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自證
全場寂靜。
元老難以置信地道:「抱歉,我沒聽清楚,您能否重複一遍,什麼需求?」
「慾望。對異性的渴求,我這樣說,夠不夠明白?」
全場大嘩!
「安靜,安靜!」
負責維持秩序的工蜂抽出背後長槍,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
所有蜂的腦海中都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康德將軍瘋了嗎?
元老們費了好大的勁,才讓自己平靜下來,穩穩神,道:「匪夷所思,這與我們對您的認識嚴重不符。我們要求您做出進一步解釋。」
康德抬起一隻手指著他,然後緩緩向上,當指向女王的時候,他掌心向上,伸開五指,露出溫暖的、安詳的笑容。
「我對陛下,有著狂熱的追求和渴望,我希望與她婚飛。她是我們愛戴的女王,所有蜂的王,但在婚飛的神聖一刻,她將只屬於我『自己』,而非『所有蜂』,這種獨佔的慾望像烈火一樣灼燒著我,讓我夜不能寐,輾轉反側,為此我赴湯蹈火,死不旋踵。」
台下響起略顯凌亂的嗡嗡聲,特別是雄蜂群中躁動更大,康德說出了所有雄蜂想說而不敢說的話。
是勇敢,還是無恥?是壓抑太久、無拘無束地總爆發,還是別有用心?
不需要守衛警告,嗡嗡聲迅速止息。
康德繼續道:「以我的實力,獲得與陛下婚飛的資格並非遙不可及的夢想,但我不想等待命運的安排,我希望用一場輝煌的勝利作為我實現這點小小野心的進身之階。我成功了,然而你們毀掉一切,把我本來清晰的命運軌跡攪得一塌糊塗。各位元老,此刻,我震驚於出離憤怒的自己,還能如此冷靜地說出這些話。」
元老緊緊咬住他話中的漏洞不放:「那麼,我要確認一下,你出現在處女王巢穴和格鬥場附近的目的是……」
呵,接下來,將是致命的一擊。
說出這句話,無論我還是元老院,還是與我脈脈相通的女王陛下,全都無路可退。
這一刻,我已經看到了命運的岔路口。
為了種群的延續,為了陛下的垂青,為了前輩的恩遇,我義無反顧。
所有的災難與罪責,都由我自己承擔!
康德大聲說出了最終的答案:「潛伏並俘獲一隻處女王,與她婚飛——即使沒有各位的許可。」
全場寂靜。
噹啷。
一隻守衛蜂手中的長槍掉落在地。
彷彿嗅到了復仇標靶的味道,整個議事大廳微微搖動一下,像火山一樣爆發了!
「康德,你這個卑鄙下流的傢伙!我看錯了你!」
「為了私慾,威脅種群安全!」
「荒唐!無恥!」
雄蜂群里同樣沸騰起來,康德的老對頭納霍爾憤怒至極,全身的硬甲發出咔咔的聲音,雙目噴火,死死瞪著康德,如果不是十幾隻守衛蜂一起攔在雄蜂座區前,他馬上就要暴起了。
老將軍斯泰爾雙目微閉,雙臂抱胸,倚在座椅靠背上,面上古井無波,然而在甲殼上捏得發白的十指出賣了他的內心。
高台之上,美麗端莊的女王雙手掩面,雙肩微微顫抖,似乎難以置信,也不敢面對這一切。
看吧,連女王陛下都不願面對這個事實!
蜂巢之中,居然出現了這麼一個無恥之徒!
更讓大家憤怒的是,無恥之徒說完這些下作到極點的話語后,居然沒有半分悔改之意,連愧疚都沒有一點!
女王的情緒本身就能影響蜂群整體情緒,再加上康德的惡劣表現,形勢迅速滑向失控,場中不止一個地方產生了紊亂的魔能波動。
元老們一看不好,立即下令:「所有蜂,立即停止不理智行為,否則以擾亂公共秩序罪論處!每一隻蜂,都要牢記自己的職責!不可逾越!」
另一位元老適時補充:「我理解大家的心情,請大家相信陛下,相信元老院有能力解決這些問題,任何自行其是的行為,特別是暴力行為,都只能徒增混亂與變數!」
竭力安撫之下,形勢總算又一次得到了控制。
元老們面面相覷。
康德這傢伙,是要把全部罪責都攬到自己身上啊,寧可身敗名裂,也不願牽連那一位嗎?
做這種必然把自己推向死路的選擇,對自己有什麼好處呢?
難道元老院僅僅持續三個月、最長不過四個月的臨時統治,就這麼不入你康德的眼嗎?這背後難道還有什麼隱藏的玄機?
