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嗨，馬特。最近怎麼不見你玩《冠軍教父》了？」哈蒙德城堡主教練東尼·克拉克在看到馬特·道恩之後向他打招呼。
「我已經充分驗證了那個帖子所說的內容，幹嘛還要繼續玩下去？天天熬夜我會英年早逝的，頭兒。」
「不，你不會英年早逝，馬特。只有你的頭髮會。」
馬特伸手抓了抓亂糟糟的頭髮：「還好還好……」
「你不應該關注頭頂，而應該關注你的髮際線，它們越來越高了。」
「那和我熬夜玩《冠軍教父》沒關係，頭兒，我爸爸的髮際線都已經快到後腦勺了，可在他年輕的時候並沒有《冠軍教父》。」馬特反駁道。
克拉克咧開嘴齜牙笑了起來，然後換了個話題：「你的中國男孩怎麼樣？」
「聯賽暫停了，因為亞洲杯。他在暫停之前又進了兩個球，現在他的聯賽進球數是九個了。」馬特說起Lai Hu的語氣非常驕傲，就好像那真是他手下的一個前途無量的球員一樣。
「哦，那他這麼出色的表現有沒有讓他入選國家隊去打亞洲杯呢？」東尼·克拉克問道。
「這當然沒有，畢竟只是中國第二級別的聯賽。就像一個前鋒哪怕在英冠里進三十個球，也不可能入選英格蘭隊的。」馬特·道恩說道。
「那他之前的國家隊比賽是怎麼回事兒？」
「我後來查過了，其實那只是國奧隊，只不過他們是以國家隊的名義參加比賽而已……」
克拉克撇撇嘴：「上帝，你還真是有夠上心的。而你甚至都沒有真正見過他，看過他的比賽……在英國能夠看到中國第二級別的聯賽嗎？」
馬特聽到頭兒的這個問題，笑了起來：「當然看不到。」
在充分了解了Lai Hu在現實中的進球數據之後，他對這個年輕的中國球員越來越感興趣了，於是自然不滿足於只是通過遊戲或者是「轉會窗」來認識這個人。他想要真正看看Lai Hu在實際比賽中的表現。
結果英國這邊並沒有一家媒體轉播中國第二級別的聯賽，別說第二級別了，就連中國頂級聯賽中超聯賽也沒有電視台轉播。
克拉克沒料到馬特是這個反應：「看不到他比賽你還挺高興的？」
「確實，想在英國看到中國第二級別聯賽的比賽是不可能的。」馬特笑著點頭，「但我可以去網上找他的比賽視頻啊，儘管我還是沒有在網上找到中甲聯賽的比賽視頻，可我找到了東亞杯的。」
說著他掏出手機，在相冊里找到了他保存下來的視頻。
「一場是中國隊和韓國隊的比賽集錦，一個是中國隊和日本隊的比賽集錦。雖然都是集錦，畫質也相當一般，但也還是可以讓我看出很多東西了。頭兒你要看嗎？」
東尼·克拉克搖搖頭：「不了，你就給我說說你看出來什麼就行了，我相信你的眼光。」
「首先，《冠軍教父》的數據還算是大體上反應了Lai Hu的足球風格，那就是他並不是那種有球球員，他不擅長盤帶，速度也不快，如果球在他腳下，而他又並不在對方禁區里，那他的作用幾乎可以被忽略不計。但反過來說，他的無球能力非常突出。」馬特·道恩侃侃而談。
「我仔細觀察了他在進球和幾次沒有進球的進攻中的表現，他非常善於尋找禁區附近的空當，並且加以利用……」
「所以他無球跑動還不錯？」克拉克問。
「是非常好，頭兒。」馬特說道，「我甚至有這麼一種看法，我認為我們隊里沒有一個人的無球跑動能夠比得上他。」
「這太誇張了，馬特。我們是英冠的球隊……」
「但我們的那幾個前鋒水平並不怎麼高也是事實，否則為什麼我們這賽季在聯賽中只能保級？」
「我們不要討論這個話題了……」東尼·克拉克有些尷尬。「球隊成績也不是單靠前鋒表現來決定的。」
球隊成績不好，他帥位就不穩。還好在聯賽臨近結束的時候，哈蒙德城堡提前保級成功，否則現在的東尼·克拉克恐怕才沒有心思和他的視頻分析師在這裡聊天。
「抱歉，頭兒，我不是故意揭你傷口……」馬特·道恩也連忙道歉。
