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之中冷冷清清,宮人們都被打發走了,樂遙倚靠在窗邊的軟榻上,膝頭放著一本打開的《仙咒大全》,翻到了情愛章一篇篇看下來。
一旁的小桌上擺滿了亂七八糟的咒書、符書,一張白紙上塗畫著亂七八糟的咒語符篆,不時提筆在上面寫寫畫畫。
天色漸漸暗了,暮色漸沉,隱入深沉的黑夜,揭開蒙著夜明珠的厚布,明亮的光輝幽幽照射,投下形狀各異的影子。
樂遙合上書,凝望著流動的光線,怔怔地坐在桌邊發獃。
龍澤又是到了很晚才回來,一進殿,隔著懸垂的珠簾,看到珠光下樂遙精緻嫵媚的側臉,帶著迷濛擔憂的神色,雙眸微垂怔怔望著夜明珠發愣,眼中映照流轉著清淺的水色,無端地給人幾分脆弱之感。
緊繃的面色忽然鬆了下來,龍澤揉揉眉心,輕嘆一聲走了進來。
樂遙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直到一片玄色衣袍拂過眼角,怔然抬頭,看到是龍澤,眼裡就亮起喜悅的微光。
而後又像想到了什麼似的,連著帶起笑意的面容一塊沉靜下去。
「怎麼?看到我不高興?」見到樂遙淡下去的眸光,龍澤心裡像是微微一梗,語氣裡帶了幾分嘲問。
視線落到了面前的白紙上,上面工工整整地抄著幾條控人心神的情咒,咒訣以及破解之法。
樂遙低聲道:「沒有不高興。」
「沒生氣?看都不願看我?」龍澤漸生一點怒氣。
龍澤見桌上堆著亂七八糟的書冊,樂遙垂眸看著一張白紙,一氣之下直接伸指夾住拉到眼前:「樂譜有什麼……」
話音未竟,看到了紙上的字文,頓了一頓,旋即將白紙拍到了桌面上,不怒反笑:「白樂遙,你打的什麼主意?」
樂遙未來反應得及阻止就被龍澤扯走了,聽他如此問話一愣,明白龍澤是誤會了他的意圖,索性攤開了明說:「龍澤,你跟句修樂相處的時候,他有沒有什麼異常舉動?」
龍澤一聽就明白了,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懷疑他給我下了情咒?」
樂遙不吭聲,事實如此,句修樂也間接承認了。
高階的情咒繁瑣複雜,效力也是無比強大。
最高階的咒術,中咒之人往往都是不自知,也根本不會覺得自己中了情咒,雖然這種咒術施展困難,但以句氏的實力,未必不能做到。
「就因為我授他為官?」龍澤的表情不知是氣是笑,「緣由我都跟你講過了。也不知道跟你解釋過多少次了!我和他只是在做交易!你能不能心胸開闊點,別老是想七想八地懷疑他懷疑我。」
「白樂遙,你也該懂事了,不能這麼鬧下去了。」
這話一出,氣氛陡然僵硬了,像是又回到了那日書房中的爭吵,其實說龍澤單方面的責罵更恰當。
樂遙垂著頭,即便知道這很可能是那情咒的作用,但心裡還是忍不住為龍澤的指責叱罵感到傷心。
樂遙很難過,但還是壓下情緒堅持說道:「我沒有鬧,只是,只是你和句修樂……我想試試看你身上有沒有情咒。」
龍澤沒了表情,就這麼看著他,樂遙越說越沒底氣,怯怯看著龍澤,小聲道:「……可以嗎?」
也不知是不是小狐狸這副低聲下氣、小心翼翼的樣子觸到了龍澤,龍王陛下哼了一聲,扭頭看著牆上的夜明珠,胳膊搭在了桌上,人卻沒有走開。
樂遙知道龍澤這是同意了,從心底綻開高興的笑容,飛快地按照咒書上的指示捏訣,凝了一團靈力在掌心,覆上了龍澤的手背。
樂遙緊盯著龍澤,難掩神色間焦心的憂慮緊張,等了一會兒,一切如常,靈力平穩運行,毫無波動異常。
樂遙愣愣收了手,坐了回去。
龍澤淡淡看他:「什麼咒術會連我自己都未曾發覺?」
樂遙咬唇,不甘心地揪著紙片:「不是這個……句修樂用了其他的法子……」
「你怎麼老是咬著句修樂不放?!他招你惹你了?」龍澤火氣又上來了,重重一拍桌子,震得茶水糕碟都跳了一跳。
「上次他在在別莊中就施法把我困住,還說……」樂遙也急了,把別莊中的事連同宮道上的相遇對話都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早該跟龍澤說了,只是不是被龍澤打斷就是直接說要處理政務被趕走,樂遙都不知道攢了多少的委屈和怨氣。
龍澤這回倒沒有不耐地打斷或走開,但是看那神色分明是聽得不怎麼專心,心不在焉地拖過碟子,撿了兩塊糕點邊吃邊聽。
水族的糕點口味和風格都迥然不同,樂遙實在吃不慣。
以前龍澤還會命專人每日從人間帶回新鮮糕點,只是後來便漸漸少了,直到再也沒有。
這是不是說明,龍澤對他的關心和喜愛也如同這糕點一樣,漸漸少了,甚至……沒有了?
