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元二郎改口叫嬸嬸
薄薄的雪像軟被一般撲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薄雪清亮,卻把什麼都遮住了,看不見底。
顧成澤和陸凝凝坐在馬車裡,車子一路往承安王府走。
行過百福橋,一家三口打百福橋而過。
小娘子挎著菜籃子,年輕的壯漢脖子上扛著個,和他長得一個模子刻出來一般的小胖小子,一家人說說笑笑往前走。
父子倆同樣細長的眼睛,粗短的眉毛,同樣圓潤的臉,根本不需要去證明什麼,便知是一脈相承。
顧成澤茫然看著那一家三口,一動不動,彷彿動了便要摔下馬車,跌進結了冰的河水裡。
陸凝凝憂心地看著他,這事弄不死人,卻活活噁心人。
一路行至門口,承安王府的燙著金印的牌子爍爍放光,往日里顧成澤在這牌匾底下走過多回,這一次看著王府的牌子,只覺得頭頂千斤重擔,連邁步都艱難了。
人生的際遇,從來不會完全按照一個人的計劃走。
無論是怎樣的聰明人,認為自己瞧事情如何通透,做了如何周密地計劃考量,在命運面前,一個浪花打進來,輕而易舉地就把從前的那麼些年全都給推翻了。
顧成澤不是撐不住事的人,剛出去平亂時,敵人大軍兵臨城下,何等兇險,朝堂錢糧補給中間出了岔子,後續兵卒,又被拖延在三百里之外,縱是九死一生的關頭,他也不曾退縮怯懦過。
可現在卻好像被人抽幹了全身的精血,三魂七魄都被撞得打擺子一般。
他好像很餓,卻又噁心得想吐。
他好像很困,卻一閉上眼睛,腦子裡全是李氏和皇帝兩個人在來回打轉,攪擾的他喝下三碗安神湯也甭想睡著。
陸凝凝坐在床邊,把他眉心的處緊緊皺起的眉頭撫平了,可這心裡傷痕卻是難以撫平。
當日她左右猶豫不決,便是怕顧成澤出現今日這般的情狀。
嫡庶之別,貴賤之差也罷了,偏偏是個不入流的私生子,生生把顧成澤從寬敞的陽光底下拖拽成了陰溝里的耗子,在這心靈上巨大的衝擊力,不是隨便誰一兩句話便能勸好的。
顧成澤嘴唇陣陣發白,不見半點血色,房中暗暗的,外頭的光全都被門窗厚帘子阻隔住,一點也照不進來了。
陸凝凝把臉貼在顧成澤身邊。
「人的出身,親長,是不能選的,但老天爺既然生了咱們,那往後的日子,咱們要自己選。莫要把自己困在舊事里,往後你若是厭了這日子,咱們便離了這京城去,隱姓埋名,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去過咱們一家三口的日子去。往後生兒育女,守著孩子們,好好過剩下的幾十年光景。」
陸凝凝聲音好似一抹清泉,緩緩地往人心裡流。
顧成澤不是不知道好歹,他明白,他懂得,所以把陸凝凝抱得緊了。
卻也實在是沒法子就此釋懷,這事情實在來得太急,簡直摁住了他的咽喉,要把他活活掐死。
外頭送來的晚膳一直放在桌上,都冷透了,也沒人動一筷子。
銀枝雖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這般看著,也實在著急。
人是鐵飯是鋼,王爺如何能餓著肚子呢?
即便王爺餓著,王妃和肚子里的小主子也不能餓啊!
可這丫頭是最有眼力見,知道好歹的。
見一回來兩人便是那樣的臉色,自然不敢多一句嘴。
所以,當元思遠進門時,銀枝簡直跟瞧見救星似的,簡直要溢出眼淚來。
王爺跟元二公子關係最好,元二公子又能言善道,有他在,定是什麼事都能周全了。
「王爺王妃!元二公子來了!」銀枝忙不迭地往裡頭通報。
彼時顧成澤剛勉強緩和一點,便聞聽了這個消息。
元思遠再怎麼說也是外男,往日里顧成澤沒成婚時,他隨隨便便亂闖亂進也就算了。
現在顧成澤既然娶了娘子,雖說現在天色還不晚,不會有什麼私密事,但按照規矩,元思遠總不好,只丫鬟通稟了,隨意便能進的。
也實在是這些年他進顧成澤這屋太習慣,在舟城時,大伙兒一起擠在那小小的縣衙之內,沒有那麼大的規矩,適而只待銀枝通稟,他自己便推門就進。
「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我這剛在外頭忙了一整日,急急策馬回來,在家中還不曾喝一口水,便被祖母催了來看你。」
元思遠一點也不見外,直接坐在飯桌旁,端起飯碗就吃。
「今日可忙壞我了,一大早便去京郊辦理軍隊交接,晌午又跟著兵部的人檢驗查閱,一通流程走下來,我這鞋底都磨薄了。」
他說著端起湯碗來喝了一口,今日小廚房準備的湯品是蝦仁兒海帶豆腐湯。
這湯熱騰騰地喝進去著實鮮嫩可口,此時涼透了未免實在腥氣。
元思遠剛抿了一口,便皺起了眉頭。
「嫂嫂!快叫底下人換碗熱湯來!最好再溫一盞熱酒,我好吃了暖暖身子。」
元思遠在顧成澤府上極自在,一點也不似在旁人家做客的拘謹,倒真像是到了自己嫡親的哥嫂府上一般隨性。
往日里,好友之間此等親近,自然無有不好。
可在知道些前塵往事之後,瞧著他再做此舉,便不是當初的意思了。
陸凝凝端了湯盆出去,讓瑞雪去熱。
「說了多少回,我可不是你嫂嫂。」
元思遠平日里最是聰慧,今日也實在是被兵部的那起子人磨得頭疼身累,又實在飢腸轆轆。
沒聽出這話里百轉千回的含義,只隨便的順嘴答應。
「咱們兩家又沒親,何必非要在乎稱呼。好好好,小爺吃點虧,隨著咱們祖上的輩分,叫你一聲嬸嬸,嬸嬸安好,小侄兒這廂有禮了!」
陸凝凝見他不停地往嘴裡扒飯,言語輕鬆肆意,全然是玩笑狀,實在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顧成澤就坐在不遠處的小榻上,半晌不曾說話,一雙眼睛看著元思遠,這個從第一面見,便一見如故的親侄子,心裡千百種滋味都交織在了一處。
「你是什麼時候見的你祖父?」他終究還是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