克拉克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了：「除了無球跑動，他還有什麼優點嗎？」
「以我的眼光來看，他的射術雖然還有提升空間，但在同齡人中已經非常出色了。我們都知道，大多數他這個年齡的球員會熱衷於盤帶、突破，依靠本能踢球，很少有人能夠靜下心來磨礪自己射術的。但我覺得Lai Hu應該是有專門練過射門的。從這一點來說，我不同意《冠軍教父》里給他確定的射門數值，他的射門應該在13以上，而不是區區9……」
「嗯，無球跑動好，射術精湛……聽著確實是一個射手的料。還有呢？」克拉克的詢問語氣認真了一些。
「沒了。」馬特雙手一攤。
「沒了？」克拉克有些驚訝，「你看了半天就看出這兩點？」
「因為是集錦，並不完整，我也看不出其他更多的優點了，缺點倒是一堆，比如身體對抗能力差、控球一般，速度平平……等等。哦，感覺他就是一個純粹的射手，你想讓他完成一些戰術上的任務，恐怕不太現實。」
「一個偏科生？」
「優點和缺點都非常突出的球員，想要用好他需要合適的戰術。我在遊戲里也試驗過，只要中場能夠配備一兩個傳球出色，擅長直塞球的傳球手，他的進球數就會爆炸。」
克拉克皺起眉頭思索了起來。
馬特看到他這幅樣子就笑了起來：「不是吧，頭兒？你剛才是在很認真考慮引進他嗎？現在他可是拿不到勞工證的，我在遊戲里把他外租兩個賽季都不行，到最後還是用修改器讓他拿到了英國國籍才成功拿到勞工證的……」
克拉克被他這麼一提醒，也從思索中回過神來，然後啞然失笑：「職業病犯了……好吧，不管怎麼說，那也只是一個和我們沒關係的人而已。你為什麼會持續關注他，馬特？」
「因為遊戲認識的他，然後發現他在現實中的表現竟然和遊戲相差無幾，就自然而然關註上了，想看看他日後會成長到什麼地步。」馬特解釋道。
「你對他抱有什麼樣的期待？你希望他成長到什麼地步？」
「我想……」馬特很認真地想了想，「他已經入選了國奧隊，以他的表現，我覺得以後再進入真正的國家隊也應該問題不大。我希望……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在世界盃的賽場上見到他吧。聽說中國隊從未參加過世界盃，如果我能在世界盃賽場上看到他，我想那一定是一件非常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東尼·克拉克看著馬特這麼說，就笑了起來：「你已經成了中國隊的球迷，馬特。就因為一個未曾謀面的中國年輕球員。」
「聽你這麼說，還挺酷的。或許我應該去買一件中國隊的球衣？」馬特也笑了。
東尼·克拉克想象了一下馬特穿著中國隊球衣站在他面前的樣子，咧開了嘴：「那我一定要和你合影，哈哈哈！」
※※※
馬特·道恩雖然遠在英國，憑藉發達的網路和「轉會窗」及時更新的全球各地聯賽數據，他也依然能夠及時了解到Lai Hu的近況。
但他也只能了解這一部分近況而已，能知道Lai Hu在比賽中連續進球，僅此而已。
足球場外的很多東西他就完全不知情了。
就比如他並不知道Lai Hu現在在做什麼，他也不知道Lai Hu沒有入選中國國家隊這事兒，在亞洲杯集訓開始之前還在輿論當中引起了一陣小風波的。並不像他所認為的是一種理所當然。
實際上胡萊在東亞杯的上表現讓很多人記憶猶新，從那個時候起，關於讓胡萊進入國家隊的呼聲就一直存在，雖然還不算太高，但也不可忽視。
緊接著到來的亞洲杯，是一個絕好的機會。球迷們都想看到在東亞杯上大殺四方的胡萊能不能幫助中國隊在亞洲杯中取得突破。
但在聯賽暫停之後，中國隊發布的集訓名單中，卻並沒有胡萊的名字。