驀然冒出這個念頭,樂遙喉頭一哽,幾乎說不下去了。
龍澤掀起眼皮往這一看:「說完了?」
樂遙勉強穩住心神,難得今日龍澤有心情和他說說話,怎麼也要把事情說明白。
定了定神,低聲說一句「還沒」,接著把遇到句修樂和他的所作所為講完。
說完了,龍澤點頭「嗯」了一聲,樂遙等著他再說些什麼。
龍澤拍了拍手上的碎末,給自己倒了杯茶。
樂遙執拗地緊緊盯著他的動作,龍澤被看得受不了,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我認識的句修樂,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那神態太過漫不經心,明顯是在敷衍自己,樂遙又是氣憤又是委屈:「龍澤!你怎麼就不信我!」
龍澤頭疼地捏了捏眉頭,看樂遙的目光就好似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不是我不信你,是你說的話沒法讓人相信。」
「你就是不信我!」
龍澤的臉色沉下來了,目光冷漠而疏離:「莫再無理取鬧。」
樂遙安靜了,心臟好像被什麼東西扎中了,靜靜地與龍澤對望。
良久,慢慢放下紙片,深吸一口氣,紅了眼眶:「龍澤,你還愛我嗎?」
龍澤看著他,許久沒有說話。
樂遙低了頭,擦去眼角的淚痕,低聲喃喃:「我知道了……」
耳邊是一聲長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龍澤從袖子里拿出了什麼東西擺到桌上。
樂遙淚眼模糊,撐著桌面站起,搖搖欲墜地往外走去。
腰際攬上了一雙大手,樂遙被龍澤往後帶進了懷裡,久違的熟悉氣息再次環繞全身。
樂遙哽咽著推開人:「你還管我做什麼……」
龍澤把人困在懷裡不放,安撫地一下下拍著樂遙後背,輕輕吻著耳垂面頰,低聲安慰:「別哭了……」
樂遙掙扎了一陣,索性放棄抵抗,抵在龍澤肩頭抽噎出聲,淚越流越多。
龍澤無法,只得把桌上的東西拿起來揚了揚:「看看這是什麼?」
樂遙哭得正傷心,好容易被龍澤哄得止住了淚,淚眼迷濛地望過去,只見龍澤手上拿著一張紙,寫著工工整整的一面字跡,最上頭三個黑色大字:
「婚姻書」
樂遙愣住了,淚都忘了擦,直愣愣地看著上面的字。
「婚書,我們的……?」樂遙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看婚書,又看看龍澤,一張臉龐還是梨花帶雨,卻已經止不住地泛出激動的喜色。
「不是我們的還能是誰的?」龍澤沒好氣地看他一眼,「就是因為你胡思亂想,我才特意準備了這個過來找你。你倒好,還問我什麼愛不愛的問題,叫我怎麼回答?置我的顏面於何地啊?」
樂遙破涕為笑,捧著婚書寶貝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又被龍澤寶貝似的抱在了懷裡,臉上飄起了兩朵紅雲,心裡頭被滿滿的歡樂充滿了,簡直沒有比此刻更幸福歡喜的時刻了。
雖是素顏常服,這一層嬌羞紅暈,在珠光照映下卻恍若新婚紅妝,不勝嬌媚動人。
龍澤垂了眸,低聲催促道:「快簽字吧。」
「嗯,」樂遙高興地應了,歡歡喜喜地提了筆簽下自己的名字,給龍澤看,「好了!」
龍澤又打開了紅泥蓋子推到桌面上:「按手印。」
「還要按手印啊?」樂遙有些疑惑,但他也不了解這些細碎的流程,龍澤讓他做的總不會錯,何況這還是他們倆的婚書呢!
樂遙歡快地應了一聲,沾了印泥在簽名上印下了自己的手印。
「好了。」樂遙笑得歡喜看向龍澤,眼眸中滿是幸福的微光。
龍澤也牽動嘴角笑了笑,將婚書收了起來。
「既已有了婚姻書,你也能安心了吧?」龍澤撫著樂遙的面頰,替他擦去未乾的淚痕。
樂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埋在他懷中不說話,聽著龍澤胸腔里一下下沉穩有力的心跳聲,想著那份婚書,臉上一點一點熱起來。
偷偷抬眼望見了龍澤的側顏,忍不住抬起頭,飛快地在龍澤嘴角親了一口,眼睛亮亮地望著他笑。
龍澤一愣,僵硬了一下,抬起他的下巴淺淺吻了一下,而後貼著耳鬢低語廝磨:「一國后妃,當謹守禮法,舉止端莊。未成婚便親密戲昵,舉止輕浮,別人會看輕了你,傳出話去不好聽,對你的名聲也不好。」
龍澤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樂遙明白了他的意思,默不作聲地點頭。
「往後你先搬到別處居住,也省得人說閑話,還有幾個禮儀嬤嬤會教導你……」龍澤將幾項安排一一道來,「還有樂譜舞衣,往後都別碰了,上不得檯面的下九流……」
樂遙張了張口想反駁,但好容易他和龍澤能有這麼一個和睦的氛圍,他不忍心破壞掉。
即便是越聽龍澤說的話,婚書帶來的好心情越低落,也只是含混著吶吶應了。
龍澤還在說著各項安排,樂遙忍不住往他懷裡縮了縮。
龍澤的懷抱是如此熟悉而溫暖,他貪戀這份溫暖,捨不得放手,捨不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