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新的盟友

  半夜裡，冰涼的感覺讓聖使溫特勞布如墜冰窟。

  憤怒，恐懼，絕望，種種情緒讓他戰慄不已。

  尿床了。

  他把尿褲、床單和褥子全踢蹬到地下，裹緊被子，蜷縮在牆角，打著哆嗦期待著太陽升起。

  他不敢睡了，他害怕那個可怕的少女再次追到夢裡來。

  她的甲胄是銀色的，頭髮是銀色的，槍刃也是銀色的。

  多麼聖潔的色彩！

  然後她一槍削掉本瑟姆的腦袋。

  她的眸子也是銀色的，平靜、淡漠，不帶一絲感情。

  她看本瑟姆的眼神，就好像在看地板上的一粒塵埃，毫不在意。

  生死一瞬，他突然想起愛洛迪雅臨行前的囑咐，不要以身犯險。

  他想大笑。

  讓聖騎士團進來救命？

  簡直可笑！

  那一刻時間流逝變慢了，連眨一下眼睛都好像過了一年，怎麼可能來得及呼救！

  第一次，這是他第一次發現，生命在強者面前是如此脆弱。

  或許本瑟姆是幸福的，他死前保持著錯愕的神情，沒有任何痛苦地走了。

  該死的，你一死了之，把所有的恐怖都扣在我頭上！

  他甚至不敢詛咒那銀色的少女，唯恐她會突然從天而降，嚓。

  他蜷縮了好半天，慢慢站起來，裹緊被子，摸索著，抖抖地點上燈。借著瑟瑟發抖的昏黃光線，慢慢地，走到鏡前。

  鏡子里是一張衰敗枯槁的臉，死灰色。

  事情搞砸，前途無望。

  聖教失去了拉克文帝國東部地區唯一一個盟友。

  不能怪我，是對手戰力太強，孤注一擲地斬首戰術太瘋狂，肆無忌憚殺戮貴族太過於喪心病狂……

  好吧，這些話或許在自己被趕出權力中心后，可以在鄉村小教堂外的牧場里，對牛羊們傾訴。

  明明我什麼都沒有做啊！什麼也還沒來得及做啊！

  光明神，我是多麼的虔誠，為何您拋棄了我啊！

  篤篤篤。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破了夜的寂靜。雖然輕柔，依然嚇得他心驚肉跳。

  「誰？」

  壓低的聲音里，充滿了恐懼和戰慄。

  「我，馬克西米利安。溫特勞布，是我，你的老朋友，從教廷過來看你了。就我自己——你們兩個先下樓去，我要單獨和特使大人談談。」

  外面的人應了一聲，然後腳步聲漸漸遠去。

  溫特勞布的心漸漸平靜。

  馬克西米利安，在琺蒂岡那個勾心鬥角的地方，他是自己為數不多的能說的上話的朋友之一。

  他是教皇陛下的書記官，一位虔誠、謙遜的信臣。教皇幾次想讓他外放磨練一番然後提拔到高位，他卻一再推脫，頑固地侍奉在教皇身側，彷彿功名利祿與他全不相干。

  如果選一位信徒楷模，那他就是了。

  他轉了兩圈，想換身衣服，然而除了一件短上衣和被子，沒有任何可供遮羞的衣物，他把被子圍在腰間，一個大噴嚏之後，只好重新披上。抖抖地開了門。

  「馬克西米利安，我的老朋友，萬里之外遇到你，一定是神聽到了我的悲苦之聲！」

  「溫特勞布，我奉教宗之命，巡視督察大陸東海大教區，經過此地，聽說你遇到棘手問題，就冒昧來拜訪了。」

  溫特勞布苦笑：「如果不是你，我寧可從樓上跳下去，也不讓別人看見我這醜態。」

  他把經過原原本本敘述一遍，用一聲長嘆結束了陳述。

  馬克西米利安站起來，緩緩踱步，一言不發。

  溫特勞布惴惴不安：「至少，教廷直屬的聖騎士團沒有折損……愛洛迪雅小姐也已經潛入摩西角去調查這可怕的非人類一般的對手，現在說失敗，是否還為時過早……」

  「不，本瑟姆一死，我們失去了重要的盟友，向世俗政權的地方實力派出手，不妥。你應該立即返回琺蒂岡復命。」

  「親愛的兄弟，我如果回去，就什麼都沒了！」

  「怎麼會，明明帶回的是喜訊，怎麼會什麼都沒了？」

  溫特勞布驚訝地看他，彷彿在看一個怪物。

  馬克西米利安停下步子，正視他的眼睛，道：「我最後再確認一次，我的朋友，你一定、一定要說實話，那個女孩是否真像你說的那麼強悍？」

  「我以我先祖的墳墓和我在天國的位置起誓！我句句是實！那個女孩，強得不像人類！」

