃牌！竟然是黃牌！這個動作不大的犯規竟然是黃牌！」
他也是忍不住了，委婉地對主裁判的判罰尺度提出了異議。
同時他在心裡吐槽：你他媽怎麼不直接給紅牌算了！
也得虧U23亞洲杯騰飛視頻沒拿到轉播權，否則這個時候估計沈浪已經在演播室里罵上了都……
陳星佚看到黃牌之後臉上的表情從懵逼變成了震驚，他不斷用英語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又是胡萊上來把他推開了：「別問，問就是裁判權威不容侵犯。」
自從用了那個世界通用語的技能書之後，他發現自己在球場上完全聽得懂老外們說話的意思。
而之前有一次他從法哈尼身邊經過的時候，就聽到他正在用耳麥和場下的第四官員交流溝通，抱怨中國球員太不尊敬他了。
胡萊就知道了，上去找主裁判理論兩句，放到其他比賽中可能是很正常的做法，只要態度不是那種很憤怒的，也沒哪個主裁判會覺得自己權威受到挑戰了。
但顯然眼前的這個法哈尼有些玻璃心，他很在意這個問題。
所以他不上去找裁判，儘管他現在在與老外溝通方面一點問題都沒有，再也不會出現東亞杯和那個日本中後衛「你說你的我說我的」的狀況。
這和會不會一口流利的英語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哪怕什麼都不說，就背著雙手往主裁判跟前那麼一站，你就已經嚴重挑釁了主裁判的權威，成為了他要立威的對象。
但你要說是中國球員不尊敬主裁判，所以主裁判針對中國隊球員，這種說法也站不住腳。
因為就在陳星佚的這次犯規的兩分鐘之前，羅凱在前場遭到了卡達的后腰馬迪博的犯規，被鏟翻在地。
當時主裁判法哈尼吹了馬迪博犯規之後，這位后腰球員顯得非常憤怒，在聽到哨音之後就起身朝著主裁判揮了一拳——如果按照法哈尼這位主裁判如此重視自己權威的脾氣，就這一個動作便能讓馬迪博吃到一張黃牌。
但他卻安然無恙，揮拳罵了一句之後，還把胳膊夾起來，展示肌肉那樣展示自己的脾氣。
臉上表情也非常不爽。
那麼本場比賽主裁判伊朗人法哈尼是怎麼做的呢？
他上前對這位猶如憤怒公牛一般的卡達球員，做出了……口頭警告。
是的，口頭警告。
之前郭俊夫作為隊長上去和他溝通交流，希望他對卡達球員出牌，被出示一張黃牌。
如今卡達球員犯規之後又是揮拳大罵，又是對著主裁判展示肌肉和冒著粗氣的鼻孔，卻只是口頭警告。
簡直要把胡萊都逗樂了。
卡達球員一分鐘內連續兩次對郭俊夫犯規，沒有黃牌也沒有口頭警告。
同一個卡達球員連續兩次背後手腳並用的踢倒白迪，沒有黃牌也沒有口頭警告。
而現在陳星佚在防守的時候推了對方球員一把，黃牌警告。
胡萊一開始不知道這個主裁判為什麼偏偏對中國球員這麼嚴苛。後來他想起來這位主裁判曾經執法了去年中國隊和韓國隊的那場東亞杯比賽，因為在比賽中一些判罰偏向韓國隊，而在賽后遭到了中國媒體和球迷們的批評。
畢竟當時胡萊差點被對方的孫鎬敏給廢了，雖然他運氣好（有掛）沒事兒，但也還是把中國媒體和球迷們都嚇出了一身冷汗。不少人都覺得如果法哈尼在比賽中能夠嚴格約束韓國隊球員的犯規，及時出牌，而不是像個吝嗇鬼一樣打死不出牌，那麼可能孫鎬敏根本不敢向胡萊下黑腳。
難道這些批評聲傳到了法哈尼的耳朵里？
胡萊是真沒想到這個伊朗裁判沒事兒還來中國網上衝浪的？
※※※
