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一時寂靜,唯有低泣聲縈繞不去。少有的幾個清醒的人,神色各異。
幾個仙界的仙人倒是靈力高深,不為悲音所擾,但也是滿面驚艷讚賞,純粹是對舞曲的欣賞。一個眉目俊朗通身貴氣的仙人輕聲讚歎:「堪稱天人。」
後頭一個仙風道骨的老仙撫著白須輕嘆:「情之一字,最是傷人……」
他側旁一個隨侍的年輕仙倌,這才從滿心的悲意中淚流滿面地驚醒過來,驚異非常:「他怎麼……」
大殿一角一身綠衣身量細瘦的大臣緩緩抹掉眼角的淚,狹長的眼中迸射出攝人的亮光。
蒼牧最後也是被那鋪天蓋地奔涌而出的悲涼之意帶進了情緒,但心底卻燃著一股始終滅不掉的怒火,隨著這狐妖的舞曲愈演愈烈,最後生生捏扁了金杯,被掌心的鈍痛喚醒了。
前所未有的怒火轟然爆發,卻又不知道是對著誰的。
怒這狐妖攪亂了小樂的壽宴?怒這狐妖沒規沒矩地走了?還是怒這狐妖……
不想承認的懊悔和怒氣絲絲縷縷地從心底升起,這等驚天絕色,就該藏起來由他一人享用觀賞!如何能讓旁的庸人俗眼看了去!
高台上龍澤安撫著句修樂,只道酒飽飯足可去後花園散步消食,待酒宴重新換過再行繼續。
蒼牧忽的臉色微變,這狐妖可是獨自走了的!素來不肯安分待在他身邊,龍宮他又不是不熟悉,莫不會偷跑了?!
這念頭一起來就壓不下去,一聽到暫時散宴的聲音,蒼牧便再也坐不住了,倏然起身大步往殿外去尋人。
樂遙遊魂似的在宮中東遊西逛地走了好一會兒,激蕩難言的心緒慢慢平復,才後知後覺地發覺這會兒自己是難得自由的,逃跑的大好機會!
腳步一剎,當即轉了方向,聚精會神觀察著周圍的景物,辨認著地點。
宮中倒是有一處傳送陣,只是加了密咒尋常人用不了。想逃只能從宮門出去。樂遙這才發現自己竟從沒自龍宮中出過龍京。不過眼下也是唯一的機會了,總得試一試。
樂遙疾步出了這處宮苑,竟直接走到了龍宮大花園中,甫一出來,就看到了對面三三兩兩走進花園的大臣和賓客。
樂遙一頓,隨即隱入了一旁的珊瑚林中。
花園邊角是一大片鬱郁沉沉的珊瑚林,層層枝椏在黑夜中影影綽綽,最好遮掩身形。
只是這身白衣在黑暗中太顯眼,樂遙卻無法,連身替換的衣裳也沒有,只能硬著頭皮走了。
珊瑚林漸漸稀疏,要出林子了,光亮漸大,樂遙神經慢慢繃緊,抬眼望去,猝然撞上了一雙含笑的眼睛。
樂遙渾身一僵,心裡漫上絕望,被人發現了。
可是那人卻沒有叫喊,笑著向他點了點頭,緩步走過來。
或許是那笑容帶著安撫保護的意味,樂遙竟沒那麼怕了,半隱在珊瑚枝后看著那人。
衣飾繁複掩不住清凌的貴氣,容姿俊逸飄然若仙,鳳眸含笑,帶著幾分熟悉的親切。
熟悉……樂遙一怔,驀然憶起了很久以前,那一隻摸著他腦袋的手,那一聲溫暖的「小狐狸」,那一顆絕望中得來的仙丹……
眼眶驀地紅了,樂遙顫著唇,一聲「風大哥」就要衝口而出,斜側旁卻突然走出了鮫綃龍紋墨衣的身影,帶著柔婉笑意輕盈而快速地接近他,風宣的腳步微停,禮貌笑著對上了句修樂。
樂遙一凝,悄無聲息地慢慢向後退去,眼睛一直盯著那處的動靜。
似乎句修樂和風宣貼得極近,笑語盈盈臂膀相觸,所幸沒被他們發現,樂遙退出到看不到的地方,才微微鬆了口氣。
轉身就被嚇得不輕,幾乎魂飛天外。
看清對面的人的面貌時,樂遙這才稍鬆了口氣,華無拘向他走了一步,剛要開口,被樂遙急慌慌地捂住了嘴,拖著他又往林子深處里去。
直到徹底遠離了那塊地方,樂遙這才鬆了手,低聲叫了他一聲:「無拘,你怎麼也在這裡?」
「我跟著師父來龍宮赴宴,沒想到在這見到你,」華無拘也被樂遙帶得壓低了聲音,看著好友的目光有異,「你怎麼跟著蒼氏家主去了?穿成這樣……還當眾獻舞……」
樂遙臉色微動,羞赧和悲意一同湧上來,生生剋制不住淚意,開口便是含淚忍悲,面上帶起一絲輕嘲:「遇人不淑……他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只將我做修鍊的爐鼎,一朝得勢,自然要換個門當戶對的王后……」
華無拘被樂遙話語中的悲憤感染,面上也帶上了憤慨,只是還有些疑惑:「那你怎麼和蒼牧……」
樂遙含恨咬牙:「我說了,他是個狼心狗肺的,將賣身契假作婚書騙我簽了,將我送給……」說到這,已經喉頭哽咽難以為繼。
此言一出,華無拘驟然憤慨難平,饒是個不相干的局外人,也從心底生出了難以抑制的怒火和羞辱:「他竟然這般待你!薄情寡恩!枉生為人!」
難怪,難怪殿中一舞會有那般痛徹心扉的凄涼悲哀!被摯愛之人親手另贈他人,這等遭遇光是聽著就遍體生寒。想來那蒼牧待他也不好,否則哪能驅他像個戲子似的供人當庭賞玩!
華無拘忽然想到或許能幫他一把,連忙拍著樂遙的肩膀輕聲安慰:「莫哭,不就是賣身契嗎,我把你贖出來。」
樂遙哭著搖頭:「他不會放我的。」
華無拘咬牙:「大不了我去找師父,他蒼牧再家世煊赫,還能壓得過仙界之人嗎?內丘仙人的名號可是六界皆知!」
已是許久未曾有人這樣為他說話給他撐腰,給予無條件的愛護與善意。
何況只是憑著幼年相識的交情,這麼多年過去了,多少人會變得世故圓滑,無拘卻還是那個溫良恭善仗義執言的無拘。
單是這份關心就讓樂遙感動不已,一時間靠在他的肩頭吞聲痛哭,淚水漣漣,無拘也像個真正的朋友一樣,安慰地輕拍著他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