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遙還是生了一場病。
綿綿密密地發著熱,並不十分嚴重,卻斷斷續續地持續病了很久。
身體熱得像個小火爐,臉蛋也燒得帶著不健康的紅暈,一雙眼睛里水霧迷濛,像是在看人吧,又像是無神漫散。
整日里縮在角落裡把自己蜷成一團,蒼牧回屋都要從各個角落翻找一通揪出狐狸來。
每次不是蔫蔫地翻著樂譜,便是裹著毯子入睡,對外界的人事都不怎麼搭理。
若不是蒼牧時時盯著人拍桌威脅,怕是連葯都不會喝。
蒼牧倒是准許小狐狸出屋了,也不知是哪樁事難得地讓高高在上的蒼家主產生了那麼點兒心虛愧疚之情,為著補償似的放人出屋在府里行走。
只是樂遙興緻缺缺又病病歪歪的,都沒怎麼出去過。
待病好得差不多了,樂遙精神頭也好多了,推窗見到外頭停了風雪,整個世界都是素凈安寧的銀裝素裹。
清新爽涼的空氣撲面而來,吹散了屋內滯悶的鬱熱,恍然發覺冬日已深,自己困在這一方金玉囚籠也有月余,不由得想出去走走了。
蒼府很大,樂遙至今也未全部逛遍,好些個地方還從未去過。索性就借著今日這機會逛一逛。
樂遙隨便扯了件大氅披在身上就要出去,剛走出主屋就被兩個侍女急急攔住了——自他赤足冒雪穿了半天濕衣裳以後,蒼牧特意調來伺候他的。
蒼牧自己是只要小廝侍候,為了句修樂守身數十年連侍女丫鬟都不曾近身,這麼多年下來也成習慣了。
後來圈養樂遙,時時情難自抑強與行樂,更是不喜有旁人在側聽見動靜,尤其是陌生的侍女下人。
就是找了這兩個侍女來,也是遠遠地安置下,專門只伺候樂遙一人衣食冷暖。
曲藏將這二人尋來時好生敲打了一番,若有個頭疼腦熱短衣少食的閃失,打板子治罪都是輕的。
樂遙卻是厭煩得很,他便不是個受人伺候的命,何況又不是沒手沒腳,叫陌生人貼身給他穿衣吃飯,簡直是渾身不自在。
但蒼牧的命令又有誰能違抗,樂遙一見這兩個滿臉緊張跑過來的侍女,又是一陣厭煩,偏生守門的護衛也被叮囑過了,硬是攔著不放人。
直到樂遙滿臉不耐地被一層層裹成了毛球,幾乎要發火甩臉色了,兩個侍女才訕訕收了手。
待到踏出院門時,樂遙已經一點出門的心情都沒有了。
什麼玩意兒!腦子有病!樂遙冷著臉一連生拉硬拽下兩件披風大氅甩在地上。
華貴繁複的衣裳落在不知多少人踩過的臟泥路面上,樂遙毫不心疼地一腳踏上去把衣服踩進了泥水裡,好似踩的不是價比千金的錦繡華服而是塊破抹布,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是吃飽了撐的才會替蒼牧那個專會噁心人的東西心疼錢!
少了臃腫的厚重衣服阻礙,樂遙這才覺得鬆快了些,能喘得過氣來。
踏著雪在蒼府里轉了一圈,漫無目的地撿沒走過的路轉悠,蒼府之中高門大院,青磚黑瓦,即便覆了一層白雪,也掩不住整肅穆然的格調。
圍牆高深,抬頭看久了脖子都發酸,彷彿在告訴他逃離這處牢籠是痴心妄想。
越逛心情越不好,路上時常碰見忙碌的下人,有認識他的,恭敬行禮口稱郎君。有不認識他的,見到樂遙冷淡漠然的眉眼和身上的華貴衣飾,也不敢輕慢。
樂遙面無表情地走過去,只做沒有這些礙眼的東西。
這些人的存在只會提醒他自己現在是個被豢養的孌寵身份,蒼蠅似的嗡嗡聲更加讓他煩悶的心情雪上加霜。
真把個地位低賤為人不齒的孌寵當主子,這些人也是可笑。
樂遙不知不覺到了前院,經過一座氣派宏偉的堂院。
門外守著曲藏,見到樂遙時面色微變,低聲道:「小郎君怎麼來了?」
樂遙聽到聲音才發覺有人,轉頭看去竟是個熟人,也有些驚訝,抬頭去看正堂上的牌匾,寫著蒼勁有力的「明德堂」三個大字。
再一看,堂內是主位上的蒼牧和下首一個鮮艷花衣裳的老婦人。
就這麼一掃一看的功夫,曲藏微側過身擋住樂遙的視線,低聲道:「家主有正事商談,小郎君去別處玩吧。」
樂遙本就是無意走到這兒的,又不是特意追來或是尋誰來的,對蒼牧幹什麼事也半分探究的興趣也沒有,漠不關心地點點頭,轉開腳步就走。
倒是曲藏看樂遙就這麼毫不留戀地冷漠離去,神色微微愕然,竟有一瞬愣怔。
樂遙卻沒能走出多遠,被蒼牧從後頭叫住了。
樂遙只做沒聽見,腳步不停徑直走了,卻被護衛擋住去路攔了下來。
樂遙無法,十分不耐地轉過身來。
蒼牧正送那花衣老婦出來,客氣送人:「且容蒼某考慮幾日。」
老婦一揮帕子,「哎呦」一聲響亮的高叫,利索的嘴皮子上下翻飛:「蒼家主,這麼好的婚事哪還用得著考慮啊,那可是寶慶郡主,七王爺膝下最疼愛的小女兒,生得貌美如花,又是天潢貴胄,與家主真可算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蒼牧眼角一瞥樂遙,卻見小狐妖完全沒往這邊看過來,心不在焉地扯著院中一叢花木的葉片,怕是連這裡在說什麼都沒入耳。
蒼牧眉眼微動,溫聲道:「嬤嬤既然受七王爺之命前來說媒,也該知道蒼某已心有所屬。」
媒婆「嗨」地舞了一下帕子,完全沒放在心上:「那句家主如今已有了歸宿不是?何況這男子之間……如何比得上男女夫妻陰陽調和,這才是正道。蒼家主年紀也大了,該考慮成家了。」
蒼牧默然片刻,眼睛又往樂遙那邊看去。
媒婆眼睛尖,又是個見多了世面有眼力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在樂遙身上轉了一圈,見到這年少美貌的漂亮小郎君,綾羅綢緞包裹起來的富家公子模樣,卻是身段柔軟妖魅異常,一下子就猜到了身份。
當下堆起滿臉褶子的笑來:「蒼家主,不是老身倚老賣老,如家主這般年紀的男兒,血氣方剛的,喜好些美人兒也不稀奇。只是這明媒正娶的當家正妻與養在房中逗弄取樂的小雀兒,孰輕孰重,家主是個明事理的,應當分得出來。」
蒼牧點點頭,嘴角含了幾分輕蔑:「不過是個小玩意兒罷了,叫嬤嬤見笑了。」
媒婆放下心來,笑得愈發燦爛:「寶慶郡主是個良配,蒼家主可要好好考慮。」
蒼牧笑著點頭,喚曲藏來送媒婆出去,順便給些辛苦銀子。
蒼氏出手大方,媒婆笑得合不攏嘴,歡天喜地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