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湯沐浴,洗去一身塵垢,樂遙拿起楊媽媽準備的衣裳,看了看,好歹還是正常的樣式,這才穿上了。
一頭青絲擰乾後用大巾擦乾,踩著木屐從屏風後走出來。
美人新浴,出水芙蓉,素凈面容未施粉黛卻風姿靈動,眉眼淡漠,明艷嫵媚,一身素白絲衣整潔垂落,不疾不徐緩緩走出,有如畫上的仙人步步走入凡間。
楊媽媽原是趁著樂遙沐浴的機會搜檢了一番,連戶籍和路引都未找到,除了一身破衣爛衫,就只剩幾枚銅板,當下也對樂遙的來歷多了幾分猜測和肯定。
耳聽得水聲漸平,衣料摩挲,木屐清脆的叩擊聲步步響起,慌忙把舊衣裳放回去,搖著扇回身望去,一瞬間睜大了眼睛,連呼吸都忘記了。
樂遙走到老鴇面前,俯身撿起地上的團扇遞了過去:「嬤嬤,扇子掉了。」
老鴇如夢初醒般驚醒過來,顫著手接過團扇,心臟還在劇烈地跳動。
一把團扇搖得像風火輪,鬢角髮絲都飛起來了,興奮得語無倫次不住點頭稱讚:「好好好,太好了。你真是……太好了!」激動得話都不會說了,那神色,分明是撿到寶貝的天降之喜。
樂遙不置可否,依舊是臉色淡淡的,只是不可遏制地帶上了幾分疲憊。
小廝請的大夫到了,樂遙低低地咳了兩聲,被老鴇推著坐到了椅子上,讓老大夫診脈看病。
樂遙是裝出來的,只是為了能表現出氣勢讓這些人放棄以他為目標,雖然沒有成功,但該裝的還是要裝,能讓他們放鬆警惕方便逃跑也好。
這大夫也不知是醫術不精還是存心黑銀子來的,一番病理說得有模有樣,大筆一揮開了張藥方,領了銀子高高興興地走了。
老鴇圍著樂遙上下打量個不停,嘖嘖稱奇,甚至上手摸摸頭髮捏捏臉蛋,又用手身子上虛虛地畫了一圈,更是雙眼放光,甚至都不在樂遙面前掩飾了:「這等的身段和樣貌,天生就是干這行的,方圓百里之內,就是茗粹閣的明月公子都給比到泥地里去了,嘖嘖嘖……」
樂遙表情僵硬,任誰被拿去和青樓小倌比較誇讚都不會高興到哪去,何況是他有過那樣的經歷,這些話聽在耳里,更是刺耳聒噪,眼底不由黯淡難明,心底漫出一片苦澀的灰寂。
許是察覺到了樂遙的抗拒,老鴇沒再上手掂量貨物一樣打量樂遙,把樓里的精緻糕點茶水往樂遙面前推了推,款款在樂遙對面坐下,露出親切和藹的笑容:「小公子累了吧?吃點東西歇息一下。」
樂遙默然,沒心思計較什麼了,隨手拿了一塊糕點墊肚子,那頭老鴇滿臉都笑開了花,擺出了拉家常的架勢:「小公子姓甚名誰?怎麼到東鄉來了?」
樂遙不知怎的,忽然有種時間倒流的錯覺,不知不覺學著胡九簫的語氣:「肅安人,家鄉鬧飢荒,不得已背井離鄉。」
話音落下,才恍然自己竟說出了聲來,一時有些恍惚。
「唉,老天爺不開眼,一年年的天災沒完沒了……」老鴇感慨唏噓了幾句,也不知真心假意,話鋒一轉又打聽起其他情況來,「不曾和家人同行么?」
回過神來,肚子餓得很,樂遙也懶得在意什麼儀態了,直接端了碟子在眼前一塊接一塊地下肚:「沒家人了,就我一個。」
這老鴇能安什麼好心思?還不是打聽情況好拿捏軟禁!樂遙心知肚明,始終表現得不咸不淡。
「可憐見的,這才多大啊?好孩子,餓了我叫人給你做碗面來,」老鴇吩咐了丫頭去廚房傳話,回頭慈愛地看著樂遙,彷彿真心疼愛兒子的老母親一般,看得樂遙一陣惡寒。
不好表現出來得罪人,樂遙只是垂下眼眸道了謝,聽著老鴇猜測他的年紀:「……這麼鮮嫩,才十五吧?欸,還沒說你叫什麼名字呢。」
樂遙垂眸,含糊著嗓音低聲道:「白,樂遙。」
老鴇連聲誇著:「好名字,好名字。不過白公子啊,干我們這行的,都要起個別緻名兒。我看你面相艷麗無雙,如妖如魅,那便叫夭夭好了。」
樂遙默然不語,打心底是抗拒這個不知所謂的鬼名字,但也只是含糊著點了點頭,專心吃剛端上來的熱面,實在不想理會這個聒噪不休的老鴇了。
「夭夭識字么?可曾學過什麼才技?會彈琴吹曲兒唱歌跳舞么?……」
樂遙毫無形象地打了個飽嗝,倒了杯茶滿桌滴水,一仰脖子用力灌下肚,直接用袖子抹了抹嘴:「我困了,這些能明天再說嗎?」
老鴇看得暗自皺眉,心下在禮儀調教方面記了一筆,委婉地提了一句:「夭夭,吃飯喝茶不能這麼粗魯。」
樂遙無動於衷,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彷彿壓根就沒聽明白話里的意思。
老鴇只好暫且作罷:「你先休息吧,咱們從明天開始,有些東西要訓訓。」
樂遙胡亂點了點頭,袖子拖到了桌上,眼角都是沁出的淚花,鼻頭有些紅通通的。樂遙是故意舉止粗俗破壞形象,卻不知在美人身上,粗魯也能做出可憐可愛的風情。
老鴇彷彿看見一棵冉冉升起的搖錢樹在眼前嘩嘩作響,那點不虞立時消散了,眉開眼笑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