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曲折,樂遙跟著胡九簫走了許久,太陽升到了頭頂,林間密集起伏的蟬聲,額上又出了一層薄汗。
胡九簫從樹上摘了幾個不起眼的果子,在衣服上蹭了蹭,自己先咬了一口:「很甜,拿著。」
樂遙一言不發地接了過來,小口咬著,甜甜的汁水流了滿手滿袖子,胡九簫找了處泉眼把手洗乾淨,又接了泉水解渴。
午後的太陽明晃晃地照著大地山林,暑氣和熱浪蒸騰而上,疲憊和睏倦一塊涌了上來。
樂遙越走越慢,胡九簫停了下來,詢問地看向他:「還走嗎?」
樂遙默默搖了搖頭,胡九簫握著纖細的手腕,掌心裡都是細密的汗珠,沉吟了一下,朝樂遙張開雙臂:「我帶你吧。」
樂遙還在沉默呆立,胡九簫不斷催促,樂遙也支撐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呵欠,這才點頭同意了。
下一瞬面前的人就塌陷一般矮下去,破舊的衣服零散地堆在地上,從裡頭鑽出了一隻漂亮的白狐,三條尾巴軟綿綿地垂在地上,仰頭看著面前高高的人。
胡九簫蹲下身伸出胳膊把白狐抱進了懷裡,隨手將衣服扔進了乾坤袋,翹起嘴角,不住摸著白狐背上的柔毛,惡作劇似的捏了捏三條蓬鬆的尾巴:「不是九尾狐么?還有六條尾巴哪去了?」
變成狐狸之後似乎多添了幾分野性,樂遙一爪子抓到了不安分的手掌上,把三條尾巴搶回來抱在懷裡,氣憤地揚起腦袋嘰嘰叫了幾聲。
沒了修為,變成狐狸后也說不出人言了。
胡九簫卻能聽懂,笑著拍拍後背:「好好好,不碰就不碰。不過你的尾巴是怎麼回事?」
「嘰嘰嘰。」小狐狸仰頭叫了幾聲。
血脈不純,修鍊之後才長出來的。
胡九簫想象著那個場景,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好玩的地方,忍不住開懷大笑。
清朗的笑聲穿透重重枝葉,如清風拂過打散層層燥熱。
小狐狸抗議似的叫了幾聲,見沒有用,漸漸地也安靜下來,溫順地趴在胡九簫懷裡。
山路崎嶇,抱著他的這隻大狐妖卻走得又穩又快,倦意慢慢湧上來,一隻前爪捂到了嘴邊,毛絨絨的狐嘴張開了又合上,樂遙放下爪子,漸漸睡著了。
再醒來時,耳邊是嘈雜模糊的人聲和一個響亮的聲音,樂遙又躺了一會兒,動了動腦袋,就聽到一聲驚呼:「它動了!您這懷裡到底是什麼寶貝?這還是個活的!」
胡九簫清亮的笑聲從上方傳來:「這個啊,是我的心頭好!」
樂遙猛地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昏暗,不由得揮著爪子胡亂撲騰,外頭的驚呼聲更大了:「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哎呦,您這到底什麼寶貝,拿出來讓小的開開眼界唄!」
胡九簫哈哈大笑,一隻手掌摸到了樂遙的後背,揪著后領把他提了出去,穩穩地拖在另一隻手掌上。
樂遙蹲在手掌上環顧四周,這才看清了周圍的景象,牆面上掛滿了皮子獸骨,不停地有夥計進進出出招待客人,看來應該是間收毛皮山貨的鋪子。
眼前的是個眉清目秀的伶俐小夥計,桌子上堆滿了這些日子在山裡打來的獵物皮毛和骨頭,整齊地疊好放好了,看起來是已經交易過了,只是不知道怎麼和客人聊起來了。
小夥計看到胡九簫手掌上拖著一隻毛色純白柔順的白狐,不由得驚呼讚歎,引得樂遙把黑漆漆的眼珠子都望向了他。
「這狐狸漂亮!純種白狐,渾身上下一根雜毛都沒有,多漂亮多好看吶,哎呦呦……」小夥計嘖嘖感嘆,雙眼放光讚嘆不已,胡九簫聽得心情舒暢,眉眼都飛揚起來了。
「欸?這是什麼狐狸?還有三條尾巴?」夥計跟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一樣,伸手想摸摸樂遙的尾巴。
樂遙渾身的毛都要豎起來了,胡九簫先一步移開手護住了:「別亂碰,我的狐狸啊。」
夥計陪著笑,胡九簫摸著小狐狸光滑的絨毛,翹著腿不無炫耀地說:「這你就不懂了吧?這是九尾狐,現在是年紀太小,等過段時間,尾巴就能長出來了,我有辦法。」
樂遙聽得納悶,尾巴是修鍊進階才長出來的,還能有什麼辦法?
