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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蒼氏

  人間竟州,蒼氏主宅,廣闊連綿的大宅橫亘一整條大街,十八進的大宅層層疊疊,雕樑畫棟,迴環曲折。

  家主院中,蒼牧抱胸靠在牆上,冷眼看著曲藏叫來的大夫給樂遙診治。

  衣衫褪下,白皙的胸膛上露出向下塌陷的胸口,心口凹陷,其上一點紅痣倒是艷麗風流。

  曲藏在一旁打下手,胸口上了夾板纏好紗布,手腕接回錯位的骨頭包紮好傷口,後背上新舊交替的錯雜鞭傷也上了葯。

  老大夫乾瘦皺巴的手掌在白皙柔韌的軀體上移動,不知為何,蒼牧心裡忽然起了一點不舒服的感覺,恨不得把那兩隻礙眼的老手從這副身子上趕下去。

  略略偏過頭,用理智壓下不合時宜的怪異念頭。

  老大夫包紮好了胸口的傷,又伸手抓住蓋著下身的被角:「什麼人下手這麼狠?……腿上還有傷么?」

  蒼牧腦子一抽,倏然伸出手喝止:「腿上無傷!不必看了。」

  外頭醫館請來的老大夫手一頓,有些狐疑地看了蒼牧一眼,連貼身隨從曲藏都有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覷到蒼牧臉色后很快就垂下頭收斂了神色。

  話一出口就暗自懊惱的蒼牧被看得更是莫名心虛,眼神有些躲閃。

  老大夫的目光落到床上病人精緻嫵媚的臉龐上,忽然間若有所思。

  高門貴族中人,有些個怪癖的也不少……只是沒想到這蒼氏家主看起來儀錶堂堂,背地裡竟好這一口,而且下手還這麼狠……

  到底是在人家的地盤上,老大夫也就依言沒有往下看,照著傷勢開了葯,又叮囑了一番:「傷筋動骨一百天,少不得要躺些日子。這位小公子脾胃虛寒,體內濕氣過重,身子骨弱,應是待在陰寒之地長期缺食造成的,要想恢復好,食水什麼的也得跟上滋補。若是沒有養好落下些小毛病,年紀大了少不得渾身病痛。」

  蒼牧默默點頭,暗想那龍澤怎的如此小氣,偌大個龍宮連頓飽飯都不給人吃。

  老大夫看樂遙臉色蒼白虛弱,彷彿個一碰就碎的瓷人兒似的,斟酌一番,從藥箱里取出一個藥瓶來:「家主不妨用些葯,對小公子的身子也好……只是此事還需節制,行事時也需收斂些。這位小公子身體底子薄,怕是禁不起折騰。」

  蒼牧下意識地接了藥瓶,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老大夫的話是什麼意思,那臉色一瞬間精彩紛呈。

  老大夫沒瞧見,被曲藏領著去結算診費了。

  蒼牧僵著臉瞧著床上昏睡不醒的病弱狐妖,一張柔媚艷麗的臉龐瘦削得厲害,修長綿密的睫羽不住輕顫,隱約還掛著淚珠。

  哪怕在昏睡中,臉上的表情都是一觸即潰的脆弱哀傷,看得人不由得心生憐愛。

  蒼牧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觸上了樂遙的臉龐,果然如想象中的一般柔嫩絲滑,就是有些瘦了,若是養好了……

