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總有過不去的坎兒
足協杯決賽場地,大順金箭頭的主場,遠洋球場里人聲鼎沸。
主隊球迷們正在慶祝球隊的進球。
就在下半場剛剛開始三分鐘之後,大順金箭頭終於轟開了閃星的球門,打破場上僵局。
「……上半場閃星隊又在門前擺起了大巴,他們成功抵擋住了大順金箭頭的進攻,整個上半場一球不丟。但是我們在上半場就說過這個問題了——這種被動防守是長久不了的。結果下半場剛剛開始,金箭頭這邊就利用閃星球員精神不集中的破綻,率先取得進球……」
賀峰在後方演播室看著這一幕,大搖其頭。
「球隊缺乏足夠的進攻手段,缺乏支援的情況下,首發的胡萊也幾乎隱身了。在半決賽的反擊中表現出色的陳星佚也沒能給金箭頭的防線帶來什麼威脅……金箭頭這邊對陳星佚的防守很成功,閃星的反擊幾乎打不出來……」
「賀峰,這就是兩支球隊的客觀實力差距了。中超第二和中甲第一之間的差距就是這麼大。面對中超第二的大順金箭頭,安東閃星也只能龜縮防守,而且就這樣也沒能守住……」解說嘉賓顏康搖頭嘆息,「不能說閃星做得不夠好,他們已經做得足夠好了,只能說大順金箭頭太強大……」
「只是一個丟球而已!」安東衛視的解說員正在給電視機前的安東球迷們打氣,也是在給場上的閃星全隊打氣。「客場打中超第二,怎麼可能會不丟球呢?當然大家都希望不丟球,可出現了丟球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一個丟球……這場比賽如果最後就輸一個球對於閃星來說完全是可以接受的……」
電視機前的謝蘭聽著解說員的聲音,眉頭緊皺。
這次在她身邊,並沒有自己的丈夫。
他昨天就說今天單位臨時通知值班,沒有辦法看比賽。
雖然謝蘭總覺得丈夫的這個反應很奇怪,自從兒子打進足協杯決賽之後,他整個人就好像有些不對勁。但她也沒強迫自己的丈夫必須看這場比賽。
她很清楚對於男人來說,面子大於天,有些事情強迫是強迫不來的。既然丈夫不願意看這場比賽,那就遂他的願。
反正決賽不是還有兩場嗎?
第二場決賽的時候,她提出要求丈夫和自己一起看,他總不好意思連續拒絕兩次吧?
謝蘭懷著這樣的打算獨自一個人在家看比賽,但現在她有些後悔。
因為她想要聽聽丈夫對比賽局勢的分析,閃星能否守住不再繼續丟球,或者說有沒有希望偷一個,就像半決賽打海神那樣……
※※※
「誒,老胡。今天又沒你的班,你跑來做什麼?」當老范回到保安值班室里換衣服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穿著自己衣服坐在沙發上玩手機的胡立新,他有點驚訝。
「和老婆吵架了,不想在家裡呆。」胡立新頭也不抬地說道。
「哎呀,你這是何苦呢……」老范一邊勸胡立新,一邊走向值班室里的電視機,「結果現在連你兒子的比賽都看不成了吧?沒事兒,在這也能看……」
說完他用遙控器打開了電視機。
「誒不,我……」胡立新想要阻止已經晚了,一直處於待機狀態的電視機屏幕被迅速點亮,然後老范操作遙控器切換到了安東衛視體育頻道。
電視里傳來了巨大的喧囂聲。
與此同時安東衛視體育頻道的解說員沮喪地說道:「……閃星在防守中出現了一次失誤,球隊的隊長李鐵林在阻擋索薩射門的時候,不慎把足球碰進了自家球門……這是一個烏龍球!而這距離閃星剛才的丟球才過去了六分鐘……現在閃星在客場0:2落後了……」
聽到這樣的聲音,再確認了一下屏幕左上角的比分,老范也有些尷尬了。
「呃……這個……閃星在搞什麼啊?!」