當中國隊在開場四分鐘的時候就取得領先時，看台上和電視機前的中國球迷都認為這將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中國隊將會擊敗對手，順利以小組第一的身份從A組出線，同時避開實力強勁的日本國奧隊。
現在看來，那個進球可能是這場比賽中唯一像是正式比賽的環節。
那之後，比賽就滑向了一個不可知的深淵……
並且一點要減速停下來的跡象都沒有。
第二十八分鐘，郭俊夫在和卡達球員爭搶球的過程中，再次被對方球員踢倒在地。
阿里雷扎·法哈尼吹了卡達犯規，但依然是沒有黃牌，也沒有口頭警告。
哪怕有其他卡達球員抗議他的這次判罰，認為這是郭俊夫假摔，他也沒有對抗議的卡達球員展示自己的權威。
一分鐘后，羅凱在右邊路剛過中線的地方，帶球突破，被卡達的十三號球員布拉克從背後攔腰抱住並摔倒在地。
法哈尼的哨音在巨大的噓聲中幾乎都快聽不見了。
犯規的布拉克頭也不回，徑直跑回自己的位置上，法哈尼也只是示意中國隊發自由球，並未理會犯規的布拉克。
就這樣，連續兩次犯規，另外還有一次疑似犯規的布拉克身上連一張黃牌都沒有……
第三十二分鐘，郭俊夫在中場回撤背身拿球的時候，被兩名卡達球員夾擊，其中那個對主裁判頗有不敬的后腰馬迪博從五六米外衝刺上來，直接背後放鏟，雖然鏟到了球，卻同時也粗魯地把郭俊夫撞翻在地。
法哈尼竟然沒有吹停比賽，而是任由比賽繼續進行。直到卡達球員在邊路拿球被中國隊球員擋出邊線，他才給了卡達一個界外球……
而郭俊夫這個時候已經在地上躺了快半分鐘了。
因為對方這次拼搶就發生在中國教練席的前面，這也引起了中國隊教練組的不滿，李志飛忍不住對場內揮舞著胳膊大喊大叫。
他也為此遭到了主裁判法哈尼的口頭警告：「再叫就把你罰上看台！」
領隊冉家昌只能把李志飛拖回了教練席。
施無垠朝著目光堅定表情神聖不可侵犯的主裁判法哈尼攤開了雙手，很是無奈。
在這期間解說員賀峰和顏康都不知道該怎麼解說比賽了，賀峰只能憋著一肚子火，不斷提醒國奧隊的小夥子們：「控制脾氣，控制脾氣……不要被情緒左右……不要和主裁判爭論……不要被對手激怒……比賽就是這樣，最重要的是做好自己的事情……我們會在比賽中遭遇許多困境，如今的局面對於大家來說就是一次非常好的考驗……」
他自己在說這番話的時候，就能猜到網路上和電視機前，肯定又不知道多少中國球迷會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但他沒辦法，普通球迷當然可以罵，隨便怎麼罵都行，現在遠洋體育場看台上五萬多名中國隊球迷就在集體問候法哈尼家的所有女性親屬。
可他是個解說員，他現在正在工作，他有自己的職責和職業道德，這些東西要求他不能像個普通人那樣隨意發泄自己的情緒。
所以他再怎麼憤怒，也只能憋著火繼續試圖從足球比賽本身來解說，盡量讓這場比賽還像是一場比賽，給U23亞洲杯保留唯一的一點體面……
但他的努力在第四十一分鐘的時候還是化為了泡影。
※※※
第四十一分鐘，卡達國奧隊從中圈發動進攻，拿球的阿克拉姆·阿費夫突然加速啟動，然後把足球傳給了前面回撤接應自己的阿爾莫埃茲·阿里，接著他自己無球跑動試圖從郭俊夫和高瑞敏兩名中國隊球員中間鑽過去。
然後他被郭俊夫伸手拉倒了。
尖銳的哨音響起。
就在事發地旁邊的法哈尼一手指向犯規地點，一手伸向了他屁股後面的口袋，那裡放著……牌！
「誒？這球？」賀峰也注意到了這個動作，他愣了一下。