  蒼牧的手一僵,直直對上了那一雙烏黑水潤的眸子。

  樂遙尚有些迷濛,知覺稍稍恢復,就是渾身的傷勢作痛,莫大的悲哀鋪天蓋地湧來,心口彷彿破了個窟窿,只剩下一片空蕩冰冷。

  樂遙轉著的眼珠,神色恍惚哀戚地看著站在床邊俯身的蒼牧。

  蒼牧的手還未收回,曲藏就回來了。

  這人是蒼牧昔年救下的凍餓倒斃的乞兒,著意栽培成了貼身的心腹隨從,年紀在二三十之間。

  面相老實忠厚,甚至有幾分木訥,但心細如髮,處事妥帖得當,對蒼牧最是忠心不過,也深得蒼牧的信任,往來辦事都隨侍在側。

  曲藏一見了這場景,走進來止住了蒼牧的動作:「主子,搜身這等事就讓小的來吧。」

  蒼牧順著台階下了,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收了手抱胸靠牆,面無表情地看著樂遙。

  好歹維持住了家主的威嚴風範,不教人以為是個趁人之危的登徒子。

  曲藏上前,雙手在樂遙身上各處按著,樂遙很不喜歡別人觸碰他的身體,向里掙了一下,竟像是要躲閃的樣子。

  曲藏手速很快,也沒避著傷口,樂遙痛得低叫一聲,隨後就死死咬著牙,偏著頭一聲也不肯發。

  這副隱忍倔強的模樣不知怎的觸到了蒼牧,忽然一陣心頭火氣,看曲藏在樂遙身上摸著的雙手都不順眼起來。

  外頭來了通報的小廝,扣著門叫道:「家主,外頭有個叫羅羽的,自稱來自東海水族,遞了名帖求見。」

  曲藏正好搜完了身,手中拿著樂遙身上唯一的東西,一個小小的福袋似的錦囊查探。

  蒼牧驟然火起,「嘭」地一拳砸碎了木窗,吼道:「不見!將他趕走!」

  那小廝嚇了一跳,急忙躬身應了,慌慌張張跑走了。

  曲藏捏著乾坤袋有些猶疑地望著蒼牧,樂遙眸光微微一顫,獃獃望著帳頂,繼續沉浸在自身無法言喻的哀戚中。

  「沒什麼問題……」曲藏將乾坤袋還了回去,退回蒼牧身後侍立。

  樂遙依舊是那副不言不語,悲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連一個眼神都不曾分給蒼牧。

  就是這樣更惹得蒼牧火大,三步並作兩步地疾步走到床前,一把揪住衣領將人提了起來。

  樂遙漠然看了他一眼,垂下眸子,滿目的荒涼與悲哀。

  蒼牧掐住了樂遙脖頸,強迫他抬起頭來與自己對視,從牙縫裡迸出冷笑:「擺臉色給誰看呢?一個賣屁股攀高枝的,還真以為自己是情聖了?」

  樂遙呼吸不暢,雙手扒在蒼牧鐵鉗般的大手上,憋得滿臉通紅,臉上露出羞辱難堪的憤怒神色,憤恨難當地瞪著蒼牧。

  「這個時候了還在拋眼色,」蒼牧臉色難看得很,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把人提到自己眼前,「你說我要怎麼處置你?這麼一張漂亮的臉蛋,放在蒼家真是可惜了,不如賣進青樓去叫人人都能享用,龍王妖寵的名號打出去,會有多少人打破了頭搶著要?」

  樂遙倏然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眼裡儘是憤怒和羞辱,還有極力掩飾的恐懼,整個人剋制不住地細細顫抖,攥緊了手心裡的乾坤袋。

  蒼牧劈手奪過樂遙手裡的乾坤袋:「你跟多少人睡過?那個羅羽還巴巴兒找上門來了,你是爬過多少人的床?」

  「還我!」樂遙伸手去搶,卻被蒼牧往床上一丟,牽動了傷口疼得冷汗直冒。

  蒼牧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撕開封口,將裡面的東西噼里啪啦全倒了出來:「留著情郎的信物當寶?還是偷了龍宮的珠寶私藏?什麼東西這麼寶貝?」