一名元老清清嗓子,道:「康德將軍,你成功地改變了你在我們心中的一貫形象,我們認可你對自己卑污動機的解釋,但是,你一直在迴避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你為什麼『能』出現在那兒。眾所周知,處女王巢穴附近守備森嚴,有大量的監視法陣;明哨、暗哨和流動哨不計其數,而處女王們擁有至強的殺手鐧王女之針,可以輕易殺死你,你是如何穿過這重重封鎖的?」
康德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笑容:「形同虛設。」
元老們十分震驚:「你說什麼?」
「僵化,你們的腦袋,太僵化了,好像一塊硬邦邦的石頭。一千年,一千年了,我們的法術沒有任何變化,法陣的作用範圍、強度、持續時間、布設成本……沒有任何變化,簡單的數量堆疊根本擋不住我。作為一個精通各種法術和擅長突襲的迅捷型戰將,破解這種僵化的防禦輕而易舉。如果你不信,可以在我身上放一隻全視之眼,我當著全體成員的面,大搖大擺地走一遍給你們看看。」
「處女王巢穴附近的防禦布置是絕密,你知道這要求是不可能的。」
「絕密?哈。說到監視與偵察,我們比金環赤尾蜂如何?恐怕略有不如吧?何況她們據說還擁有小範圍的預知能力,然而我只帶了八十隻工蜂就一舉摧毀了她們的老巢,砍下了她們女王的頭顱,把她們全族變成了我們越冬的食物儲備!」
台下又一次響起竊竊私語,很多蜂是第一次聽說康德的新功績,望向康德的眼神發生了些微變化。
下邊的納霍爾大聲道:「我可以作證,康德有這個本事!」
「納霍爾將軍,元老院並未徵求您的意見,請保持安靜——那麼康德將軍,即使這一切都是對的,你也應該很清楚王女之針的威力,為什麼還敢做這種事呢?」
「一是慾壑難填,難以自已,二么,我有周密的計劃。我沒有和王女之針正面較量的想法,我下手的目標設定為用掉了王女之針的處女王——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里,她將只有可憐的物理攻擊手段。我只要一個簡單的近身突襲就可以讓她乖乖就範。」
康德的發言完全突破了一隻黑獄噬魂蜂的認知底線,不少蜂被震得目瞪口呆,沒有爆發是因為它們的腦袋還沒轉過彎來。
「但是,但是處女王的較量是有保護的,」那名元老結結巴巴道,「你不可能突進到王女殺戮之台去。」
「我為什麼要進去,受傷的失敗者會被丟出來,那就是我的目標。為此我還專門搜集了一些命素作為可能的交換條件——對一隻受傷瀕死的處女王使用暴力,可不會讓我有什麼愉悅的體驗。」
台下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高台之上,女王再也忍不住,熱淚滾滾而下,她的心都碎了。
康德,康德!
恬不知恥的康德還在繼續:「沒想到,這些命素成了我被王女之針命中后僥倖活下來的保命符——或許吧,我不確定,但我沒死是事實。也許,只要有足夠的魔能供應,即使被王女之針命中,也可以慢慢恢復?當然了,沒打中要害也是關鍵。」
他輕輕嘆了口氣:「現在想來,唯一的漏洞竟然是個意外。那一發從莫名其妙方向射來的王女之針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命運就是如此的公正,如此的出乎意料。我只希望,我們的種群,不要走一條像我一樣曲折而艱難的路。最後,我罪大惡極、卑鄙無恥,死有餘辜,我接受對我的一切懲罰與指控,現在的我,已經沒有憤怒和惶恐,只有坦然和輕鬆。我的話說完了。」
康德平靜地撒完了他這一生最大的謊,然後微笑著望向女王。
他看到了女王眼中滾動的淚珠。
足夠了。
永別了,陛下。
這時,身後風起!
居然是一名守衛,她端平長槍,惡狠狠刺來:「死吧,無恥之徒!」
她太慢了,康德微微一撤步,長槍從他身側捅過去,康德一把勾住她的脖子,把她猛地拉到貼臉的距離,喝道:「陛下沒有下令,元老院沒有判決,我仍然是無罪的;作為守衛,知法犯法,你的前途要不妙啊!」
守衛全是工蜂,全是雌性,剛才康德這一鬧,所有蜂都認定這傢伙是個**狂魔,守衛被他一把拉近,臉騰的紅了:「不不不快放開我我只是工蜂啊——」
康德一把把她推開,放聲大呼:「我要求得到判決!」
「我判你下地獄!」這次撲來的是一隻雄蜂,手中雙刀寒光閃閃,氣勢驚人。
康德毫不畏懼,左閃,右躲,閃開兩道刀光,劈臉一拳把對方打翻:「你沒那個資格!」
「幹掉它!」
更多的雄蜂一擁而上!
納霍爾突然站起來大叫:「這不公平!他沒傷害任何蜂!受傷的只有他自己!」
然而誰會聽他的呢?
康德臨危不懼,烏光一閃,黑色長槍擎在手中,左一挑,右一撥,打翻沖在最前面的兩隻雄蜂,舉槍下砸,第三隻雄蜂急忙舉槍招架,康德借反震的力量跳起,空中展翼,一個短促滑翔,衝上審判席,一槍頂住一名元老的咽喉:「都別動!」
蜂群大嘩,但沒有一個敢往上沖的。
女王站起來,顫巍巍道:「康德。」
康德再一次向女王露出燦爛的微笑:「陛下,對不起,我只能辜負您的期待了。」
那名元老是個有膽量的,十分平靜:「康德,你不要錯上加錯。」
「我不想見同胞的血,要不然,你們早血流成河了。『不要錯上加錯』,這句話我原樣送還給你們。做事一定要心裡有數。」
「直覺告訴我,你剛才說的全是謊話。我了解你,你不是那樣的蜂。」
「就當我是吧。大家恨我有多深,我愛大家就有多深。」
烏光閃動,長槍消失。康德在眾目睽睽之下,安詳地舉步邁向剛才自己站立的被告席。
他走得很慢很慢,緩緩掃視四周,彷彿要把周圍的一切都裝進眼睛裡帶走。
伴隨他的,是無休止的咒罵,到後來,全場響起了整齊劃一的咆哮:「滾出去,滾出去!」
康德終於走到自己的位置,在原地靜靜等了一分鐘,等戰戰兢兢的元老們重新從桌子底下鑽出來坐定,道:「我準備好了,宣判吧。」
元老們裝模作樣地彼此交換一番眼色,幾乎異口同聲地說出了最終判決。
「流放!」
康德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轉身孤獨地離去。
在他離席后,女王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