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遙不知不覺地又睡著了。
蒼牧尋過來時,只看到角落裡裹著毯子睡得深深的小狐妖,頭髮亂糟糟地鋪散在地毯上,睡得毫無形象可言,卻還是掩蓋不住那股渾然天成的勾人美貌。
揉揉眉心,忽然有些頭疼,外頭為了他吵吵成什麼樣,這沒心沒肺的小狐狸居然還睡得這麼香!
蒼牧把樂遙抱到了床上,睡暈了頭的樂遙迷迷糊糊地嘟囔兩聲,毛絨絨的腦袋在蒼牧胸口蹭了蹭,又睡了過去。殊不知這一下舉動就點起了多大的火!
清醒時候的小狐妖是絕對做不出這麼黏人的動作,對著他無一不是抗拒、抵觸、警惕、忌憚,就連與他行事從來都是得蒼牧用強迫手段,否則連個小手都摸不到。
這種避如蛇蠍的抗拒態度每每激得蒼牧怒火中燒,下手摺騰得越是厲害,使在他身上的東西也越來越多,就是想叫這不知好歹的小狐妖向他服個軟。
這小狐狸身子軟,脾氣卻是個又臭又硬的,從來沒跟他低過頭,沒想到睡著了以後倒是乖覺!
蒼牧都不知該高興還是該生氣,把人往床上一放,蓋上被子。這時機不好,蒼牧沒做什麼,靜等火氣消了下去,才大步出了營帳忙事情去了。
樂遙睡醒了以後覺得精神好多了,沒有蒼牧折騰他,恢復起來都快了。
看看帳外的天色,正是下午將盡傍晚未臨的時候,正好出去走走。
他沒忘記來圍獵要尋機會逃走的事,至少要先把地形和守衛摸透了。
束起頭髮,整理壓皺的好衣服。這種白衣樂遙不喜歡,總覺得太薄太透了,奈何蒼牧硬逼他穿著,也只能穿著了,只在外面又加了一件袍子。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整個人彷彿都精神起來了。
樂遙掀開門帳走了出去,踏入秋日午後將歇的日光中,微黃的澄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卻不熱人。
各家的營地在山丘上連綿起伏,彷彿突然間冒出來的蘑菇包,營帳間人人穿行擦肩,忙碌非凡。
樂遙小心地沿著角落走路,卻還是遇到了不少人。有的只在遠處看他交頭讚歎,有的卻像是要上前攀談的樣子。
樂遙只裝作看不見,垂著頭疾步匆匆,暗中記著路線和巡邏的守衛,把人遠遠甩開。
七拐八繞的,竟然繞出了蒼氏的營地,走出圍欄就出了營,下面是一片地形較低的槐樹林,滿地鋪著飄散的落葉,澄澈的陽光穿透枝葉照下一道道透亮的光柱,將整片林子照得敞亮。
不遠處還有守衛巡邏經過,各家的營地離此也不遠,何況是亮堂堂的大白天。
樂遙沒想這時候就逃,做出欣賞風景的樣子,慢悠悠地走進槐樹林,一道道光柱晃花了人的眼睛,蚯蚓小蟲在枯葉間攀爬。
踩著厚厚的葉子,樂遙坐到了一株槐樹下的石頭上,背靠樹榦望著天空發起呆來。
這個角度,可以看見營地前方的山丘上有一片火紅的楓樹林,在日光照射下恍若灼灼燃燒的烈焰,那麼鮮活,那麼熱烈。
心底忽然生出一點悲哀,彷彿自己已經在這沉悶如死水一般的生活里拘禁了很久,連身上的生氣和活力都被一點點消磨掉了。
樂遙慢慢移開目光,不再看那片楓林。秋日的陽光澄澈透亮,將悠悠青天洗得湛藍透碧,幾朵形狀各異的雲悠然自在地在空中飄著。
他不再是被關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被拖進叫他覺得陰冷窒息的一方屋子裡被人當作孌寵褻玩,身處廣闊無邊的天地之間,沒有磚瓦圍牆的屏障圍住他,可他還是被困住的,還是個受人鉗制、地位低賤的家奴。
心裡隱隱作痛,眸子里的光彩慢慢黯淡下來,有什麼東西沉甸甸地堵在心口,樂遙漸漸覺得喘不過氣來。
天際出現了一群飛雁,排成人字形展翅高飛。大雁從頭上的枝葉間飛過,穿過雲層,又繼續往南方飛去。
大雁遷徙,秋去冬來,南來北往,連有自己的目的地。而他呢?他的歸宿又在何方?
逃不出去要死在蒼牧手裡,逃出去以後,茫茫天地之大,又有何處可供他落腳?
