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退役吧，張清歡
胡萊一回到更衣室里，王光偉就湊上來小聲問道：「怎麼樣？趙指導怎麼說？」
想到趙指導的特別囑咐，胡萊實在是不好對王光偉說，只好皺著眉頭，表情陰沉地對王光偉說道：「趙指導不讓我說……」
看到他的表情，以及聽他說的話，王光偉有一個不好的猜測：「是不是情況很不好？」
如果張清歡的傷沒什麼大不了的話，那為什麼主教練不讓胡萊說出來？胡萊又為什麼哭喪著臉的樣子？
胡萊搖頭：「別問了，老王，真不能說，我要是說了，趙指導就會把我趕去預備隊了……」
王光偉點點頭：「行，我知道了。」
他沒有再繼續追問胡萊，因為這樣會讓胡萊為難。
但他心裡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了，張清歡的情況恐怕非常非常不妙……
這個賽季應該是要報銷了吧？
秦林之後，張清歡再跟著重傷報廢，接下來的幾場比賽又要怎麼打呢？
胡萊見王光偉真的不再追問了，也鬆了口氣，然後去更衣室柜子前開始換衣服。
同時他心裡也在想，不知道張清歡聽說自己要被迫退役了之後會是什麼表情……不能親身在現場欣賞，真是有點遺憾啊……
※※※
楊華一頭霧水地看著辦公室里的兩個人——俱樂部總經理董文和球隊主教練趙康明。
上午的時候，他接到趙康明的電話，電話里告訴他先不要把診斷結果告訴張清歡，等他們人來了再說。
當時他還奇怪呢，就簡單的腳腕扭傷，休息半個月就能好的傷病，有必要等俱樂部總經理和一線隊主教練到場才能告訴球員嗎？
有點小題大做了吧？
要不是他親自看片子得出的結論，他真懷疑是不是誤診了。因為一個月前，當秦林受傷之後，對球員宣布傷情時，俱樂部總經理和一線隊主教練都在場。
所以這陣仗讓楊華覺得是不是張清歡也賽季報銷了……
但怎麼可能呢？片子是他親自看的，看了好幾遍，生怕看錯了，得出錯誤的結論。
接下來趙康明所說的話更讓楊華覺得這個世界是不是哪兒不正常了。
「老楊啊，一會兒咱們三個一起去，通知張清歡的傷情……」
楊華點點頭。
「然後由你告訴他，他的韌帶斷裂，並且伴隨腳踝骨折……」
楊華終於沒忍住，打斷了趙康明：「趙指導，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踝關節韌帶斷裂，腳踝骨折……這基本上就廢了啊！」
「這就對了！」趙康明用力點了點頭。
「啊？」
「你還要告訴他，只能手術治療，但就算手術之後也不保證一定能恢復好。他的受傷腳之後基本上沒辦法再適應高強度的職業比賽負荷了，再次受傷的幾率非常非常高，如果相同部位又受傷，那他接下來的人生就得和輪椅為伴了。」
楊華勃然變色：「你在開什麼玩笑？！趙指導！這不是事實，你這麼說是在摧毀一個球員的希望和信心！」
「我們就是要摧毀他的希望和信心。」旁邊一直沒說話的董文開口了。
楊華扭頭驚訝地看著合作多年的董經理。
「唉，這事兒吧……其實是這樣的……」董文嘆了口氣，把之前在主教練辦公室里趙康明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又在楊華面前重複了一遍。
聽完董文的講述之後，楊華愣了好一會兒，扶著桌子重新坐下來，揉著太陽穴問道：「所以你們是想要演一齣戲來刺激張清歡，讓他能夠浪子回頭？」
「是的。」趙康明說道，「我們也是沒辦法了，要是正常方法管用早就用了，這不也是實在沒招了嗎？」
楊華作為俱樂部的隊醫，自然知道張清歡的情況，他搖頭：「沒想到趙指導你還沒放棄張清歡啊……」
趙康明很想說不是我沒有放棄，而是他的一個隊友至此都還不願意放棄……不過他沒說出來，有些事情解釋起來太麻煩了，他只是不置可否：「這裡面楊醫生你是最重要的，因為你是這方面的權威，由你來說效果最好，張清歡也才不會懷疑。」
楊華沉思了好半天，又問道：「那媒體呢？媒體怎麼應付？張清歡受傷這事兒肯定會引起媒體的關注，我們可以騙張清歡，但總不能欺騙所有媒體吧？」
「我們已經對陳記者說過事情的原委了，他也表示支持，會幫我們應付他的同行的。至於網路輿論……不理會他們，讓他們自己猜去。」董文解釋道。「這種猜測說不定還有助於加深張清歡對他處境的信任呢。」
「看來你們是有備而來啊……可你們怎麼就能保證這樣做一定成功呢？」
「我們也不能保證這麼做會成功，如果不成功，俱樂部就不會買斷他，讓他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趙康明這麼說的時候，看向了董文。
