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羅羽撐腰,幾個嬤嬤對樂遙的態度好多了,至少每日食水都按時送了,就是看著他的目光異樣輕蔑。
雖不敢再當面說什麼,只是背地裡嘀嘀咕咕地偷瞟著他咬耳朵,樂遙也懶得去理會。
一連又過了好幾日,羅羽偶爾會來看看他,給他帶些衣食,順便敲打震懾一下宮人。
龍澤卻依然是一次也沒來過。
樂遙的病漸漸好了,閑來無事偷偷翻著樂譜,或是倚在窗口,望著院子里的水草園圃發獃。
龍澤把他和他的東西打包扔到了這個角落後,就好像把他拋在腦後再也不管他了。
可是他們已經寫了婚書,是要成親的啊……
龍澤不會這麼對他……
可是句修樂對龍澤做了手腳……
那龍澤又怎會與他簽了婚書……?
樂遙一時迷茫一時糊塗,腦中千頭萬緒,眼睜睜看著暮色降臨,恍然發覺又過了一天。
從窗口爬下來,渾身都是大病初癒的虛弱感,樂遙喘了口氣,抬起頭,眼角掃到屋子裡不知何時不聲不響地多了一個黑影,驚得瞬間出了一聲冷汗,險些控制不住一道靈氣甩過去。
「過得如何啊?我的好哥哥。」幽暗中傳來句修樂略帶嘲諷的輕柔笑聲。
樂遙稍安,但立馬又綳起了神經,冷冷地與他對峙:「你怎麼來了?」
門外響起腳步聲,隨後探出老嬤嬤黑黢黢的面孔。
那婆子只把視線落在句修樂身上,誠惶誠恐地弓著腰身笑得諂媚:「大人,您有何吩咐?」
樂遙還從未見過這幾個黑臉婆子居然能笑得滿臉皺紋有如菊花綻開,心裡一陣惡寒。
句修樂端莊優雅地站著,輕輕頷首:「先下去吧,我有事與他說。」
那婆子點頭哈腰地應了,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把門也帶著掩上了。
句修樂抬手輕輕一指,桌上的黑布掉下來,台盞上安放的夜明珠放出黯淡的昏光,幽幽照亮了這間斗室。
「這麼寒酸啊,看來龍澤也沒怎麼把你放在心上。」句修樂環顧了一圈室內景象,嘖嘖輕嘆。
樂遙被戳到了痛處,但怎麼可能在句修樂面前示弱,綳著臉孔生冷回道:「與你何干?」
句修樂輕笑一聲:「有關無關暫且不論,白樂遙,我只說了一句不想見到你,龍澤就把你送到這裡來。再吩咐這幾個嬤嬤好好招待你,你就連這破落院子都走不出一步。白樂遙,你拿什麼跟我斗?」
「你胡說!」樂遙下意識地反駁,恍然憶起了丟到角落裡的理由,「龍澤是為了讓我學禮儀……」
句修樂帶著憐憫的神色含笑看他:「什麼禮儀要到荒院來學?龍澤來看過你嗎?」
樂遙定了定神,鎮靜地回答他:「龍澤忙,他有很多政務要處理。」
句修樂輕輕笑著,緩步從幽暗處走了出來,昏暗的珠光幽幽照射出一片明光。
句修樂立在那片光亮中,身上的衣袍顯出流水般的光澤。墨色的鮫綃龍紋袍,赫然就是樂遙那日穿著的樣式。
剪裁得體的華服貼合句修樂的體材,腰身一束,愈發顯得身量修長,面如冠玉,自有一股莫敢仰視的清貴之氣。
樂遙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那衣服,是……?
句修樂欣賞似的看了一會兒樂遙的表情,慢悠悠地開口:「衣冠司所制,龍后常服,取東海鮫綃,綉龍形暗紋。」
句修樂抬手撫上了衣領,像是回憶起了什麼甜蜜地笑了一笑,錯過眼瞧了樂遙一眼,接著道:「龍澤親手為我穿上的這身衣服。這其中什麼意思,你還不明白?」
樂遙霎時間慘白了一張臉,步履不穩地向後退去,「嘭」地撞到了床柱,近乎失神地望著句修樂身上那套十分眼熟的衣服。
時至今日,樂遙才明白這一套衣服在龍宮之中代表著什麼。
這衣服,龍澤不顧他的名聲逼著他當眾脫了下來,就是為了親手給另一個人奉上?
龍后才有資格穿的衣服,先是贈了他,而今又奪去了給句修樂,這意味著什麼?龍澤他是什麼意思?
樂遙的手慢慢顫了起來,前所未有的憤怒恐慌和難以置信充斥心間,耳邊是顱腦內一陣陣轟鳴的血流聲。
他顫著手撲了上去,揪著句修樂衣領,近乎失態地大喊:「你騙我!這衣服是你偷的!龍澤不可能給你!」
句修樂眉眼一沉,一拂袖就把樂遙打開了。
桌椅傾倒,粗瓷茶盞噼里啪啦摔了個粉碎,樂遙顧不得疼痛,爬起來站在一地狼藉中死死瞪視著句修樂身上的衣服,眼睛慢慢紅了。
「粗鄙賤戶,低俗無禮。」句修樂撫平被弄皺的衣領,目光嫌惡地一掃樂遙。
樂遙紅著眼眶,忽然兇狠起來:「是你哄騙了龍澤!你給他下了什麼咒術叫他移情?!」
句修樂整好了衣領,拍拍袖子,又是那個儀態端方的貴公子,沖著樂遙露出一個笑容來:「你猜。」
樂遙恨極了他這副高高在上戲弄人的作態,只恨自己靈力低微不能殺了這心思歹毒的傢伙。
句修樂笑得滿面春風,看著樂遙目含輕賤:「我說過了,龍澤是我的,區區樂伎之子也敢痴心妄想。」
句修樂轉身就走,樂遙卻不肯放過他,追上前一疊聲地咬牙切齒:「是你!你對龍澤做了什麼?你給他下了什麼情咒!」
句修樂不答,甩袖而去,冷冷道:「跟著我做什麼?龍澤約我今晚入碧泱潭修鍊,耽誤了時辰你擔待得起嗎?!」
樂遙憋著一口氣嗆回去:「我要去哪你管的著嗎!」
句修樂嗤笑一聲,一言不發地大步走了。樂遙執拗地咬緊了他不放,不遠不近地綴在句修樂身後。
他要去見龍澤!問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們明明都簽了婚書的啊!