這麼愣神一想,那邊的夥計已經搓著手,眼睛不住飄向樂遙:「這身皮子好啊,做成圍脖保准又暖和又好看,客官您看,是不是出個價……」
兩隻細長的狐狸眼睛睜圓了,耳朵立時支棱起來,三條尾巴僵硬地立成了鐵棍,一動不動地瞪著那個夥計,又轉頭看著笑容陡然凝固住的胡九簫,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
這個人……想剝了他的皮?!
「二十兩銀子您看如何?這狐狸雖然漂亮,但個頭太小了,剝不下多少皮子……」那夥計伸手過來想摸摸狐毛,樂遙一爪子蹬在手掌上,齜著尖牙張口就咬。
胡九簫連忙把樂遙收回懷裡,連聲拒絕:「不用了不用了,都說了這是我心頭好,心尖兒肉,多少銀子都不賣!」
胡九簫連連擺手,帶著樂遙起身大步走了。
夥計不甘心地追上來加了幾次價,都被胡九簫拒絕了,只能悻悻在門檻前停下腳步。
出了毛皮鋪子,胡九簫找了間小客棧開了一間房,櫃檯后的夥計生得機靈討喜,眼睛一掃便看遍了人,滿臉堆著笑帶著九簫到了門口。
胡九簫關上房門,把小狐狸從衣服里放出來。
樂遙化了人形,臉色還是紅紅的,一聲不響地坐在床邊,垂著腦袋,背對著胡九簫。
胡九簫能清楚地看到一節節線條流暢的脊柱和肌膚細膩的腰背,再往下……胡九簫猛地別開眼睛,從乾坤袋裡取出衣裳給樂遙披上:「先把衣服穿上。」
樂遙默不作聲地把衣服套上了,繫上腰帶之後才發覺不對勁,低頭一看,卻是一身完好的新衣裳,不覺有些呆愣。
胡九簫幫他把衣領衣袖理好,退後兩步瞧了瞧,滿意地點點頭:「我就覺得你穿這身會好看。」
樂遙有些恍惚,都記不清上一次穿上乾淨完好的衣裳是什麼情形了,陡然間穿著打扮得像個正常人了,哪怕只是樸素的粗布衣裳,只是像個普通人了,也恍然有種隔世經年之感。
而費盡心力千方百計救活了他,帶他走過萬水千山的那個人,此時正在他面前含笑看著他,那雙風流的眼眸中是似曾相識的情愫。
樂遙被燙到一般垂下頭,手指抓著衣角,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如何值得呢?
胡九簫看在眼裡,沒有多說什麼,笑著轉了話頭,從乾坤袋裡取出一個紙包來塞進樂遙手裡:「你慢慢吃,就待在房裡不要出去,我去外頭打探一下,很快就回來。」
樂遙愣愣地接過紙包,神色迷惘:「打探?什麼……」
「打探那個蒼牧的消息,還有哪裡有招工,得找份工作養活你呀。」胡九簫笑著點點樂遙的額頭,忍不住在毛絨絨的腦袋上摸了一把。
樂遙微驚,退了半步,胡九簫卻是心情愉快地轉身走了,臨了不忘多叮囑一遍:「不要出去亂跑。」
樂遙愣愣點頭,目送早已洗漱裝扮一新,從乞丐變成小工模樣的胡九簫關上門遠去。
樂遙站了許久,腦子裡不知在想些什麼。許久,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胡九簫揉過的頭髮。
手上的紙包散出淡淡的香甜,樂遙垂眸打開,揭開最後一層紙后,捧著紙包的手掌微微一顫。
紙包裡頭,是新出爐的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