胡立新仰頭看著牆上掛著的電視機,正好這個時候電視屏幕中出現了金箭頭教練席的畫面。
金箭頭主教練王獻科正好在揮舞拳頭慶祝進球。
胡立新看到這一幕,便馬上重新低下頭繼續看他的手機:「才落後兩個球,閃星踢得已經很好了。」
「話是這麼說,但之前半決賽打那個海神,不也只丟了一個球嗎?」老范問。
「球隊都不一樣,哪能這麼簡單的套?海神和金箭頭不一樣,同樣的戰術對海神管用,對金箭頭就未必管用啊。」胡立新說完起身要出去。
「幹嘛啊?」
「上廁所。」胡立新把手機往褲兜里一揣,躬腰低頭走了出去。
屋內電視機里的喧鬧聲,被他甩在身後。
老范奇怪地看著胡立新的背影,又回頭看了看電視機,撓了撓頭。
他總覺得今天的老胡怪怪的。
※※※
走出值班室的胡立新在小區里漫步,沒有穿著保安制服的他看起來就像是這個高檔小區的住戶一樣。
當他繞過五棟和四棟之後,眼前豁然開朗,是小區中庭的草坪。
儘管現在已經是深秋初冬時節了,但專門精心挑選的草種保證了小區里的這塊大面積草坪哪怕是在深冬也能保持綠色。小區業主在自家陽台或者飄窗邊,微微探頭,就能看到綠意盎然的小區景緻,令他們心曠神怡,覺得這錢花得真值。
精心設計過和養護的綠化,也是這個小區比周圍其他小區房價更高的原因之一。
不止一個人在看到這個小區的中庭之後,都忍不住驚嘆:「哇!簡直就像是公園一樣!」
現在這片公園一樣的草坪上有幾個幼兒園小孩子正追逐一個足球。
三個男孩子,一個女孩子,踢的完全沒有章法,就只是追著足球跑而已。
有人先追到足球,便一腳把足球往前踢,然後他的同伴們就一窩蜂超過他,繼續追向蹦蹦跳跳的足球。
他們就這樣從草坪的這邊跑向那邊,又從那邊跑回這邊。
周六下午四點的小區里充斥著他們的歡笑和吵鬧。
胡立新駐足停留下來看著這一幕出神。
他想起自己家所在的那個老式小區,很多年前,大家還沒有那麼多車的時候,小區里樓與樓之間的空地還沒淪為停車場,就常有小孩子在那裡踢球。
要是不小心打碎了一樓二樓的窗戶玻璃,就會引來屋裡人的呵斥和怒罵,還會引起鄰里糾紛。
但就算如此,也很難禁止小孩子們在那裡踢球。
因為小孩子們喜歡踢,但又沒地方,就只能在小區空地里踢。
他記得胡萊就是那個時候在樓下和其他小朋友一起踢球的。
然後一腳把一戶老人家的玻璃窗踢爛,他借著這個機會狠狠地收拾了一頓兒子,以此為由不許他繼續踢球。
後來大家都逐漸裝上了防盜欄,足球再也踢不到別人家裡,小孩子們還會在空地里踢球,胡萊也嘗試重新申請踢球,但被他給拒絕了。
再後來隨著小汽車進入千家萬戶,這個老小區里的空地逐漸被那些小汽車佔領填滿。
小孩子們沒有地方繼續踢球,胡立新也不用擔心兒子背著他跑下去踢球了。
一切都彷彿回到了正軌,他的生活中不再有足球。
可是沒想到啊,沒想到,他千防萬防,最後自己的兒子卻還是成了職業球員。
看著他在職業聯賽中一個接一個進球,看著他甚至穿上了中國國家隊的球衣,在國際比賽中捧起冠軍獎盃……
胡立新的內心就無比複雜。
妻子總是責怪他,不為兒子的成功感到高興。
但在胡立新的內心深處,他時常會問自己,什麼樣子才算成功?
兒子這算是成功嗎?
才進入職業聯賽兩個賽季,到目前為止都還在中甲聯賽,連中超都沒踢過。而且最關鍵的是……他的職業生涯還很長,誰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
畢竟這不是一個好人有好報,惡人有惡報的世界。
他怎麼敢為兒子現在取得的那點微不足道的成績而高興呢……
想當初他也曾經為了自己有機會去一線隊而高興,然後呢?結果呢?