場上被拉倒的阿費夫的反應都比他快，在回頭看到主裁判的這個動作之後，意識到郭俊夫可能會吃到第二張黃牌時，他迅速從地上爬起來，拚命鼓掌喝彩。
在他身邊的中國隊其他球員則還沒從獃滯中回過神來。
「主裁判竟然要出牌？」賀峰瞪大眼睛，他終於沒繃住，大喊起來，「如果郭俊夫的這個拉人值得一張黃牌的話！那比賽第六分鐘的時候，卡達後衛薩爾曼絆倒郭俊夫的那個犯規也應該是一張黃牌！因為當時薩爾曼身後只有一名後衛！但薩爾曼卻並沒有吃牌！如果薩爾曼沒有吃牌的話，那郭俊夫現在的這個犯規也不應該吃牌！」
球場里噓聲大的就像是盛夏里最刺耳的蟬鳴一樣，已經到了讓人心神不寧的地步。
之前一直避免觸主裁判霉頭的胡萊見狀也忍不住衝上去，利用他語言上的優勢向主裁判解釋和求情：「先生，他只是輕輕的推了一下，吹犯規就行了，用不著給牌吧？求求你了，他身上已經有一張黃牌了……」
正在低頭掏牌的法哈尼聽到耳邊傳來流利的波斯語時愣了一下，然後他就看到胡萊那張諂媚的臉湊了上來。
但法哈尼顯然並沒有因為胡萊的波斯語說得如此純正而聽取他的意見，而是將掏出來的黃牌亮給了胡萊！
「胡萊因為上前抗議吃到了一張黃牌！」賀峰在心裡罵道：艹尼瑪！
「艹尼瑪黑哨！！」看台上的中國球迷們已經用響亮的聲音把賀峰的心裡話罵了出來。「日尼瑪全家！！」
震耳欲聾的罵聲中，法哈尼轉向郭俊夫，幾乎是把黃牌拍到了他的臉上，接著又亮出紅牌！
中國國奧隊的隊長被罰下了。
他的隊友們圍在一身黑衣的法哈尼身邊，用各種方式向他表達震驚、抗議、不滿、求情……但都無濟於事。
郭俊夫也試圖替自己辯解，他指著卡達的半場，用母語大聲質問法哈尼：「剛才他們二號的那個犯規，為什麼就不吃牌？！而我身後明明還有一整條後防線，為什麼我就要吃牌？！」
法哈尼沒有做出解釋，甚至都沒有再理郭俊夫，而是扭頭警告那些圍上來的中國隊球員，如果再沖他大吼大叫的，那就也準備吃張牌吧。
還是王光偉衝上來把那些隊友們都驅散了，最後他還勸走了郭俊夫：「郭隊，沒用的。你說啥都沒用……」
聽到王光偉這句話，郭俊夫的眼眶突然就紅了起來。
他覺得很委屈。
開場取得進球之後，他原以為自己將會成為中國球迷心目中的英雄，可以帶領球隊打進淘汰賽，甚至是打進奧運會……
結果他卻被卡達球員一直針對了幾乎整個上半場，一次又一次被對方像砍樹一樣砍倒在地。
對方球員卻連一次口頭警告都沒有。
而自己呢？
就這麼兩黃變一紅，被罰下了場！
身為隊長，在賽前還提醒隊友們要控制好情緒，但現在他的委屈和不甘卻突然湧上心頭，一發不可收拾。
眼淚奪眶而出。
意識到自己哭了之後，他連忙低下頭去，除下自己胳膊上的隊長袖標，遞給了王光偉：「老王你幫我交給劉硯……」
說完，他就轉身低著頭走向了場邊。
在他身後，是雙手抱頭痛苦拽著頭髮的隊友，以及看台上那些正在指著球場大聲喝罵的球迷們。
在他的前方，則是正在向第四官員大聲咆哮的領隊冉家昌：「我們要向亞足聯抗議！這是我們的主場，你們不能這樣對待我們！！」
替補席上的王子健把自己手中的礦泉水瓶用力砸向地面，水濺了他一臉，也沒能澆滅他心頭的火。
郭俊夫抬手用臂彎遮住了自己的臉，在漫天噓聲中，一頭扎進了球員通道。
把紛亂狼藉留在了身後。
※※※
PS，根據真實比賽改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