董文點點頭，表示認同。
「但總值得一試，如果成功，我們就可以用五百萬簽下一名超級天才。不成功，俱樂部也不會有任何損失。」
楊華被說服了，他站起身來：「行吧，我就陪你們演這一齣戲，如果真能為閃星挽回一個天才的話……」
※※※
張清歡斜躺在病床上，剛剛有一個實習小護士幫他把床升起來，被他微笑著說了一聲謝謝，就滿臉通紅地跑了出去。
不過張清歡這個時候可沒心思調戲對方，他扭頭看向窗戶，所有窗帘都緊閉著，唯獨在靠床的第一扇窗戶的窗帘剛才被小護士拉開了一條縫。
這條縫是當時他沒來得及阻止時造成的，明亮的陽光通過這條縫隙鑽進來，從窗邊延伸到床上，又一直映到對面牆壁上，彷彿把這間昏暗的病房給切割開來，一分為二了。
他的視線就被這條金色的光帶吸引了。
太刺眼了。
可他夠不著窗帘，沒辦法拉上。
剛才那個小護士跑得太快，還不等他出聲求助呢，就跑了出去，喊都喊不住。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喜歡在所處房間里窗帘緊閉，不喜歡那種陽光灑滿屋子的感覺。
他租住的那間豪華公寓的採光比這間病房更好，視野無敵，但他從沒拉開那些密不透光的窗帘——他寧肯開著屋子裡所有的燈，也不願意享受自然陽光。
就在張清歡面對那條曬在自己身上的金線感到鬱悶的時候，病房門被推開了。
走進來三個人，分別是楊醫生、趙指導和董經理。
球隊的隊醫、主教練和總經理都來了，張清歡有點意外。
一進門的楊華也注意到了把房間分割開的光線，他皺了皺眉頭，走到床邊想要把窗帘拉開。
張清歡及時阻止了他，並且提出了把窗帘拉上的請求。
楊華看了一眼張清歡，最後還是按照他的要求做了。
房間里只有床頭燈的光，變得昏暗不少。但張清歡內心深處卻鬆了口氣。
楊華也沒去開大燈，實際上這麼昏暗的環境倒是對自己有利，因為張清歡沒辦法看清楚自己臉上不自然的表情……
但他並沒有馬上開口，因為他還不知道該怎麼說。
董文和趙康明站在他身後半個身位的地方，也沒有說話。
三個人就這麼看著張清歡。
張清歡也看著他們三個，內心的疑惑越來越大——為什麼這一幕會讓他忍不住想起「向遺體告別」這個場景呢？
「這個……楊醫生，是不是我的檢查結果出來了？」他小心翼翼地試探問道。
楊華點了點頭，但還是沒說話。
「結果不太好？」張清歡猶豫了一番又問道。
搞不好會是賽季報銷吧？就跟林哥一樣……他心裡有點遺憾，又有點不甘心，好不容易自己在比賽中打出了好表現，結果這就賽季報銷了。不知道這樣許哥還能不能找到一家合適的中超球隊接收自己……
希望那個助攻能幫助許哥向別人證明，我張清歡還是那個天才……
「這個，張清歡，在我接下來向你講述傷情之前，我希望你能保持冷靜和耐心，聽我全部講完……」楊華語氣低沉地說道。
張清歡臉上的表情也跟著凝重起來。
※※※
「娟兒，那個張清歡是不是欺負你了？」在走廊中段的護士站里，因為孫娟剛才從張清歡的病房裡出來之後，就一直紅著臉，有些魂不守舍的，引起了其他護士們的注意。
孫娟連忙搖頭，馬尾辮甩了起來：「沒有沒有……他只是對我說了謝謝……」
「那你怎麼這個樣子？」
「我給你說啊，你可別被那個人的外表所欺騙了，他可是個渣男呢！」
「就是，據說他一周換個女朋友呢……」
「什麼女朋友？都是他在夜店酒吧里勾搭的**而已！玩膩了就再換一個！」
「你們注意到他的黑眼圈了嗎？那就是縱慾過度的證明！」
「難怪場上表現不怎麼樣呢，原來都在床上被掏空了……」
「空心大蘿蔔！」
「哈哈哈哈！」
護士們七嘴八舌地議論了起來，調侃取笑著張清歡。
孫娟卻小聲辯解道：「但他看起來很溫柔啊……」
「娟兒你不是吧？你不會真的被他迷住了吧？」
「我的天，趕緊醒醒啊！」有人抓住她的肩膀，使勁搖晃著。
「我給你說，這就是渣男的重要特徵！他不溫柔，不迷住你，他怎麼渣了你？所以千萬別以為他溫柔，到時候他踹掉你的時候不知道多冷酷呢……」
「我聽網上是這麼評價他的，說『寧肯相信母豬會上樹，也絕不相信清歡公子會從良』，娟兒你聽聽，你聽聽……」
孫娟回想著張清歡微笑著對她說「謝謝」的那一幕，她當然聽說過網上的那些傳言，可是今天見了真人之後，她實在是很難把網上那些傳言所描述的「清歡公子」和眼前這個帥氣溫柔的年輕人聯繫到一起。
尤其是當她推開門第一眼看到他的樣子，那雙眸中的憂鬱一下子就擊中了她的心臟。
或許姐妹們說得對，這個人確實是個渣男。
但為什麼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卻還有那麼多女人飛蛾撲火一樣前赴後繼地撲上去呢？
