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讀書人
從北方刮來的風漸漸地暖了起來,只是潮濕感也越來越重,黏的人心裡不舒服。
而讓趙欽感覺到更不舒服的是,官家似乎越來越昏聵了。
五月剛過,趙欽便給官家上了一份奏摺。
裡面對大宋去年三月份剛成立的義勝軍的管理和訓練,以及獎懲制度,提出了一整套具體的方案。
其中重點是提議由閤(gé)門祗候劉琦和武功大夫馬擴二人統領義勝軍。
順便提一句,劉琦的閤門祗候一職,是國足祖師爺高俅推薦的。
對於義勝軍,趙欽記得很清楚,這個建立之初本是為了制衡郭藥師的常勝軍而存在的隊伍。在金軍打來之際,卻主動投降,爭先恐後地為金軍打開城門,並積極引路,「奮勇」向前,誅殺宋軍,從而導致金軍一馬平川、一路南下,幾乎進入無抵抗狀態。
可以說,第一次宋金之戰,宋朝的慘敗,義勝軍功居第一。
所以趙欽希望官家能讓劉琦和馬擴二人前去整頓這支義勝軍。
劉琦自不必說,將門之子,歷史上的「中興四將之一」,是一個勇武與智慧並存的人。
馬擴雖稍遜於劉琦,卻是實打實的從一名普通的士兵,經過戰場的歷練,一步步成長為了一名真正的軍人。
而且馬擴與劉琦二人之間有著過命的交情,這份交情產生於他們二人一生中最富於浪漫氣息的青少年時期,因此牢固且真摯。
當年二人甘當人質,談笑風生間勇闖谿哥城,為之後大宋與青唐羌的談判爭取了勝利,一時被傳為軍中美談,也因此贏得了不小的名聲。
能夠深入敵軍,又完整無損地回來,且還受到敵軍首領的讚揚,只靠武力可是不行的。
這也是趙欽選擇劉琦和馬擴的一個重要原因,二人不僅在軍中有聲望,且皆是有勇有謀之人。
事實上,不管在哪個朝代,都是如此。
真正的軍人,總是會讚美和青睞那些真正勇敢和有智慧的人,也會甘願追隨於那些真正勇敢和有智慧的人。
更何況,二人的射術也是神通,劉琦有當年金明砦一戰的「眉心插花」,馬擴則曾被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稱讚為「也立麻力」。
而射術恰恰是與金人交戰所需要的一項重要技能。
所以趙欽相信,以這二人的能力,定會在短時間內整飭好義勝軍,即便戰力暫時不能超過常勝軍,但也能達到勢均力敵的效果。
如此,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制衡。
趙欽對自己寫的這份摺子,有著十足的信心。
因為這封奏摺,並未牽扯到朝廷宰執的利益,也不會影響官家繼續享樂,而且裡面還詳細的闡述羅列了此舉的好處,可謂是百利而無一害,因此趙欽有信心會得到官家的同意。
很快,結果就出來了,官家對趙欽身為太子,能夠憂國憂民的態度大加讚賞,並且果然同意了趙欽提出的各項措施。
只是有一處不一樣,派過去的人不是劉琦,也沒有馬擴。
而是童貫!
趙欽心中簡直一萬隻羊駝經過!
造孽啊!
我就不該給你寫這一份奏摺!
如果是童貫過去,那還不如不去,童貫過去除了為自己再多斂些錢財之外,還會讓義勝軍不管是軍紀還是士氣都會變得更差。
趙佶,你這個逆父啊!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你這是棄黎民百姓和江山社稷於不顧啊。
到此時,趙欽才從心底完全的放棄了對北宋朝廷上下的妄想!
起初他還打算慢慢的等到十二月。
在這期間,通過自己的努力,聯絡名將,加固城防,警示邊疆,盡量減緩金軍入侵的腳步。然後積蓄力量,待趙佶禪位給自己后,再圖反攻。
可趙佶這次對義勝軍的處理方式,成了壓垮趙欽心中防線的最後一根稻草。
趙欽的想法徹底改變了,那個之前被他深埋在心底的,危險卻又令他興奮的想法再次重新鑽了出來。
趙欽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
前朝太宗皇帝李世民!
這個想法不出現還好,一旦出現后,便如野草般迅速在趙欽的心中蔓延生長起來。
趙欽不禁有些顫抖,這種興奮的感覺令他渾身顫慄。
他的眼中被一片炙熱之色所取代。
若真能如唐皇李世民那樣再造盛世,還百姓一個太平富足的天下,即便是做了那不孝之人又如何?
再者說,趙欽可從來沒覺得趙佶是自己的父親!
此事若成,則趙欽便可大展拳腳,有機會救弱宋於危亡之際,使天下黎民少受戰亂之苦,更不會出現後來所謂的「靖康之恥「;可若敗,自己的性命也就搭進去了。
所以趙欽很快便讓自己冷靜了下來。
做還是不做!
經過一番久久的思量之後,趙欽終於下定了決心。
此時不做,更待何時?