碧泱潭位於龍宮禁地,靈力積聚,最適宜修鍊,歷來只供龍王龍后並太子使用,若非龍王特許,尋常皇子都沒資格入內。
入口處有幾個水族禁衛守著,句修樂大步流星,身上的龍紋鮫綃墨袍颯颯生風,如水流般波動起伏,粼粼生輝,配著句修樂那一身皎皎清貴的仙人氣質,端的是耀眼奪目。
幾個守衛都是聽說了今日宮中的流言,言及龍王對句氏家主、當朝內史不同尋常的寵愛,又一早得了句大人龍宮之內暢行無阻的指示,如今還有這一身龍後身份象徵的衣袍,親眼看見了句修樂的風姿,無一不是暗暗讚歎折服,恭敬地讓開路將人放進碧泱潭中去了。
樂遙原就是想見龍澤的,得知龍澤竟還約了句修樂一塊修鍊,心下更是異樣憤懣,緊緊追著句修樂來到了碧泱潭。
二人幾乎是前後腳踏進了入口。
幾個守衛猶豫了一瞬,但見句修樂都沒出聲讓他們攔人,只當樂遙是他帶來的人,一併放進去了。
穿過結界,撲面而來的就是濃郁得幾乎凝成水滴的靈力,身上似乎也在無形中落了一層重壓。
百十丈高的陡崖順著山谷盤旋而下,直至最底層一汪碧色潭水,宛如一整塊溫潤清透的碧玉,潭中靈氣氤氳,岸邊靈植覆蔽。
百丈崖一側是山壁,另一側打下了木質朱漆圍欄,琉璃玉瓦,硬是造成了一方精緻的環形游廊,腳下也鋪著一塊塊鋥亮的方磚。
靈氣瀰漫,水汽濕潤,句修樂的腳步慢慢緩了,樂遙一門心思地找著龍澤的身影,卻遍尋不見。
句修樂忽然停下來,轉過來面對著樂遙。
樂遙頓時停了腳步,警惕地望著他:「你幹什麼?」
句修樂勾起嘴角,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這話該我問你才是。龍宮禁地,非龍王龍后不得入內,你進來做甚?」
「你不也進來了。」樂遙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心裡一陣刺痛。
非龍后不得入內……
句修樂一拂衣袍,輕薄鮫綃粼粼生輝,其上龍紋忽隱忽現,恍若龍戲水雲間。
他輕笑一聲:「龍后的衣袍都給了我,特許龍宮之中暢行無阻。倒是你,哪一點夠資格進來?」
暢行無阻……暢行無阻……
這不是龍澤許他的特權嗎!怎麼……怎麼剝奪了他的又許了句修樂!又是這樣……又是他!
樂遙半垂著眸,努力控制著情緒,雙手微微顫抖。
耳邊一陣輕柔的笑聲,一雙修長白皙的手掌覆上了樂遙的手,以嘆息般地語氣說道:「看看這手抖的,是不是很生氣?」
樂遙猛地一顫,周身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噁心得就要把手抽回來,句修樂卻倏忽收緊了手連人一塊拉了過去,二人幾乎緊緊相貼。
樂遙憤怒掙扎:「你幹什麼?放開!」
句修樂力氣大得出奇,聲音卻輕得有若呵氣,在他耳邊輕輕笑道:「猜猜看,若你傷了我,龍澤會怎麼罰你?」
樂遙氣急,發了狠力掙扎,誰知句修樂卻順勢放開了手,樂遙猝然後退兩步才堪堪站穩了沒摔倒。
站得穩穩噹噹的句修樂卻在那一瞬間跌跌撞撞地後退撞上了欄杆,發出一聲驚恐萬狀的尖叫仰面摔了下去。
樂遙驚呆了,近乎目瞪口呆地傻站在原地,腦子裡一片空白。
身後驀然響起一聲暴戾的怒吼,一道黑色身影衝過來,撞碎了欄杆一躍而下。
樂遙急急忙忙地跑到邊上往下張望,只見龍澤化為青龍馱住了渾身血跡的句修樂,這一路下去有三四道的環廊撞碎了琉瓦屋檐,上面濺開一圈圈的血跡。
龍澤化形站到了樂遙身邊,懷中抱著氣息奄奄的句修樂。
樂遙急忙迎了上去,眼裡只看到龍澤,急聲喊道:「龍澤!你有沒有受傷?」
聽到動靜的守衛沖了進來,龍澤面色森寒地盯著樂遙,有如淬毒的利劍:「把他帶到綠藻宮看好了。」
旋即抱著句修樂大步離去:「宣御醫!」
樂遙為這目光震懾心寒,恍然了悟,又驚又怒地大喊:「我沒有推他!是他自己跳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