連在東亞杯中表現不如胡萊的郭俊夫的名字都在其中，卻沒有胡萊的名字。
這讓大家很意外，也很……憤怒。
足協幹什麼吃的？平時老說我們中國足球沒人才，現在人才出現了，卻視而不見！
你們就是這麼對待我們的天才的嗎！
中國球迷們對天才球員的渴望，對中國足球隊在亞洲杯這種大賽上取得好成績的期望，疊加在一起，這事兒就大了。
到最後還是趙康明出來解釋，把責任全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說是他和國家隊主教練馬塞爾·威爾森溝通過了，這屆亞洲杯不招胡萊，讓胡萊好好休息一下，畢竟接下來還有密集的聯賽，而賽季之初剛打完東亞杯，他基本上沒有休息就直接開始打聯賽了……
解釋的理由其實就是他和胡萊說過的那些話，只不過更委婉一些。畢竟他不能直接說中國足協和球迷急功近利，對年輕球員的成長不利吧？
但就算是這樣，趙康明也還是被不少球迷和一部分媒體罵得狗血淋頭。
罵他他自私自利，只顧俱樂部利益，而不顧國家利益，不以大局為重。
罵他以一己之私限制了胡萊的發展。
還有陰謀論者認為亞洲杯對胡萊來說是一個更大的舞台，他在這裡發揮出色的話，說不定就可以離開閃星，去更高級的聯賽踢球——這顯然是不符合閃星俱樂部的利益，也不符合主教練趙康明的利益的。
於是為了讓胡萊乖乖為他賣命，他不惜利用自己多年來在中國足壇的人脈關係，強行壓制胡萊……
還有人翻舊賬，說當初就是趙康明的一張紅牌葬送了中國隊的世界盃之路，現在他這是又要葬送中國足球的未來。
但不管外界怎麼罵他，趙康明在做出解釋之後都不再吭聲，不接受記者採訪，也不回答任何有關胡萊和國家隊的問題，但也不進一步解釋，反正就這麼默默受著。
就像是胡萊曾經對施無垠所說的那樣，如今網路信息時代，雖然各種信息傳播的快，但熱度下來的也快……在他這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應對之後，一周之後，基本上大家就不怎麼討論這事兒了，或許是覺得罵一個不還嘴的人很無趣，又或者是覺得事情已成定局，罵也沒用。
反正這波輿論風潮就過去了。
在整個過程中，胡萊都沒有出來說過一句話，記者們甚至都找不到胡萊了。
那麼胡萊去了哪兒，又在幹什麼呢？
實際上他哪兒也沒去，他從山海推遲了一天歸隊之後，就正常加入了球隊的訓練。
那個時候無論是球迷還是記者都能看到他。
而當輿論發酵起來之後，他就從出租屋裡搬到了球隊訓練基地的宿舍。
和他在一起的還有室友王光偉。
這個時候趙康明也已經給一線隊放了個假，為期二十天，讓一線隊的球員們好好休息一下，二十天之後再集合進行集訓，備戰七月五日開始的下半賽季。
但胡萊和王光偉卻被要求留下來，並且搬到訓練基地宿舍樓內，避免外界干擾，專心集訓。
受訓人是胡萊，王光偉則是陪練。
訓練內容只有一項——在禁區里接球擺脫防守射門。
當初聽到這個訓練計劃，張清歡也想申請留下來幫助胡萊的，他可以做那個給胡萊傳球的人。
但卻被趙康明給否決了。
這三個人湊在一起，鬼知道是訓練還是玩鬧了——趙康明當初聽說張清歡租住在了胡萊和王光偉的對面，還挺高興的，覺得總算是有人幫他看住「浪子」了。結果現在他有些後悔，感覺張清歡好像有被胡萊帶偏的趨勢……
於是就這樣空曠的一線隊訓練場上只有胡萊、王光偉和助理教練陳墨三人。
他們此時正坐在訓練場邊的樹蔭下面，乘涼休息，順便閑聊。
「網上那些孫子罵得太狠了，我都差點沒忍住……」胡萊說的正是剛剛結束的這場風波。
「沒忍住要怎麼樣？」陳墨盯著他。
「呃……註冊個小號跑去幫趙指導說話？」在昔日青訓主教練的注視下，胡萊縮縮脖子。
