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就到了年關,蒼府中忙碌起來,府里下人來來往往清掃舊塵掛上新的紅燈籠,各房添置新衣、置辦年貨,忙得火紅熱鬧。
蒼牧也是早出晚歸忙於交際應酬,清點核對年底的庄鋪賬目,倒是讓樂遙有時間喘口氣了。
過年,現下樂遙是不喜歡的。
以往雖然清貧困頓,至少還是自由的,能與母親一起和樂融融地吃一頓年夜飯,母子倆對桌而坐,分食著一起忙碌做出來的一桌子菜,聽著窗外此起彼伏的煙火聲,互道一聲歲歲平安。
如今么,卻是被困在金玉富貴的囚籠里,舉目無親,孤凄荒涼。
旁人越是熱鬧,越是襯出他的悲涼。
樂遙冷眼看著蒼府喜氣洋洋地一日日迎近新春,喜慶的火紅色鋪滿府邸,人人臉上洋溢著喜氣。自縮在自己的一方角落,沉默地看著樂譜改著曲子,這也是如今他唯一能聊以排遣的精神寄託了。
他又試著奏了幾回曲子,不論用笛蕭琴箏,奏得再完美無缺,卻始終都沒有再捕捉到那種感覺。
愈試心情愈低落苦悶,漸漸地,似乎連那一點微弱的逃跑的希望都要無望破滅了。
新年了,蒼府上下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正院里擺開十來張大酒桌,珍饈佳肴琳琅滿目,各房的蒼氏族人都聚在一起熱熱鬧鬧地一起吃團圓飯,小廝婢女隨侍在廊下候著主子的傳喚,或是看準時間上去添菜添酒。
蒼牧身為家主,這種時候自然要在場主持,酒飽飯足後放煙火守歲,鬧騰了大半夜。
子時之後餃子端了上來,吃過之後眾人才漸漸散去了。
蒼牧喝了些酒,醉意醺然地晃回了院中,卻見走廊上紅燈融融,屋子裡一片漆黑,靜悄悄地一絲動靜也無。
院中伺候的下人都去前頭吃年夜飯去了,或是和家人聚在一塊。
唯有這狐妖無親無故,也不是個喜歡熱鬧摻合的性子,獨自留在這裡過年。
想到此處蒼牧生起了些微妙的愧疚感來,只是他身為蒼氏家主,必然要出面主持族務,也不能在蒼氏家宴上帶個上不得檯面的孌寵,只能將他留在院中了。
現下應當是睡了。蒼牧輕輕推開門放輕了腳步,暗想著再買些什麼東西來哄一哄這小東西,摸到了床上,卻是冷冰冰空蕩蕩無一絲人氣。
心臟也一瞬間冷了,蒼牧撲上床摸了個遍,急躍下床點起燈,環視屋內,只有冷冰冰的傢具無聲立著,四處都沒有那個人的身影。
樂遙趁著無人,又奏了一遍曲子,意料之中地沒有任何成效,心裡那一束小小的火光一點點黯淡,熄滅。
彷彿那條細微的裂縫慢慢地被一點點堵上了,徹底將他困入了密不透風的鐵籠中,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掙扎,絕望以至淪陷,卻無能為力。
他又一次失敗了,陷入了無望的漆黑灰涼,他的周圍卻是洋溢著喜悅和歡樂的來往人聲,他顯得與一切都格格不入。
歡樂是別人的,幸福和希望也與他無關。
樂遙忽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疲憊,從心底湧出淹沒了他整個人。
樂遙不想回去那個金籠子等著蒼牧喜怒無常的「寵幸」,也不想再混在這明顯不屬於他的歡樂氛圍中,但他又有什麼地方可以去?
渾渾噩噩兜兜轉轉,最後竟然又回了那間狹小潮濕的小房間里。
依然是潮濕陰冷,依然是破窗漏風,依然是灰塵遍布。
也因著今日是新春,此處更顯得空寂冰冷。
樂遙卻不在乎,也沒那個心力在乎旁的無關瑣事,沒有人正好,他一個人待著就很好。
樂遙爬上了積灰的木板,無力地鬆開手任長笛滾落,蜷縮起身子躺在寂靜無聲的小屋之中,聽著遠處隱約傳來的喧騰人聲和煙火破空聲,放空一切思緒,任由沉沉的黑暗吞沒了他。
蒼牧還算沒失了理智,也是自信樂遙逃不出掌控,喚了暗衛來得知小狐妖的行蹤,強行按捺著火氣往後院下人房裡走去,頭一次產生了把這幾間破屋子拆了的念頭。
屋子裡還是一片漆黑,蒼牧跨了進去,舉著一片燃燒的黃符照明,一眼就看見了蜷在光禿禿的木板上睡著的小狐妖,鬆了口氣,可是等到碰到人時,眉頭又裡面皺了起來。
手腳這麼冷!要睡覺在床上不行?非跑到這破地方挨凍!連條被子都沒有!
