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遙把圓滾滾的橘子握在手裡玩,一下一下轉著圈兒,慢慢找到了蒼牧說的那處梅園。
還沒進園子,就能從院牆外看到一叢叢綻放的梅枝。
這個點園子里沒什麼人,守園的嬤嬤見了樂遙,問也沒問就放他進去了,倒讓樂遙有些納罕。
芳華園那個偏僻的荒園子也就罷了,沒人看著也正常,但這梅園怎麼也不問問人就放了?
樂遙自是不知,府里將他傳成了家主放在心尖兒上寵愛的人,綾羅綢緞奇珍異寶流水一般送進主屋去,便是這處園子,都說是家主特意修了給白小郎君遊玩的。
這等沸沸揚揚的傳言盛寵之下,哪個下人敢攔著他?
一進園子,仿若踏進了血紅色的灼灼烈焰,滿園燦若雲霞的紅梅熱烈綻放,一時如雲蒸霞蔚,血色波濤,彷彿下一刻就要燃燒起來。
只是這風雪過後,白雪鋪成厚厚的地毯,枝頭上也高低錯落地綴了一樹落雪,生生壓下了噴薄欲出的張揚血色,素白嫣紅交相輝映,靜寂無聲。
樂遙也不由得放輕了腳步,悄聲無息地走在素雪叢梅中,雪后爽涼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空中浮著若有若無的清幽梅香,偶爾飄下重雪落梅來,樂遙不閃不躲,任由花瓣雪花落在肩頭髮上。
這園子倒是好看,頭一回看,確實是新奇得很。
樂遙走了許久,手上的橘子都捂熱了,眼睛還停不下來。
一邊看著梅花雪花,一邊思忖著,自己能讓冬天的花長出來嗎?
頭頂傳來「咔啦」一聲,樂遙知道是重雪壓壞了梅枝,耳聽折枝墜落聲,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接。
一束沾著絨絨雪絮的紅梅枝落入手中,樹枝粗糙的紋理摩挲在掌心,雪花滾落手背,慢慢地被體溫融化成雪水,有點冰涼。
橘子滾落在地,骨碌碌滾出去老遠,撞進雪堆里不見了影子。
樂遙有些頭疼,但是那樣一顆好看又喜歡的橘子,就這麼扔掉不見了,樂遙還是覺得很可惜。
找還是要找的……朝著那方向慢慢走過去,懷裡抱著一枝紅梅蹲下身在雪堆里摸索,滿手都是涼意,漸漸成了刺骨的寒意,滲進肌膚骨血之中。
手指僵硬沒了知覺,右手腕又起了隱約的銳痛。
樂遙咬著唇,不甘心地在雪裡胡亂攪著,眼前忽然多了一隻粗糙的手掌,從雪裡撈出一隻凍得硬邦邦的金橘子,連著雪沫兒一塊舉到樂遙眼前。
樂遙抬眼望去,卻是一張憨厚的笑臉,一隻手不好意思地摸著後腦,把橘子往他手裡塞,傻傻地對著他笑:「小郎君,橘子。」
看衣服是個下人,樂遙接過了橘子,站起來抖落披風上的雪花,笑了笑對他道謝:「多謝。」
「不、不用謝,小的、小的該做的……」明明是個大塊頭,這會兒卻結結巴巴驚喜異常,臉上還浮了兩片紅雲,時不時偷偷瞧他一眼,摸著腦袋傻笑。
樂遙瞧著他眼熟,想來是之前有見過的,想了想,把那束紅梅遞了過去:「這個送給你。」
「啊、啊……」他傻愣愣地抱著梅枝,一副高興得反應不過來的模樣。
樂遙笑了笑,移步就要走了,熟悉的嗓音從大高個兒身後傳來,帶著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白哥哥!——」
元寶從梅樹叢林后鑽了出來,飛身撲進了樂遙懷裡,抱著他不肯撒手。
樂遙險些被他撞得站不穩,無奈拍著他的肩膀:「放手。」
元寶如何肯放?抱著樂遙的腰身扭著胳膊,不著痕迹地偷摸了幾把,仰起臉嘟著嘴跟樂遙撒嬌:「白哥哥偏心,大哥都有禮物,白哥哥怎麼不給元寶送?」
大哥?他們四個是……那兩個……這個是……吉祥么?
樂遙不及細想,就被元寶纏鬧得岔了思緒,只好安慰他:「有送的。」
元寶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了,眼巴巴地望著他:「是什麼是什麼?」
這……現在就要?樂遙有些轉不過來,怔了怔,把元寶從身上撕下來,金橘子塞進他手裡:「這個送你。」
上回元寶請他吃了桂花糕,他也送個吃的,應該……可以的吧。
樂遙面上冷清,心底還是有些忐忑地望著他。
元寶卻沒那麼多心思計較,眼睛亮起明亮的光彩,心裡簡直樂開了花。白哥哥送他的東西!大美人兒居然送他東西了!
