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把兩人從後門送走了,叮囑兩人從側門進府趕車。
胡九簫笑著點頭答應了,小廝揮了揮手作別,把門關上了。
一沒了外人在場,胡九簫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眉頭輕皺,像是有心事的樣子,腳下步子也越走越快。
樂遙頗有些吃力地跟上他,默然注視著胡九簫的側臉,想問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況且……自己又是他什麼人?九簫何必事事都告訴自己?他也有自己的打算,也該有他自己的人生,他也該……值得更好的人。
目光不由得有些黯淡,樂遙默然垂了眸子,低下頭一言不發地跟著前頭的腳步。
午間的日頭大,拖長的幾道影子在牆面上長短變化,掠過覆滿藤蔓的牆面、生滿青苔的牆角和牆皮剝落的磚石,一隻野貓趴在牆頭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胡九簫忽然停了下來,樂遙險險站住了沒撞上後背,搖晃著退開一步,就看到胡九簫雙手翻飛捏訣。
淡紅色的妖力絲絲縷縷從掌心匯出,形成一個奇異的符文。
胡九簫輕輕一彈指,符文飛了出去,無聲無息地沒入野貓的體內。
野貓「喵」地叫了一聲,忽然支棱起塌在腦袋上的耳朵,睜開的眼睛炯炯有神,尾巴一甩,從牆頭跳下去,不知跑到何處去了。
「九簫?」樂遙疑惑地問了一聲。
胡九簫轉過頭來看到樂遙,溫和地笑了笑,眼裡又含了柔和寵溺的笑意:「有些事要處理。」
樂遙點了點頭,懂事地不再追問:「我們去取車吧,要往哪裡走?」
「這邊。」胡九簫指了指左邊的路,極自然地伸手牽樂遙的手,不意卻被樂遙躲過了,心裡瞬時驚訝了,剩下的話都卡住了沒說出來。
「走吧。」樂遙假裝沒看見胡九簫驚訝不解的表情,低著頭往那條路上走。
「你怎麼了?」胡九簫幾步追上來,注視著樂遙的臉龐問道。
樂遙只是搖了搖頭,不想表露出心裡頭的不舒服,卻也不敢看胡九簫的眼睛:「沒怎麼。」
樂遙埋頭走路,胡九簫的臉色逐漸嚴肅,漸漸停了步子,注視著樂遙黯淡無光的側臉,灰寂沉靜的眼眸,以及擦身而過後漸漸遠去的背影。
誰也沒有再說話,這一處小巷寂靜無聲,只有極輕的腳步聲。
樂遙走出很遠的一段路以後,慢慢停下來,茫然地看著前頭的大街,表情似空寂似失落,卻沒有回頭看胡九簫。
胳膊忽然被人扯住了,樂遙轉過身來,愕然對上了胡九簫英俊風流的臉龐。
「你啊,有什麼話不能直說?悶在肚子里想七想八的,不難受嗎?」胡九簫敲了敲樂遙的腦袋,嘆了口氣,忽然進前一步,遠遠看去,就像把兩個人相擁入懷一般。
胡九簫的臉龐貼得極近,樂遙沒來由地慌了心神,想要後退,卻被堵在了牆上,腰身上忽然被兩隻溫熱有力的胳膊搭住,整個人就像被施了定身符,傻了一般想動也動不了。
胡九簫含笑深情的臉龐近在眼前,呼吸間氣息交錯,唇瓣若有若無地貼著臉頰蹭過:「那兩個客人,很像追殺我的仇人,這才附了貓靈去查探。」
「你以為我要做什麼?又不是不告訴你,躲著我做什麼?」搭在腰上的手掌微微用力,樂遙一個激靈,腰身都有些軟了。
「沒……沒躲……」樂遙躲躲閃閃地垂著眸子,含糊其辭,眼裡的黯淡卻已經全然不見了,反倒是有些被人戳破的不好意思。
「沒躲么?那就抬頭看著我,否則我是不信的。」胡九簫含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熱氣噴洒在耳垂脖頸上,激起一陣輕微的戰慄。
看便看!有什麼難的!
樂遙不肯認輸,大睜眼睛抬眼瞪去,直直撞進了胡九簫的眼眸中,呼吸不由慢了半拍。
這種愛意深沉的目光……
短短的驚愕之後便是漫天湧出的悲慟和酸澀,太熟悉了,這種目光,曾經也有人對他用過這樣的深情,無時無刻地凝視他,曾經……
胡九簫是極熟悉樂遙的,看到他眸光輕閃,難掩的悲傷鋪天蓋地從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湧出,心下也是一顫。
要受過怎樣的傷,才會有這樣潑天無際的哀傷。
又為什麼,要在此刻想到別人!
掐住腰身的手掌不由縮緊,難言的心痛和怒氣升騰縈繞,胡九簫低下頭,覆上了那雙柔嫩的唇。
胡九簫素來都是溫潤柔和,連他的親吻都是綿密輕柔的,細細密密地親吻遍嫩唇,不似兇狠掠奪宣示主權,卻像情人間的廝磨和安慰。
茂盛的樹冠伸出院牆,灑下巨大的樹蔭。透亮的陽光穿過重重疊疊的枝葉,漏下一個個閃動的光點。
枝葉婆娑,光影閃動,燥熱的氣息紊亂人心,不知名的鳥兒在樹間鳴叫。
樂遙猛地推開胡九簫,已然淚流滿面。
胡九簫踉蹌幾步站穩了,氣息有些不穩地急聲叫道:「樂遙!我……」
「我們是朋友,」樂遙自己擦乾了眼淚,偏過頭不去看胡九簫,淚光點點卻是神色冰冷,「我們只是朋友,這是你親口說過的話。」
小狐妖面龐上無言的哀傷深慟人心,卻要強撐起冷漠的外殼拒人千里之外。
胡九簫心裡似乎也絞痛了一塊,深深望著他,放軟了聲音柔聲道:「好,我知道了。」
這隻小狐狸啊……
受過那麼多的傷,要想讓他打開心房再信人,愛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慢慢來吧,別把人逼得太緊。
胡九簫伸出手,慢慢握住樂遙的手。掌心裡的手抽動了一下,像是想要掙脫,胡九簫堅定地加重力氣,緊緊攥在手裡,那隻手漸漸安靜下來。
嘴角微微彎起,露出一個略帶苦澀的笑容。胡九簫苦中作樂地想道,至少現在,他能接受他的接近。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異常沉默,誰都沒有說話。
胡九簫趕著驢,樂遙坐在板車上,沉默地低著頭。
這天剩下的時間樂遙都在後廚忙碌,較之平日越發沉默寡言,連吳師傅都有些奇怪地問了一句,樂遙只是笑著搖頭,只道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