蒼牧脫下袍子將人裹住,一把抱起人往外走去。
樂遙卻是被驚醒了,驚魂未定地抬眼望著他,看到是蒼牧后鬆了一下,隨即又無精打采地說:「我自己走。」
聲音蔫蔫悶悶的,一聽就知道心情低落。
蒼牧就當沒聽見,直接把人抱回屋子裡才放下,腳下放了個暖爐,手裡也給塞了個湯婆子,整個被裹在他的寬大外衣里,怎麼看怎麼可親可愛。
蒼牧察覺到了樂遙鬱鬱不樂,只當他是新年了無人伴著才這般反常。想一想也確實是冷落了他,於是放下了身段,好聲同他解釋:「新年事務多,我抽不開身陪你。往後我會找幾個人來陪你,不會再讓你一個人過年了。」
樂遙可有可無地點頭,神色沒有分毫變化,一看就知道沒有聽進去。
蒼牧揉著眉心,想著到底還是得給點補償,把人抱到腿上坐好:「這樣吧,你有什麼想要的?說出來我便許你。」
樂遙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目光。
蒼牧也不催促,靜靜地看著小狐妖只等他說話。
這狐妖還能要些什麼?要樂譜樂器什麼的,再名貴也就是多花些銀子罷了。
若是要上街玩兒,也不是不行,畢竟拘了這麼久,也讓他長夠了教訓,諒他也逃不出他蒼氏掌控下的地盤。
權當哄人了。蒼牧好整以暇地等著他開口。
樂遙沉默了許久,緩緩開口:「什麼都行嗎?」
蒼牧露出慷慨自得的笑意來:「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什麼都行!」
樂遙靜靜地與他對視,那眼神極淡,似在看他又似飄忽渺遠。
樂遙盯著蒼牧豪氣傲然的面孔,種種思緒紛亂涌過,一時輕輕地脫口而出:「放我走吧。」
話音落地,他才恍然自己說了什麼。
而屋內的溫度似乎一瞬間冷成冰窟,蒼牧的臉色瞬間僵硬凝固,而後沉澱為風暴洶湧的暗怒,壓著嗓子死死盯住他,一字一頓碾碎字句:「你說什麼?」
話一出口樂遙便知道惹了大禍,但事已至此也無力挽回,不如一條路走到黑,也許還有一點可能。
樂遙不敢看蒼牧行將殺人分屍般的血腥表情,半垂著眸子輕聲道:「這個你可以做到。」
許久沒有迴音,只有沉重的壓迫層層疊增,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不知過了多久,下巴被人抬起來,對上了蒼牧煞氣凜然的嗜血笑容:「放你去找龍澤,給小樂添堵?」
從未見過這等可怖的蒼牧,心臟似乎已經停止了跳動,樂遙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發出聲來的:「我不會。」
耳邊是蒼牧的嗤笑:「我憑什麼信你?」
樂遙仿若魂魄離體漂游一般反覆輕聲辯駁:「我找他幹什麼?他們已經在一起了,我還去幹嘛?我知道鬥不過他們的,去做什麼……」
蒼牧把人從腿上推開,臉色極力收攏克制,盡量平靜地說道:「今天過年,我不跟你計較,往後歇了這心思!」
樂遙咬著唇,不甘心地站了一會兒,屋子裡靜悄悄的,又小聲說著:「你答應過……」
「嘭」地一聲,蒼牧踹飛了椅子,樂遙瞬間噤聲,眼睜睜看著滿身沉重威壓的男人從床頭取出一個匣子,重重扔到樂遙腳邊。
蓋子彈開了,裡面的東西樂遙只看了一眼就猛地移開了目光,步履不穩地踉蹌後退,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衣服脫了!」蒼牧站在他面前,眉目冷峻,冷聲命令。
樂遙慢慢搖著頭,眼裡已經盈滿了淚,臉色發白渾身顫抖。
蒼牧壓迫上前,樂遙嚇瘋了一般轉身就跑,下一刻被沉重的身軀從身後撲上來壓倒。
迎面倒地的樂遙猛地爆出一聲尖利的哭泣,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