又或者那些人都像姐妹們說的那樣，不過是愛慕虛榮，貪圖享樂的膚淺女人而已……
小護士皺起了眉頭，想不清楚這背後的那些彎彎繞繞。
※※※
「你……你說什麼？」
不知不覺坐在病床上的張清歡已經挺直了腰桿，他頭微微揚起，睜大了眼睛看著楊華。
「事實就是這樣。不是說你一定不能踢球，只是說如果你要踢的話，會承受巨大的風險……現有治療手段不能保證你手術之後重回球場沒有風險……甚至都不是比賽了，你在訓練中都可能再次受傷。換句話說，你的左腳……基本上失去了踢球的功能……」
楊華有些艱難地把這番話說完了，在他的專業知識內，要說出這樣的話並不難，難的是無中生有。因為心虛，所以他說的過程中好幾次都差點沒繃住，本來很嫻熟的一段話說的斷斷續續，磕磕絆絆。
不過在趙康明眼中，楊華說的這麼糾結，說不定反而更有效呢……
他把目光投向了坐在床上的張清歡。
這個年輕人已經把「震驚」寫在了自己的臉上。
這確實是一個讓張清歡無比震驚的結果。
他原以為最壞不過是賽季報銷嘛，修養幾個月，下賽季他又能生龍活虎地回到球場上去。
哪想到在真正的結果面前，賽季報銷根本不值一提！
他的這次受傷竟然要讓自己的職業生涯都就此終結！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張清歡越說越激動，到最後乾脆吼了起來。
面對他的質問，楊華也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從專業角度他當然可以給出解釋，但他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張清歡還不相信，他還能怎麼說？難道拿片子來給他看？那可不行啊……片子一拿出來就得露餡，因為片子上張清歡的腳踝韌帶壓根兒沒什麼事兒。
他回頭看向了趙康明和董文，向他們投去求助的目光。
在他求助的目光中，董文沒有反應。
最後是趙康明站上來說道：「這有什麼不可能的？你這幾年毫無節制的放縱，讓你的身體變成了什麼樣，你自己不清楚嗎，張清歡？」
原來還很憤怒和激動的張清歡聽到趙康明這番話，突然就愣在了那兒。
看到張清歡這個反應，趙康明就知道自己賭對了。
張清歡肯定也很清楚他昨天那場比賽前後表現差異的原因。
於是他決定趁熱打鐵，生米做成熟飯：「沒錯，你的球感和意識都還在，但你的身體已經變成了一塊朽木！擺在那裡看的時候，誰也看不出來，可只要一上場比賽就全露餡了！足球是很誠實的，張清歡。你平時付出多少，在比賽中就收穫多少。你平時不付出，不斷透支，到最後都是要還回來的！三年，你職業生涯能有幾個三年？你拚命透支了三年，代價就是你未來全部職業生涯！你還想踢球？你沒球可踢了！！」
聽到趙康明聲色俱厲地斥責張清歡，楊華都忍不住扭頭看向了這位球隊主教練。
在他印象中，趙康明是一個挺和氣的主教練，很少放狠話，態度和藹，臉上總帶著微笑。
沒想到他也有如此嚴厲的一面。
張清歡獃獃地看著主教練，覺得趙指導變得無比陌生。
趙康明放完狠話又嘆了口氣，聲音變得有些疲憊：「不過你也不用太在意這件事情，反正你也不想踢球。現在你要退役了，對你來說還是件好事，最起碼……你解脫了。」
他攤開雙手，看著張清歡。
「你可以隨便去酒吧，去夜店玩到後半夜，不用擔心明天上午還要去訓練。你也可以不用在訓練場上裝模作樣應付差事。你想喝多少喝多少，你想一天換個女人都無所謂，沒人管你，都隨你心意。你也不用再背負『超級天才』的名號所帶給你的壓力，不用面對那些球迷的謾罵，不用理會媒體的嘲諷和指責……在你二十三歲的時候，就這麼快樂地享受退休生活了，反正你這些年也沒少賺錢，賺的錢足夠你過完這輩子了。多好，老實說我都羨慕你了。」
說完，趙康明突然轉身就走，不再繼續留下來。
董文和楊華兩個人都沒料到他會這麼做。
猶豫了一下之後，兩個人也迅速跟著走了出去——畢竟留下來，讓他們面對還蒙在鼓裡的張清歡，萬一張清歡向他們發問，或者作出超出他們意料的舉動來，他們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還不如一走了之。
他們心想趙康明或許跟他們是一個想法，所以才突然離開的。
三個人開門走了出去，病房裡又只剩下了張清歡一個人。
他呆坐在床上，猶如一尊雕像。
朽木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