只不過在這之前,還有兩個問題需要解決。
第一個問題是惲王趙楷,一旦官家失蹤,那麼這汴京城內能和趙欽競爭的便只有趙楷一人。趙楷在朝堂上的支持者並不在少數,其中還不乏話語權很高的王黼等當朝宰執。所以趙欽絕不允許趙楷這個變數在朝堂上出現;
第二個問題則是共同行事之人的選擇。篡位這種事情,靠趙欽自己肯定是沒有可能的。刷大BOSS得組隊才行,單人想通關很難,所以隊友的選擇則至關重要。
如果不小心選了一個豬隊友,那麼就是滅隊的風險,現實中,一旦滅隊,可沒有免費復活、再來一次的機會。
很快,就有幾個人的名字出現在了趙欽的腦海中。
太學坐落在開封城外城,緊靠御街,與國子監相鄰。
此刻,太學門前,一身著青衣的年輕郎君正在神采飛揚得侃侃而談,周圍已經聚集了不少得圍觀群眾和學生。
現場氣氛正酣。
「古來聖賢之聲,皆振聾發聵。然吾獨愛者,唯有此四句!」
「哦?不知郎君所指是哪四句?」
「對啊,不知道是哪四句?郎君說來聽聽。」
周圍人紛紛應和道。
只見被眾人簇擁在當中的青衣學子仰天長笑一聲,而後肅然朗聲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氣慨昂揚的語氣配上他那嚴肅認真的俊朗臉龐,頓時引得周圍圍觀人群一陣喝彩。
一些沒有讀過書的普通百姓,雖然只能大概猜測其中的意思,但也被此時的氣氛所感染,紛紛鼓掌叫好。
仔細看去,被眾人圍在中間的年輕人正是趙欽。
此時的趙欽,儼然是一副學富五車的儒者形象,在人群中侃侃而談,不時引來一陣喝彩聲。
「張子的《橫渠語錄》乃不世之經典,自然是振聾發聵,不過小郎君若只是以聖賢之名行嘩眾取寵之事,則有失斯文。」
就在這時,一道與現場氣氛不太和諧的聲音在場中響了起來。
隨即一個約莫三十多歲的中年儒士,翩翩的自太學中走了出來,人群立即為其讓開了一條道,想來此人名聲應是極望。
望著沖自己走來的男子,趙欽笑了。
等的就是你!
他今天之所以在此處演這麼一齣戲,等的就是這個人。
太學生陳東!
「那不知先生認為應當如何?」
趙欽面帶笑容地看著陳東,並沒有因為對方的年長和名望而有半分的怯意。
趙欽的瀟洒從容倒是讓陳東眼前一亮。
他適才聽說有人在太學門口賣弄學術、舉止孟浪,頓時怒從心起,下定決心要出來教訓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侮辱斯文的浪蕩子一番。
可現在觀這個被稱為「舉止孟浪」的年輕人,儀錶堂堂、劍眉星目,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一股文人雅士的風流洒脫,言談舉止里更帶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威儀。
他獨自站在那裡,氣質卻超然眾人,使人一眼便會注意到他,並不由得被他的氣質所吸引。
陳東心裡的火氣立即消了大半,這個年輕人倒是很合他的胃口。
「若談論古今文章,引經據典自是必不可少,然我輩學子,不應當以賣弄文章為傲。當從百姓社稷出發,以吾之口、吾之言大膽針砭時事,上觀廟堂、下化百姓,此方可謂為讀書人。」
「好!」
雖說已在歷史記載中對此人有所了解,可如今真的當面聽到陳東的這一番高談闊論,趙欽還是不由得讚歎一聲。
這才是讀書人,這才是血氣方剛的讀書人,這才是為百姓、為社稷、為國家而讀書之人。
而更讓趙欽感到欣慰的是,這樣的讀書人不管是在他穿越之前所生活的現代還是眼下行將就木的北宋,都還有很多。
可能這些人只是來自某個小到名字都讓人很難記住的小村莊或是某個不大的郡縣,可能這些人除了書本以外已經家徒四壁,可是憑著對報效國家的滿腔熱血,十年如一日,夜夜苦讀,終於學有所成,得以滿腹經綸為國效力。
你也許會嘲笑他只會埋頭讀書,只會窩在小城裡不停刷題,可正是因為有了千千萬萬個這樣為了國家崛起而努力讀書、認真刷題的人,國家才能越來越強大。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這便是趙欽想對所有讀書人說的話!
忽然,趙欽意識到自己好像想的有些遠了,忙收斂心神。
「陳先生一言,如雷貫耳,某有一事想請先生解惑,不知可否?」
「但說無妨。」
趙欽卻並未答話,轉而從袖中抽出一張對摺的絳色紙箋,身旁跟著的小內監立即將紙箋接了過去遞給陳東。
陳東接過紙箋,入手觸感宣軟,質地極佳,絕非一般人家所能擁有。
他疑惑地望了一眼此刻忽然嚴肅的趙欽,慢慢地打開了手中的紙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