  乾坤袋一瞬間就倒空了,零落散在地上的東西卻叫蒼牧和曲藏都愣住了。

  沒有什麼流光溢彩的龍族珍寶,也沒有什麼風花雪月的信件私物。

  零零碎碎的筆墨紙硯,一疊仙咒術法和樂譜曲工的書籍,幾件樂器,小鏡雜物,餘下一些散碎銀子銅板。

  唯一看起來珍貴點的,就是那塊紅綢布包起來的狐形玉飾,只是雕工粗糙玉質駁雜,看起來也值不了幾個錢。

  樂遙虛軟地半爬半滾下床,跪在地上收攏著自己的東西,捧著母親臨終前親手給他的戴上的遺物,一時間悲從中來,模糊的淚盈滿眼眶,無聲墜落。

  「這又是哪個姘頭給的東西?這種貨色也送得出手,」蒼牧挑著嘴角譏諷道,「你都被送人了,哭得情深義重給誰看?」

  樂遙手心緊緊攥著玉狐狸,貼到了心口,一瞬間佝僂起身子,滿頭青絲披散垂落,淚水漣漣,無聲地顫著肩膀,已是心傷已極不能自已的模樣。

  蒼牧驀地沉下臉:「曲藏,把這些腌臢東西全燒了。」

  樂遙猛然睜大眼睛,淚眼朦朧地望著蒼牧,滿目的驚惶失措。

  「是!」

  垂首侍立許久的曲藏出聲應了,立時點起火盆,先將那一疊書冊扔了進去,火舌騰躍舐舔,紙頁迅速焦黑蜷曲,嗆人的濃煙滾滾冒出。

  毛筆、硯台、橫笛……一樣樣丟進了火盆,火焰猛地竄高,散出灼人的熱度。

  蒼牧眉眼陰沉盯著樂遙,碾碎字句:「所有的東西,燒了。」

  手心牢牢護著玉狸,樂遙慌亂地爬滾後退,顫著聲不住地搖頭:「不能燒這個……不能……」

  淚痕交錯,淚珠不斷滾落,樂遙倉皇後退,有如被拔去爪牙無處可逃的幼獸。

  蒼牧沉著臉,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步步緊逼。

  樂遙驟然痛哭,轉過身毫無章法地逃避,連滾帶爬地翻倒了墩椅,撞倒了花瓶,終於是被逼到了牆角。

  蒼牧伸手抓住了樂遙的手腕,樂遙雙手死死緊握玉狸,絕望地拚命搖頭拉扯,淚流滿面。

  蒼牧滿臉陰沉暗色,手臂陡然發力,玉狸脫手飛出,準確地落入光焰騰躍的火盆。

  「不要——!!!」樂遙絕望地撕心慘叫,瘋了一般撲向火盆。

  「白樂遙!!」蒼牧倏然變色大喝,探出的手臂與樂遙擦肩而過。

  熱浪撲面而來,樂遙滴著大顆淚珠直接伸進熊熊烈焰,在灰燼里翻搶出了玉狸,皮肉燒焦的滋滋聲合著焦糊的味道彌散開。

  樂遙慘聲痛哭,手心緊緊握著玉狸,撕心裂肺地嘶喊:「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遺物!!」

  火盆翻倒,灰燼傾覆,炭火濺起幾點火星,未燒盡的木笛幽幽燃著火苗。

  燒紅的玉狸滋滋燙傷掌心的皮肉,樂遙不知痛似的牢牢握住不放。

  剛剛那一番絕望之下爆發的搶奪似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心力,此刻只能虛軟無力地垂首跪倒,混著掌心淌下的焦紅鮮血啞聲哀哀哭泣:「這是我娘的遺物啊……」

  錐心泣血的悲鳴震懾人心,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曲藏僵著胳膊,終歸沒有伸手去搶奪。

  蒼牧沉默下來,手指緊了緊,壓低了眉峰。

  火星引燃了地毯,向樂遙凌亂垂散在地的衣角青絲蔓延。

  蒼牧上前一把將人提著后領拉起來扔回了床上,而後不知從何處摸出一道符紙往地上一扔,燃燒的地毯瞬間被水浸透,火苗不滅自熄。

  「把他送到下人房裡去,蒼家不養閑人。」蒼牧沉著臉丟下一句話。

  曲藏應了,立時叫來兩個小廝把人帶走了。

  竟也沒再提燒東西的事。

  曲藏默默彎下腰收著地上凌亂的雜物,還未燒的,重又裝回了乾坤袋裡。

  一枚銅錢上系著一根紅繩,捏著繩結提起來,銅錢悠悠晃蕩。

  竟州本地的風俗,紅繩串銅錢代表著祈福祝願,甚至不同的系法有不同的寓意,這種連著打了兩個繩結的,一般都是贈與意中人的。

  只是這白小郎君又非竟州人士,怎麼會有這種紅繩銅錢?

  曲藏疑惑地頓了頓,提起的紅繩銅錢在眼前悠悠晃動,多看了幾眼。

  蒼牧自然也看到了,第一眼看過去也愣住了。

  眼角瞥到了地上的一角反光,一腳踢開雜物踩住了那面溯源鏡,冷然笑道:「還真是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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