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處攤子坐下,華無拘說了幾次上門被趕走的事,樂遙竟是一點不知,被蒼牧瞞得死死的。
樂遙苦笑了一下:「多謝你了無拘……往後不必再去蒼府受辱了,他不會放我走的。」
華無拘看著消瘦憔悴的好友,也能猜想到樂遙在那個蒼牧手上受了多少罪,悲憤痛惜不已:「你就這麼留在蒼府里?你還有命留下去嗎?」
樂遙臉色平靜而麻木:「怕是不能活多久的。」
就是蒼牧沒把他玩死,他遲早也會受不了自戕的。
「說什麼胡話!年紀輕輕的怎麼就活不下去!」華無拘忍住悲意笑罵他一句,按住樂遙的手腕替他察看身體,「少胡思亂想,還沒到那地步,先把身子養……你的內丹毀了?!」
華無拘受驚不小,修道之人內丹有如性命,毀了便是自絕於仙途。
「我沒說過?哦……以前和……龍君被困在火山鼎,他要死了,我剖了一半下來救他,春神血脈可以起死回生,沒想到是真的。」
看著樂遙漠然而平靜的面孔,華無拘驀然升起由衷的辛酸和憤慨:「你……你捨命救他,他竟把你轉手送給蒼牧折磨?!」
剖內丹……這是想都不敢想象有多疼!稍有不慎就是丟了性命,即便僥倖活了下來,於修鍊一途已然是全毀了。
樂遙無謂地笑笑:「遇人不淑嘛……那時候還沒看清他。」
華無拘按著他的手不語,手指微微顫抖,樂遙沒什麼反應,他自己倒是先流了淚:「不值當……你真是……」
反倒是樂遙安慰他:「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唉,不提他了,平白添了晦氣。」
華無拘點了點頭,強忍住悲涼之意揩去眼角淚水:「我給你開副葯,對你的內丹和經脈損傷有益,雖說無法修鍊到高階,但恢復到剖丹前的修為不是難事。」
樂遙愕然看著他:「這樣了還能恢復?」
「得用靈藥堆……而且你的靈氣有所不同,雖然受傷嚴重,但是有一種……嗯,我也說不清的力量,但總歸是好的,治起來比旁人多了五分把握,許是與春神血脈有關吧。」
華無拘在乾坤袋裡翻出葯囊,拿出一看便知是上好的仙界靈藥,就在這街邊油膩的小桌上配了三十副葯,分瓶裝好可直接服用的,交給樂遙,又叮囑了一番用藥的注意事項。
樂遙抱著一堆瓶瓶罐罐的瓷瓶,一時有些愣怔。
他是真沒想到,常道世態炎涼人情涼薄,他與無拘也不過是幼時玩伴的交情,竟能得他如此鼎力相助,為他做到了這個地步!
是無拘心善重情。樂遙笑了笑,把葯全收進了乾坤袋,有望恢復,便是逃離這囚籠的希望又大了一點,似乎心情也不那麼灰暗了。
華無拘看著樂遙慘淡絕望中展露的一瞬笑顏,竟有一瞬間的痴愣,話音也不覺無聲停散了。
卻見樂遙倏然變了臉色,垂下頭來變得表情冰冷空洞,轉頭看去,果然是那個蒼牧向這裡走來。
「無拘,我母親葬在青沙郊外,我怕是回不去了……麻煩你,可以的話,幫我祭掃一次……」
樂遙小聲地飛速說著,待到蒼牧到了桌前,已經完全噤聲垂首,跟個呆愣愣的木頭人似的。
蒼牧一把抓起樂遙,冷眉對同樣站起的華無拘道:「小仙倌若是得空,自去懸壺濟世救濟萬民!我家養的奴才還攀不上交情!」
華無拘知道樂遙境遇,對蒼牧也擺不出好臉,只是還不待他說話,蒼牧已經拽著跌跌撞撞的小狐妖大步走了。
蒼牧沉著臉,拽著樂遙在他前幾次逛過的攤子上走了一遭,買了一堆的糖葫蘆炒栗子梅花糕之類的小吃食,統統塞進了這狐妖的手裡,也不管他吃不吃得下拿不拿得來。
剖丹……剖內丹……他竟剖內丹去救那個龍澤!那龍澤有這等找人的好眼光?好福分?!
不會……這狐妖素來狡詐!焉知不是他說謊!
饒是再怎麼找借口,蒼牧心裡還是跟堵了塊重石似的,沉甸甸氣悶悶,無名鬱氣堵在胸口不斷滋長蔓延,卻始終找不到發泄的出口。
沉著臉帶著這狐妖吃完牛肉麵,又把人帶進霓裳軒,掌柜的滿臉堆笑地迎上來,把當季的新衣全都抱出來了。
樂遙本就被蒼牧喂的撐了,又被他一件件衣裳穿上脫下折騰得難受,臉色愈發不耐。
蒼牧倒是挑了好幾件衣裳,又拿起一件新制的大氅給他披上,一圈潔白的絨毛襯得小臉兒愈發白皙,左右瞧了瞧,滿意地點點頭:「這件穿著好看。」
樂遙僵硬地抱著懷裡一堆東西,臉色冰冷。
這副樣子看得蒼牧鬱氣全化了火氣,跟那個多管閑事的仙倌都笑得開,偏生對著自己擺出一副臭臉來,膈應誰呢?
蒼牧當下也沉了臉:「往後就穿著這件,不許脫下來。」
樂遙就在這一瞬爆發了,把手裡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劈頭朝蒼牧砸去,那件大氅也一把扯了下來砸到他臉上:「你怎麼不穿人皮大氅?!想要我死就直說!用不著拐彎抹角地威脅我!!」
聲音大得把所有人都鎮住了,樂遙一撩袍角,氣得直接就爬了窗戶要跳窗。
蒼牧連忙衝上去一把將人攔腰抱下來連聲道:「不穿了,不穿了。」
樂遙猶自氣憤難當,被蒼牧緊緊抱在懷裡掙動不休。蒼牧一瞪那嚇傻了一般的掌柜和夥計:「還不收掉!」
那幾個人慌忙把地上的衣裳收了,又巴巴兒將樂遙丟掉的東西撿起來收好,殷勤地捧到蒼牧面前。
蒼牧丟下一張銀票:「除開那件狐皮大氅,和其他的一塊送到蒼府來。」
掌柜的忙不迭稱是,點頭哈腰地送走了貴客。
蒼牧抓著掙扎扭動又氣哭了的小狐妖,直接帶回了府。
樂遙哭得累了,自己就慢慢歇了,抹掉眼淚,又爬去找那幾本樂譜,至於坐在椅子上面色沉肅的蒼牧,一個眼角都不曾分給他,全當沒這個人了。
再逼他,大不了他就直接去死!
正翻著樂譜,眼前忽然暗下來,原是蒼牧站到了身前,樂遙挪了個光線敞亮的方向,眼皮都不抬一下。
蒼牧沉穩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你……」
話未說完又生生停住了。
問什麼呢?這狐妖鐵定是咬死了他和龍澤是正經道侶,內丹損傷的原因也未必會是他說的那般,那個不知真假的華無拘,還沒這麼快查明身份。
想他自甘為寵攀附龍澤,又利用溯源鏡假扮小樂,用這副皮囊和多少人牽扯不清,謀害小樂還偷銅錢……樁樁件件,怎麼會是個好的!
指不定那華無拘都是他找來假扮的!
蒼牧冷笑,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有什麼好問的!
樂遙縮在軟榻上,慢慢翻過一頁紙,眼皮子都沒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