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情婦
一封來自摩西角的書信擺上大船戶的案頭,大船戶閱后,沉默不語。
他的長子哈斯蒂忍不住問:「父親,這是……」
「康德的親筆信,他看上了你妹妹,向我求親。」
「什麼?」哈斯蒂忍不住了,「這下流胚想幹什麼?」
「這是一份最後通牒,意料之內的。他已經厭倦被勒脖子的日子了。他真正目的是在冬季到來之前打破我們和東海四郡設下的封鎖。」
「您覺得,我們該怎麼辦?」
大船戶沒有回答,反問:「你的看法呢?」
「立即聯繫多梅尼科公爵,說康德恃強凌弱,強逼——您笑什麼?」
「主人把剛出生的小狗送給別人時,會在乎老狗的感受嗎?」
「這、這……」
「聽起來自輕自賤,但是事實就是這樣,」大船戶悲哀地一笑,「商人什麼時候能把命運握在自己手中呢?」
「父親,猶豫和彷徨於事無補,我必須馬上面見公爵,向他陳述康德的野心。公爵是聰明人,不會看不出這威脅的。」
「面見公爵?你有那個資格嗎?」
哈斯蒂被噎住了。
大船戶道:「況且,見了公爵也改變不了什麼。冬天快來了,野獸為了覓食會更瘋狂,剛剛經歷了家族分裂痛苦的公爵未必有與野獸死戰的決心。」
「您的意思是,他可能會選擇暫時縱容康德的擴張,等冬天到來,摩西角物資消耗殆盡時再動手?」
「對。而且這是一隻不能殺的野獸,他不能殺,我們也不能。能殺它的只有陛下。這些對我們沒意義,到那時,我們的家族,已經不復存在了。」
「我們為公爵立下了汗馬功勞,就這麼棄我們不顧?」
「說什麼汗馬功勞,都是我們的義務;公爵做的事,都是他的權利——你還是說說,康德這件事,你打算怎麼處理?」
「我們絕對不能放棄公爵,這是家族的根本利益線。但我們也不能直接跟康德對抗……不妨答應他的要求。」
「哦?」
「但是,當然不能就這樣算了。我們卡德萊茨家族也不是籍籍無名之輩,哪能隨隨便便就把女兒打發出去?我們至少要一個月的準備時間。」
「用拖延的方法么?你在等什麼?」
「現在確實沒有好辦法,但一個月足夠改變很多事了。對不對父親?」
「一個情婦而已,一句話的事,也值得一個月準備?」
哈斯蒂跳起來:「情婦?」
「對,因為康德已經有老婆了。你妹妹最多只是一個情婦。能不能擺上檯面,都要看康德的臉色。」
哈斯蒂暴跳如雷:「這是羞辱,是侮辱,這是不可原諒的冒犯!」
「康德只要我們的臉,我們卻是要他的命。想想看,他這麼做,已經算是讓步了呢。」
哈斯蒂的唾沫星子都噴了出來:「他想得美!摩西角那個破地方,有什麼前途?康德就像只臭蟲一樣礙眼!」
大船戶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北方那似乎永遠濃厚的雨雲,道:「你有沒有考慮過另外一種可能?」
「什麼?」
「你不覺得,公爵大人有些暮氣沉沉嗎?」
哈斯蒂十分震驚:「父親?」
「我知道,從你祖父開始,我們家族已經與公爵合作了兩代人,但是我們得到了什麼?再說,公爵已經不是二十年前那個意氣風發、充滿進取心的公爵了。」
「您是要轉投康德嗎?背叛者可沒有好下場。」
「哈斯蒂,我們並非公爵的家臣,無論是討好公爵還是與康德敵對都只是我們自己的決定。公爵頒布逃奴法案沒有提到我們;而康德幾次耀武揚威的通告也沒有把我們作為打擊對象——雙方都沒把我們當成最重要的籌碼,你還著什麼急?」
「我怎麼能不急,現在家族有滅頂之災!如果康德不要臉直接採取武力,我們怎麼辦?」
「那是最壞的選擇,他暫時不會。他西邊的路易遠水解不了近渴,除了我們,沒人能給他解決迫在眉睫的物資供應問題。」
哈斯蒂黯然神傷:「就這麼向他投降?」
「你又來了,為什麼老是非此即彼呢?我們只是商人,在各個領地間奔走,為各地送去急需物資的商人,在商言商!」
「就怕康德不願意!」
「他為什麼不願意?你以為康德想成為公爵的敵人嗎?現在的逼婚只是一種態度!態度你懂不懂?」
「態度?」
「對,態度,是對我們之前不友好舉動的一種報復,他擺出一副強硬的姿態,只有這樣才能穩住他治下的民心。」
「我還是那句話,就這麼向他屈膝投降嗎?」
「這不是投降,是一個合作的契機,哈斯蒂,你要學會審時度勢,而不是一根筋錯到底。這才是一個合格商人的基本素質。再說,你問過你妹妹的意思嗎?如果她不反對,這未必不是一樁好事。」
哈斯蒂兩眼通紅:「父親,這個時代我們註定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她也一樣。我們能為她做的,只能是幫她選個好人家嫁過去。對大家都好!摩西角那個破地方,有什麼前途?康德那隻臭蟲,想染指我的妹妹,做夢!」
他出離憤怒了,他無法接受事實。
費了多少心思,康德屹立不倒;相反,這個該死的康德輕輕一推,自己這邊就要讓一大步!
這是不公平的交易!
我決不妥協!
大船戶點點頭:「我有點明白你的意思了,為了反對而反對嗎?」
「那太好了,父親,要知道,骨肉親情雖然重要,但如果註定要割捨,那為什麼不多換回些實實在在的利益呢?既然要做情婦,給公爵,或者公爵的兒子不是更好?」
啪的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父子倆條件反射似的回頭,卡米拉站在門口,地板上,兩隻精緻的瓷杯粉身碎骨。
「卡米拉,你什麼時候來的?」
「從無法選擇命運的時候來的。」
少女微笑著,淚水沿著柔和的臉頰流下:「你們談了很久,我給你們倒了咖啡,沒想到——」
大船戶深深地嘆了口氣:「那麼,你覺得誰會是你的歸宿?」
「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在家裡我是誰,不,我是個什麼東西呢?好,文雅一點,我是那個等級的貨物呢?」
少女語無倫次,她有些失態了。
哈斯蒂誠摯地注視著一起長大的妹妹:「卡米拉,只要你好,你願意,你選擇哪兒我們都沒有怨言!」
「那我選公爵吧,或者,公爵的兒子,我親愛的哥哥,您覺得,我這個選擇,對大家好嗎?」
大船戶生氣了:「卡米拉,這是什麼鬼話?這種事情是你自己來決定的,何必去管別人怎麼想!」
「不,我想聽聽哥哥的意見。這可是從小最關照我的大哥的意見啊。」
哈斯蒂無路可退,他心一橫:「這麼做就對了!」
「你的意思是,我必須像丟掉一塊破抹布一樣把蒙泰戈忘了,然後轉頭去勾引他的大哥,甚至是他的父親?」
「如果做事總是考慮閑人的眼光和惡意的評價,那我們就什麼事也不要做了……有些事你必須勇敢地踏出一步——」
回答他的,是一記響亮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