陳墨人如其名，臉色黑，一般來說踢球的人因為長期在戶外活動，風吹日晒的，膚色都要更深一些，但陳墨臉上的膚色格外黑，所以給人感覺每時每刻都沒什麼好臉色。
人們常說一個扮白臉，一個扮黑臉……陳墨不需要扮的，他的臉就這麼黑。
王光偉聽到胡萊一秒鐘認慫，忍不住嗤笑出聲。
胡萊看了他一眼：「你笑什麼老王？難道你不為趙指導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而憤怒嗎！」
王光偉當然不能說「不」了，他也只好正色道：「我當然也不爽啊……」
「那你為啥不站出來為趙指導發聲？我礙於身份不好說話，但是你可以啊！要不然你註冊一個微博，實名認證一下增強說服力，然後我用你微博替咱們趙指導發聲？」
當著助理教練的面，王光偉不好說「MMP」，只好在心裡默默起誓，一會兒到了訓練場上，一定要把胡萊按在地上摩擦，讓他充分了解在禁區里拿球擺脫防守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
陳墨見胡萊越說越離譜，咳嗽了一聲：「你就別替趙指導操心了，他都習慣了。」
「這事情也能習慣的嗎？」胡萊有點驚訝。
「怎麼不能？」陳墨說道，「當初世界盃四十強賽的一張紅牌，讓他被罵了一年。上街買東西被人認出來，人家都不賣東西給他……」
哦對，是有這麼一件事情。
胡萊想起來了。
其實在絕大部分時候，如果沒有人提及的話，胡萊是很難把溫和的趙指導和「中國足球的罪人」的身份聯繫上的。
因為趙指導壓根兒沒表現出什麼壓抑、痛苦的情緒來，他成天笑呵呵的，努力工作，對待球員總體來說態度是平易近人，好相處的。當然在遇到問題的時候，也會展現出他身為主教練的嚴肅一面。
總的來說，就是一個普通的主教練，和這個國家千千萬萬個足球教練看起來沒什麼區別。
只是性格似乎要溫和一些，但比他更溫和的足球教練也一定是有的。
正因為如此，胡萊才會常常忽略掉趙指導所背負的那些東西。
實際上在胡萊看來，中國隊無緣世界盃的罪魁禍首根本不是趙指導在第十四分鐘的那張紅牌。
當中國隊每次都需要在最後一戰來決定自己生死時……這才是問題所在！
胡萊相信就算趙指導沒有那張紅牌，沒有被罰下場，中國隊人員齊整，也一定無法進入世界盃。畢竟就算他們僥倖闖過了四十強賽這一關，也還有十強賽啊……難道進入十強賽中國隊就能進入世界盃決賽圈了嗎？
趙指導只是很不幸地在那個黑暗的歲月中，為積重難返的中國足球背上了黑鍋，成為所有人情緒的宣洩口而已。
他可以為自己辯解的，就像這次一樣，因為並不是所有人都不明白以上那些道理。
但他沒有。
他就這麼沉默著被罵了整整一年，然後直到現在隔三差五還被人拉出來鞭屍。
「但這不公平。」胡萊說道，「中國隊進不了世界盃不是趙指導一個人的責任。甚至都未必是他的責任。」
陳墨看著他，笑了：「有啥公平不公平的？所有在中國足球這個圈子裡的人，都有責任，這鍋啊，誰背都一樣。你不也是因為中國球員的身份，就被人在網上罵過嗎？」
胡萊沉默了，他想到了國奧隊的經歷。
東亞杯，×
還債杯，√
說白了，中國足球這麼多年積攢下來的舊賬，總得有人來還吧？
你不還、我不還，這國家的足球，就永遠好不了。
見胡萊不說話了，陳墨拍拍屁股站起來：「行了，休息夠了，繼續練！」
王光偉放下水瓶，跟著站起來。
在他們身後，胡萊最後一個起身。
算了，這債還是我來還吧……
唉，誰叫我有掛呢？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嘛。
胡萊搖搖頭，雙手插到球褲裡面整理鬆緊，跟在兩人後面，晃著身子邁步踏上訓練場。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