元寶寶貝地雙手捧著一顆橘子,玩了一會兒又湊上來嬉笑著黏著樂遙:「白哥哥,你剝給我吃吧。」
樂遙有些無語地瞥了他一眼:「你不會自己剝嗎?」
「我就要白哥哥給我剝!白哥哥白哥哥!」元寶不依不饒地纏上來,又抱著樂遙廝磨扭動。
樂遙沒辦法,拿過橘子斥退他:「給你剝就是,鬆手。」
元寶又在美人兒腰身上占足了便宜,笑嘻嘻地鬆開胳膊,牽著樂遙的一片衣角一步一步跟著他。
至於在身後傻站著偷樂的吉祥,元寶偷偷給他使個眼色,吉祥好一會兒才明白了,點了點頭,又望著樂遙的背影傻笑了一下,才抱著紅梅枝亦步亦趨地跟著。
樂遙剝開橘子皮,清芬的橘子香味散進清冽的雪后空氣,一下一下,正好將橘子皮剝成了五瓣花的形狀,撕下外圍的白絡,剝下一整顆挨挨擠擠的圓球橘瓣遞給元寶:「吃吧。」
元寶不接,揪著衣角嫩聲撒嬌:「我要白哥哥喂我吃!」
樂遙一怔,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你……」
「啊——」元寶直接張大嘴巴等他投喂。
樂遙一口氣梗在喉嚨里。
半晌無奈,只得剝下一瓣橘子放到他嘴裡,元寶眯著眼睛高興地接受了,嚼得嘖嘖有聲。
樂遙又剝了幾瓣橘子喂他,權當哄孩子了,元寶倒是吃得高興,常常是還沒到嘴邊就急著伸舌頭張嘴去咬,好幾次都差點咬到他的手。
元寶自然吃得高興,美人兒親手喂的橘子!還能偷偷舔到親到美人兒的手指!
眼看就剩下兩三瓣的橘子,元寶扯了扯袖子,仰著臉對樂遙說:「白哥哥,也給大哥吃幾瓣橘子。」
樂遙看向一直跟在身後的吉祥,有些凝滯。喂比他小的孩子就算了,喂這麼個人高馬大的大小夥子,怎麼想怎麼怪異。
偏生元寶又在催他:「白哥哥快點,有好東西要和兄弟一起分享的。」
吉祥傻愣愣地盯著他,臉上已經不自然地紅了,眼神躲閃不敢看人。
樂遙索性將剩下的橘子都交到他手裡:「你也嘗嘗。」
親手喂他,他可做不出來。
吉祥愣愣接了,臉上微微有些失落,但還是喜不自勝,小心捧著那幾瓣橘子不捨得吃。
元寶撇撇嘴,轉頭又去纏著樂遙了。
樂遙卻是有些厭煩。元寶太黏人了,動不動就抱著他不撒手,鑽在他懷裡扭來扭去,讓他很不自在。
還有這個吉祥,表現得不大對勁,元寶有些話說的,似乎沒什麼問題,但細細想來卻隱約不大舒服。
既然和那兩個人是兄弟,難怪相處起來不舒服。既如此,還是不要深交的好。
遠處傳來熙攘的人聲,遠遠看去竟是兩個錦衣華服的公子少爺,被一群下人前呼後擁著進了這梅園踏雪賞梅。也不知是蒼府哪一房的少爺。
樂遙不認識這些人,也不想多生枝節,遠遠避開了沿著角落向園門走去,元寶和吉祥兩個綴在後頭跟著,三個人在一塊倒是顯眼得很。
那群人該是看到了他們,身後有吵嚷人聲喝令他站住,樂遙假做聽不到,疾步快走,卻被幾個急促的腳步聲追上來:「站住!二少爺的話也敢違抗!」
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廝追上來攔住了去路,樂遙只能停下來,漠然轉身看著兩個衣著光鮮的少爺急步向他走來。
「你是誰?哪一房的……」年長的那個公子先是帶著點怒氣,一眼看清樂遙容貌后瞠目結舌,話音都柔和飄散了,兩隻眼睛一錯不錯地盯住樂遙,流露出驚艷痴迷的神色來。
「二少爺,八少爺。」元寶和吉祥是下人,見了主子得行禮問候,打破了沉寂。
樂遙冷著眉眼,一動不動。
蒼二回過神來,指著樂遙:「你就是家主養的那個孌寵。」神色桀驁,帶著幾分不甘重重咬住了「家主」兩個字。
樂遙沒理他,看了看身後包圍的小廝,沒法出去了。
「過來!見了主子都不會行禮?蒼牧是怎麼教你的!」蒼二加重了語氣,眉間眼中浮了些輕佻的神色。
眼下梅園中就只有蒼二帶來的人,他若是想做什麼……樂遙神色越發冰冷,沉沉地看了他一眼,站著沒動,手中卻暗暗凝取一團靈力。
蒼二見樂遙沒動,不由得怒從心頭起:「你就是蒼牧養的奴才!攀上家主就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樂遙淡淡瞥著他,不勝厭煩。
蒼牧怎麼回事,連底下的兄弟都收服不好,還被他碰上了,這要怎麼脫身?
蒼二見樂遙一直沒理會他,怒氣沖沖地就命令小廝把人抓過去。
一旁年紀輕一些的蒼八及時伸手制止了:「跟個孌寵計較什麼?沒的污了二哥的身份。你們都站住,別管他。」
小廝們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聽誰的。
蒼二臉色稍稍好了點,看著樂遙還是露出點不甘心的神色,剛要說些什麼,蒼八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說話,同時極快地給樂遙使了個眼色。
樂遙臉色漠然,轉身就走,小廝們也不知該不該攔,就被樂遙遠遠甩下了。
元寶和吉祥小步快跑跟上,樂遙已經完全沒心情了,淡淡說一句:「我還有事。」便拋下這二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