  馬克西米利安沉默了許久，慢條斯理道：「你說對了。」

  「什麼？」

  「她不是人類，而是救世的天使。」

  「什麼！」

  「她有巨大的羽翼和人類難以企及的力量對嗎？那不是天使是什麼？」

  「這這這……」

  「民眾第一反應都會這樣想對吧，那作為神仆的我們，對天使應該有什麼態度還用得著我教你嗎我的老朋友？」

  「可是……可是……」

  馬克西米利安雙手搭在他肩膀上：「輸給天使有什麼可失落的？」

  「這麼一來，與天使為敵的傢伙……我們要拋棄本瑟姆？」

  「什麼叫拋棄，被惡魔蒙蔽非我們本意，但事實清楚還要錯到底，可不是智者所為。」

  「這不等於說過去十幾年的苦心經營全都……再說教廷大佬們的臉上恐怕……」

  「如果只用十幾年就認清了一個潛伏的惡魔，倒是件好事；至於聖教高層……」久居中樞的年輕人微微一笑：「我親愛的朋友，實話實說，我捨不得離開教宗陛下，但為什麼這次踏上了危險的征途？」

  溫特勞布的眼睛突然亮了。

  教宗陛下終於要有所行動了，高層有可能迎來一次大換血，馬克西米利安此行的真正目的，是尋找強力的地方實力派作為合作夥伴！

  天使降下神罰，那麼必須有人要為此負責，這個倒霉蛋一定不是作為使者的自己！

  況且，天使制裁了罪人，卻留下自己的性命，不正好說明，自己是無罪的、虔誠的、聖潔的么！

  或許那個銀色女孩真的是……不，就是天使！

  他忍不住微笑起來，越笑越大，如果不是一個噴嚏止住，恐怕嘴巴要咧到耳根。

  我必須立刻返回琺蒂岡報告此事！

  「但是，只憑我一面之辭……」

  馬克西米利安搖頭：「怎麼會是一面之辭？我有充分的證據。去年樂希塔瑪之殤，你忘了嗎？」

  「我知道，樂希塔瑪城被怪物襲擊，幾乎被夷為平地，事後沒有任何勢力宣稱對此負責……等等，你是說——」

  「教宗陛下派我去調查。有人冒死拍下了所謂怪物的魔法影像，雖然受魔能波動干涉影響，影像很模糊，勉強看出是人形輪廓，一男一女。但這並非我最關心的。樂希塔瑪教會和市政廳存在嚴重的貪污、瀆職等罪行——我想，有了你這裡的事件，這件久懸未決的案子也可以結了。天使降世，懲戒罪行與不義之人，而你我則是這力量的見證者。你覺得怎麼樣？」

  溫特勞布笑道：「要不是你來得及時，我一定會像喪家犬一樣回琺蒂岡去接受審判。」

  「琺蒂岡的事交給我，外面的事你要多上心。溫特勞布，我的朋友，我們把一生都奉獻給神，難道不能獲得一點相應報償？難道非得一輩子顛沛流離？」

  溫特勞布緊緊握住朋友的手：「合作愉快！」

  馬克西米利安滿臉微笑：「合作愉快。」

  「接下來你去哪兒？」

  「摩西角，據說摩西角的領主康德和夫人正直堅毅，實力超群，他們將是天使降世的最佳人選，或者，就是天使本身？」

  「不錯，他們兩位可是品行高尚、通情達理的好人，唉，只恨我有眼無珠沒想到這一層，竟然在本瑟姆的唆使下犯下大錯。」

  「都過去了，現在惡魔已經授首，摩西角伯爵和聖教之間的誤會，也該澄清了。」

  溫特勞布如釋重負，長長吐出一口氣，但突然想起什麼：「糟了，有一位先前抵達的愛洛迪雅姐妹，似乎認定這邊的一切災禍都是伯爵帶來的，已經去調查了。」

  「什麼，怎麼能如此是非不分？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

  「愛洛迪雅姐妹的父親是前拉克文帝國代宮相，在權力鬥爭中敗下陣來，丟了性命。當時伯爵還是普通一兵，根本無法替她父親出頭，可是她把這怪罪到伯爵頭上，於是……」

  「於是為了私仇不惜挑起聖教與伯爵的對立，在本瑟姆這邊煽風點火，置東海民眾安危於不顧……」溫特勞布嘆息，「她錯得也太厲害了。我一定會上報此事。」

  馬克西米利安鬆了口氣：「看哪，天亮了。」

  「是啊，紅通通的太陽，是個好天氣！」

  兩個有前途的年輕人一起微笑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