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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試探

  暗室里一片漆黑,便是白天也昏暗不見外物。只是一間無窗的石室,牆上釘著冷冰冰的鎖鏈,此外再無一物。

  鎖鏈是用來捆縛不聽話的囚徒,四肢被捆住后只能緊貼在牆面上動彈不得,兼之無邊無際的黑暗包圍,最是折磨人。

  曲藏還算仁慈,沒有把樂遙捆住,只是把人推進暗室合上了門。

  樂遙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嗚嗚哭著,既是被蒼牧羞辱的憤恨難堪,也是長久壓抑的情緒驟然爆發,一發不可收拾。

  不知哭了多久,樂遙哭得累了,漸漸小了聲一下下抽噎著。

  兩隻袖子都濕淋淋地貼在胳膊上,披散的頭髮濕了一半,樂遙在地上摸索爬起,抱著膝蓋躲在黑漆漆的牆角,把自己縮成一團。

  眼睛腫腫熱熱的,越擦越濕,樂遙索性放下袖子,疲憊地將腦袋靠到了牆上。

  暗室里的哭聲迴音漸漸消散了,慢慢歸於平靜。

  有什麼硬邦邦的小粒硌到了肋骨,樂遙伸出手在身上摸索,從衣服里找出了一個小圓粒,看不清是什麼,手指摩挲著,鼻尖飄來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是一顆桂花糖。

  哪裡來的桂花糖?

  樂遙恍惚想著,混沌的腦子裡慢慢憶起了一個娃娃臉的小少年。

  那少年給過他一顆糖,他沒有要,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偷偷塞進了他衣服里。

  鼻子一酸,險些又掉下淚來。樂遙趕忙捂住眼睛,深深呼吸。

  拆開油紙,把桂花糖塞進嘴裡,圓滾滾的糖果在舌尖漫開一股甜絲絲的花香,樂遙抱緊了膝蓋,含著淚光低聲哽咽自語:「甜一甜,就高興了。」

  曲藏安置了樂遙,安排人手清掃戰場,把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四處找不到蒼牧。

  也不知道主子跑哪去了。曲藏有些犯愁,找到天機院時看到了面色異常,沉默地往外走的蒼牧。

  天機院不就是暗室所在的地方嗎?而且這出來的方向……曲藏往蒼牧身後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正是偷伺暗室的暗窗!