雍坊早已成為記憶中模糊的影子,青沙邑的破舊茅屋中也再沒有母親等著他回家。天地蒼茫,萬族有依,只有他孤苦伶仃,受盡欺凌,飄蕩零落如陌上埃塵。
母親……
自別後,竟再也沒有一次回去看過母親……
大雁早已消失不見,樂遙卻怔怔抬眼望著天際,嫵媚的臉龐上滿是脆弱恍惚,眸光流離,一滴清淚無聲無息地沿著臉龐滑下,風吹過,捲起幾縷發梢,無聲飄揚。
天地仿若屏去呼吸,直到樂遙驚訝地望著手背上的水滴,空氣彷彿才重新流動起來。
不遠處的一片山丘上,一行幾人緩緩吐出呼吸,腦海里還是揮之不去的美人落淚,天地動容的圖景。
夏氏家主是個與蒼牧年紀相仿的年輕人,拍拍蒼牧的肩膀不勝感慨:「野望啊,你是何處得來的這麼個人物!」
楊家家主人至中年,雖也覺得震撼,但閱歷豐富,對情愛之事看得沒那麼重了,只是點了點頭:「美則美矣,然終究只是個玩物,登不得大雅之堂。」
其他人還要說什麼,有一人忽然道:「那是孫明鈞么?」
眾人紛紛轉頭看去,只見槐樹底下多了三個人,打頭的便是那孫明鈞,身後站著的兩個是他的貼身小廝。
樂遙抬頭望著這忽然出現的淡黃色的大白胖子,感傷的思緒一時被攪亂了。
想了想,覺得坐著不大好,站了起來,對這個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貴的人行了個禮,邁開步子就要繞過他們。
孫明鈞原就是對樂遙念念不忘派人盯著,得知行蹤后趕忙也追進了槐樹林,看到樂遙無知無覺落淚的那一幕,整個人都震撼痴迷得心醉神搖,站到了樂遙面前都久久回味不過來。
眼看美人要走,孫明鈞一下回過神拉住了人:「站住!」
樂遙微皺起眉頭,回身望著他。只一眼,就看明白了這世家少爺對他打的是什麼主意,心下厭惡,甩手就要掙開人。
孫明鈞色迷心竅,拉著手一把將人摟進懷裡,心肝肉兒地亂叫:「好人兒!跟了哥哥去吧!哥哥保證給你吃香的喝辣的,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樂遙砸進這胖子滿身肥肉里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明明都預料到了,就是沒想到這死胖子手勁兒這麼大,一團肥肉箍上來,勒得他喘不過氣來,連胳膊都掙不動。
「放……放開!」樂遙憋得滿臉通紅,氣都喘不勻。
孫明鈞卻直接對美人玉體上下其手,蛤蟆大的嘴臭烘烘地往樂遙臉上拱,樂遙給他勒鍀死緊,躲都沒處躲去,只能偏過頭讓口水啃到肩膀上去。
這地方離營地也不遠,大叫的話也不會引不來人……樂遙剛要不管不顧地大喊大叫,孫明鈞的聲音就在他耳邊響起:「我知道你想幹什麼。」
樂遙一滯,他想逃跑被這人識破了嗎?孫明鈞得意地笑了起來:「識相的就跟爺走,爺保證不會虧待你。」
不對,是他患得患失了,這胖子說的是呼救的事!
樂遙剛要大叫起來,被這胖子摟住腿腳身子使勁一抱,渾身骨頭都痛得像要斷掉了,一聲都發不出來。
孫明鈞朝小廝使了一個眼色,拖著樂遙往林子深處里去:「讓爺好好疼你……你說那蒼牧知道你不幹凈了會怎麼處理你?不如乖乖跟了我去……」
樂遙渾身劇痛,站都站不穩,倚靠在孫明鈞身上步履蹣跚地被半推半走進林子里。
那兩個小廝領會了少爺的意思,守在了外頭,下一瞬就被從天而降的刀光抹了脖子,一聲都沒發出就倒下了。
刀光劃破長空,凌厲地劈向孫明鈞後背,刀氣劃破後背的外袍,被斜刺里伸出的一把長劍格住了。
楊氏家主喝道:「蒼家主冷靜!」
孫明鈞這時才發現自己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圈,對著凶神惡煞狀若惡鬼的蒼牧,以及就在面前還滴著血的刀尖,「啊!」地尖叫一聲,帶著樂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楊家主擋下蒼牧刀鋒,勸道:「他怎麼說也是孫家唯一的繼承人,事情也未得逞,為個孌寵殺掉世家子弟,未免本末倒置。」
隨後趕來的眾人也紛紛阻攔勸告,夏氏家主道:「不如告訴孫氏家主,由他懲戒一番。」
「不錯!」
「正當如此!」
孫明鈞見眾人幫他,這會兒又不怕了。拍拍屁股站起來,笑嘻嘻地道:「蒼家主,不就是個孌寵嗎?做什麼這般小氣。」
蒼牧眸光一轉,刀尖一顫,又對準了他。孫明鈞嚇了一跳,眾人又忙著拉住人勸阻。
楊家主年紀大素有威望,狠狠一瞪孫明鈞:「不想死就閉嘴!」
這死胖子到底是被鎮住了,沒再不知死活地挑釁。
樂遙這會兒緩過來了,軟綿綿地從地上爬起來,手腳一抽一抽地顫痛,踉踉蹌蹌地走遠了。
「過來!」蒼牧反手收了刀厲聲叱道。
樂遙再不情願,也只能搖搖晃晃地過去了。否則以他如今的身份,又能去哪?
蒼牧一把抓住樂遙的胳膊,帶著人怒氣沖沖地幾個起落消失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