誰能想到那個人會在訓練中就這麼把腳狠狠地踹在他的膝蓋上了呢?
身受重傷躺在醫院病床上的他原以為做出這種事情的人應該是無法在這一行里繼續廝混下去了,畢竟這種事情無比惡劣。
但一句「這只是一次訓練中的意外,我不是故意,我沒想沖著人去,我只是沒收住腳。」的解釋就洗脫了他全部的「罪名」,輕飄飄的道歉也並不指望能夠得到受害者的原諒。
當自己時常因為膝蓋的疼痛而在睡夢中驚醒時,看到的卻是那個人出人頭地的新聞……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世界。
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不開燈的房間中,只當自己是一顆被埋在地下的種子,沒有發芽的爛掉的種子。
不看足球,不關注足球,不讓生活中出現足球,不讓那個人再有機會出現在自己的生命中。
可他失敗了。
他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無功的,他更是沒想到,二十多年後,竟然是他的兒子把那個人又帶進了自己的視野。
過去的沒有就這麼過去
人生中總有邁不過的坎。
他最恨的那個人,還過得那麼好,成為了這個國家足壇最成功的人之一。
現在卻要求他用樂觀的眼光看待自己兒子在中國足壇當中的前景。
為什麼啊?
為什麼不要臉的人可以青雲直上?
為什麼卑鄙無恥之徒卻前程遠大?
為什麼衣冠禽獸能功成名就受人景仰?
而自己卻只能在失敗中孤獨的死去?
為什麼?
※※※
「比賽結束了……閃星在客場0:2輸給了大順金箭頭。在足協杯決賽首回合就輸了兩個球。但結果還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這場比賽充分說明了閃星和中超第二名的大順金箭頭的實力差距有多麼巨大……在如此巨大的差距面前,就算是第二回合回到自己的主場,老實說,我們也不得不承認閃星幾乎不可能翻盤……這本來就不是那種兩支球隊處於同一個檔次的較量,閃星作為一支中甲球隊能夠一路殺進決賽,已經贏得了大家的尊敬,但我們也要看清楚事實……我們常說生活中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坎兒,但對於如今的閃星來說,大順金箭頭已經不是坎了,而是一座幾乎高不可攀的山。想要征服這座山,我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很長的路要走,所以大家要耐心,要理解他們……」
電視機里,安東衛視體育頻道的解說員語氣沉痛的就像是在給閃星念悼詞一樣。
他這話當然說給電視機前那些閃星球迷們聽的,告訴他們不要期望過高,安撫他們的情緒,讓他們不要因為這一場的失敗就責怪球隊。
畢竟到了決賽,誰都希望獲得冠軍。
可冠軍就一個,拿不到冠軍是不是就算失敗?
當然不是。
球隊表現已經很好了。
只是實力不濟,輸了又有什麼辦法呢?
本來也不應該指望閃星可以在客場擊敗金箭頭,更不該指望閃星能夠拿到足協杯冠軍。
這場比賽的失敗或許會讓球隊意識到足協杯冠軍是一場有毒的美夢,聯賽才是立身之本。
他們能夠打進決賽,先後面對三支中超球隊,已經積累了不少面對中超球隊的經驗,這些經驗或許會成為下賽季閃星在中超保級的資本。
電視機前的謝蘭聽到解說員這麼說,張嘴想要反駁,卻說不出話來。
她只能煩躁地關掉了電視機,不想聽解說員刻意的中立客觀的絮絮叨叨。
※※※
「叔叔!」
站在草坪邊緣的胡立新被小孩子的叫喊聲驚醒。
「叔叔!踢球!」
遠處的小孩子指著他的腳下。
胡立新這才發現那個足球不知道何時滾到自己腳邊。
儘管小孩子們讓他把足球踢過去,但他還是彎腰用手撿起球,再拋還回去。
足球在孩子們後面落地再彈起,引得孩子們嬉笑著追逐過去,而他自己則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