  曲藏心下惴惴地跟著蒼牧身後,一聲不響。蒼牧忽然停下腳步:「他的乾坤袋還在你那裡?」

  曲藏摸不準主子的意思,老實答道:「是在小的手上。」

  樂遙睡得很沉很沉,許是實在太累了,漫天的黑暗中無人打擾,慢慢地墜入無邊的睡夢。

  夢中也只有一片混沌漆黑,再沒有心痛如絞的回憶。

  直到被一陣陣不停的晃動揺醒,樂遙還是睏倦迷濛,睜不開眼睛。

  還是在暗室冷冰冰的石地板上,門開了,透出一扇刺眼的光亮來。

  樂遙半閉著眼,有人推著他的肩膀搖晃著叫他。聽聲音,應該是蒼牧身邊形影不離的心腹曲藏。

  樂遙睡得太沉,叫了好幾聲都毫無反應,曲藏只好把樂遙揺醒了。

  初醒的小狐妖滿臉的茫然倦怠,蒼白妖魅的臉龐彷彿脆弱得一觸即碎,曲藏不由得放輕了聲音:「小郎君,可以出去了。」

  樂遙遲緩地眨著眼,慢了一拍才理解了他說的話,慢慢點了點頭。

  撐著地面想站起來,腳下無力地一滑,全身都在眩暈發軟,幸而曲藏時刻注意著,及時扶了一把。

  也不知被關了多久,樂遙只覺得餓過了頭,胸腔胃袋像是空空蕩蕩得消失了,什麼感覺也沒有了。

  走出門,明亮的陽光刺得眼睛直流淚。

  曲藏貼心地拿了一頂錐帽給樂遙戴上,蒙蒙的薄紗濾住了光,樂遙這才好受了點。

  手腳還是沒什麼力氣,腦袋也暈的很,樂遙幾乎是半倚在曲藏身上,由著曲藏牽著他回到了院子。

  舊的屋子已經毀了,曲藏把他帶到了旁邊一間空屋,告訴他:「往後你就住在這。」

  樂遙點點頭,坐到了椅子上。

  雖然累得沒力氣思考,但樂遙疲憊混沌的腦子還是告訴他至少要道個謝。

  樂遙強打起精神坐直了,勉力開口,聲音腫脹沙啞得厲害:「多謝曲總管。」

  曲藏沒有像樂遙預料到那樣把他送回來了就走。

  畢竟是大總管,每日的事務絕不會少,親自來帶他出暗室已經讓樂遙很意外了,更讓樂遙意外不解的是,曲藏還給他倒了一碗水:「喝口水潤潤嗓子吧。」

  樂遙不明白這大總管怎麼關懷起他了,但他已經沒精力多想了,不知道被關了幾天,滴水未進,嗓子腫的厲害。

  樂遙直接摘了錐帽接過碗,大口大口喝水。

  喝完了水,曲藏還是沒走,反而在他對面坐下來,掏出一個乾坤袋:「這是你的袋子,一直沒找到機會還給你。」

  樂遙略微愣了一下,像是沒想到還能拿回來,隨後點了點頭:「謝謝曲總管。」

  樂遙很累,巴不得曲藏早點走,他轉頭就要撲到床上睡個天昏地暗。

  不對,還得先吃點東西墊一墊肚子,餓到沒感覺了,讓他有些發慌。可是現在又不是飯點,要到哪找吃的?唉,好累好睏,不想找了,曲藏怎麼還不走……

  樂遙眼皮開始打架,石頭地上睡得渾身酸痛,越睡越累,還好有點靈力護著沒有著涼……

  曲藏看在眼裡,和善憨厚地笑著,仍是沒走,等小廝送了清粥小菜來,推到他面前:「小郎君,先吃些東西,已經過去兩天了。先吃點清淡的緩一緩,別餓壞了身子。」

  樂遙遲緩地看著桌上的粥,濃稠的米香鑽進鼻子里,一下子勾起了食慾,餓到失去感覺的胃終於後知後覺地疼了起來,咕咕地叫著。

  樂遙稍稍精神了點,揉著胃部,道了一聲謝,端起碗小口小口喝著粥。

  曲藏把玩著乾坤袋,從裡面取出了一枚串著紅繩的銅錢:「小郎君,我檢查的時候發現了一枚紅繩銅錢,瞧著有趣,不知小郎君是從何得來的?」

  樂遙端著碗,看到曲藏手裡的銅錢,愣了一下,才回憶起這銅錢的由來。

  想起幼年在雍坊度過的日子,真有如恍若隔世,樂遙的表情和目光不由得有些恍惚滄桑:「那是我小時候認識的一個朋友送的。」

  「是什麼樣的朋友?叫什麼名字?」曲藏捏著銅錢追問。

  這一下把樂遙問到了,腦子本就不大清醒,端著碗呆坐了會兒,慢慢回想起沉寂多年的往事,猶豫著開口:「我不知道。」

  「為何?你們不是朋友嗎?」曲藏素來憨厚樸實的臉孔上出現了幾分驚訝,「是時間太久忘記了嗎?」

  「不是。」這個問題樂遙答得快,又舀了一勺米粥,溫熱軟糯的粥水順著喉管滑下,慰貼了腫脹沙啞的嗓子,再開口時聲音都清晰了不少。

  「嗯……他說他叫木木……不對,他說的只有木,我便叫他木木了,應當是木頭的木。這聽起來不像是名字,我那時年紀小,也沒有多想,也沒多問。他……可能沒有名字吧,乞丐有名字嗎?不對,不對,他後來又說是跟家人走了,有家人會是乞丐?……是丐幫的?……」

  樂遙把自己說糊塗了,捧著碗自顧自陷入了迷惑。

  當時年紀小,有些事沒有多想,後來幾番變故輾轉流離,也就漸漸淡忘了這個在幼時曇花一現的朋友。

  現在想起來,還是有些奇怪的地方,不過,曲藏為什麼突然問起了這個?

  「曲總管為什麼突然問這個?」樂遙疑惑地問。

  我也不想窺探別人的私事,還不是主子指使的。

  這話曲藏自然不會說出來,也就心裡想想,面上還是憨厚的笑容:「這紅繩銅錢結很像竟州本地的風俗,我也是好奇才多問了兩句。」

  「木木是竟州人?」樂遙喃喃自語,一時間又想得發起呆了。那是怎麼跑到雍坊的?

  「小郎君,」曲藏叫了一聲,把樂遙叫回了神,又問道,「只有這些了嗎?」

  「……」樂遙覺得自己大約是累傻了,不明白曲藏這是要做什麼?

  樂遙張了張嘴,迷茫問道:「你認識木木?」

  「小郎君確定自己沒記錯?不曾說謊?」曲藏依舊笑得樸實憨厚,只是眼中的光芒隱約銳利了起來,一時竟叫樂遙心下警醒肅然,連睏倦的睡意都強壓下了。

  蒼氏家主身邊的人,果然不會是簡單的人物。

  「這有什麼好說謊的?」樂遙有些不高興,放下碗問道,「曲總管是什麼意思?」

  「小郎君是修道的,身上有不少靈力吧。」曲藏忽然轉了話題。

  樂遙愈發莫名其妙了:「怎麼?」

  「溯源鏡好用么?」曲藏突然問道,目光緊緊看著樂遙,不放過一絲表情。

  樂遙茫然看著他,嘴唇微微張成了圓形,完全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麼。

  曲藏緊盯了一會兒,沒察覺出異常來,慢慢站起了身:「小郎君好好歇息吧。這裡畢竟是蒼府的地界,小郎君也是主子手裡的人,生死都拿捏在主子手裡。既然進了蒼府,就收了其他的心思,這次是主子心善提早放了你,往後再與外人勾結,可不止這點懲罰了。」

  曲藏把乾坤袋和銅錢一塊放下。

  話都不說清楚,樂遙已經很是火大,又被這一番明裡暗裡的警告氣得手抖。

  如果不是龍……他絕情至此,騙著他把他賣給了句修樂,如果不是句修樂在他們中間橫插一腳,用刻意羞辱的方式送掉了他,那個人,他和句修樂,他,如果……

  氣息已亂,崩潰的情緒又翻湧而上,樂遙一拳砸到桌面上咬牙恨聲:「我和羅羽見個面怎麼不行了?是句修樂不得好死!他們都……」

  樂遙的話沒有說完,一道光影飛速襲來,「鏗」地一聲扎到了桌面上,刀尖緊貼著樂遙的手背,冰冷的寒意貼著肌膚滲進血肉。

  樂遙驚嚇得收回手,蒼牧已經從門外一步步走進來,樂遙倏地站了起來。

  蒼牧身上散發出的沉重威壓不容小覷,樂遙仍是堅持站住了沒有後退一步,目帶敵意地倔強瞪視他。

  曲藏垂下手退開路,恭敬侍立到一旁。

  蒼牧臉色陰沉地看著樂遙,明明恨這狐妖水性楊花地護著奸……至少也是情夫,話一出口就轉到別處:「你敢咒他?」

  「他該死!他們……」樂遙話未說完,蒼牧飛速抽出桌上的匕首架到樂遙脖子上:「住口!」

  樂遙生生止住了話音,眼中的恨意卻是無法掩蓋。

  曲藏連忙打圓場:「小郎君快些道個歉,主子不會與你計較。」

  樂遙卻是梗著脖子,始終不曾服軟。

  僵持許久,蒼牧忽然嗤笑一聲,轉手勾起了桌上的紅繩:「即便是偽造的,這東西放在你這也是侮辱了我和小樂的情誼。」

  「這是我的東西!」樂遙眼都不眨地就撲上去搶。

  蒼牧一手攔住,橫著陰暗的眸子沉沉望他:「你這狐妖生性貪慕虛榮,勾引男人的手段也真是煞費苦心。」

  「你腦子有病!」樂遙氣得不顧後果罵回去,簡直想張嘴咬人,趁著蒼牧一愣神,踮起腳尖一跳一勾奪回了銅錢,急急忙忙後退。

  樂遙急步退到了牆角,硬是撐著一口氣惡狠狠瞪著人,咬牙咬得臉頰一鼓一鼓的。

  蒼牧愣在了原地,也不知想起了什麼,郁躁的怒氣緩緩散了,甚至莫名有些想笑。

  眼看蒼牧站在原地沒動,樂遙連忙使勁瞪他。也許是起了效果的,蒼牧最終還是沒再搶他的銅錢,臉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曲藏看著故作兇惡的小狐妖,心裡都軟了一下,急忙低頭掩住上翹的嘴角,跟著主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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