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羽來到別莊,紅水遵照龍澤指示取出了精心保存的調兵魚符交給他,親送至傳送室中。
紅水拱手送行,心知此去兇險,若成則位極人臣榮貴無雙,若敗則覆巢傾滅身死族滅,不由心生幾分悲壯之意。
羅羽亦是一拱手,踏入了傳送陣中,外頭忽的起了一陣喧鬧,還夾雜著那位白公子的叫聲。
這動靜像是不尋常,紅水心中一緊,這幾日忙於準備起事的各項調度,別莊人事管理不免有些混亂,難不成出了什麼岔子?
一念未消,一個披頭散髮狀若瘋狂的瘋子沖了進來,手舞足蹈涎水亂淌:「償命!償命!——」
「蔡遠?!」紅水驚異之下未來得及出手,神志不清已陷瘋癲的蔡遠徑直衝入傳送陣抱住羅羽,鬍鬚拉碴的蒼老面容上現出瘋狂與痛恨的神色,涕淚橫流哈哈大笑:「明兒,爹給你報仇了——」
樂遙緊跟著衝進來堪堪喊出一聲「站住!」,蔡遠就引爆了內丹。
耀眼的光芒從陣法核心爆發,剛剛開始運轉的傳送陣光芒閃爍,帶著一腳踏入其中的樂遙閃爍消失,同一時刻白光淹沒,劇烈的爆炸轟鳴聲驟然響起,龐大的陣法分崩離析,強烈的氣流沖毀屋舍,整個別莊都為之一震。
紅水及時捏了護身結界,灰頭土臉地從瓦礫碎石堆下爬出來,看到的就是空無一人四分五裂的傳送陣舊址,心急如焚。
把人弄丟了不說,殿下的大事也要為此受挫,這種事牽一髮而動全身,豈是能隨意耽誤的?!
紅水一咬牙,招來部下:「傳訊殿下!去找!馬上到東海找人!」
東海路遠,不用傳送陣至少要幾天才能趕到,但事已至此也沒別的辦法了,總好過什麼也不做,只能祈禱事情還沒糟糕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蔡遠爆丹時,樂遙忽的升起了一陣前所未有的警覺,下意識地調轉全身靈力結成結界防禦。
衝天的白光淹沒了他,腳下的地面劇烈顫動,耳邊的暴烈轟鳴聲,如此強烈的自爆,樂遙簡直懷疑自己不足二階的靈力能不能撐住結界。
結界上流轉著淡淡綠光,居然始終穩穩噹噹地罩住了樂遙,白光漸漸散去,他已經不在別莊的傳送室里。
四周是蔚藍色的透亮海水,抬眼看到的是晶瑩剔透的水晶樓閣,腳下卻是半座磚石倒坍的街巷和倒在血泊中的羅羽。
蔡遠的屍體乾癟,整個腹部都空了,無神的瞳孔死不瞑目地仰面朝天。
羅羽離得最近,即便反應快開了結界,還是瞬間被震爆直面衝擊,胸口開了一個大洞,汩汩往外冒著鮮血。
樂遙按下心頭的恐慌連忙跑過去,拉起羅羽的手輸送靈力,輕聲喚道:「羅將軍,羅將軍!」
羅羽掙扎著大口喘息,胸口的血洞暴露在海水中,隱約看得見跳動的心臟。
他忽然反手重重抓住了樂遙的手,手臂上青筋暴起,顫抖著將沾血的魚符按到樂遙手中:「東郊……大營……找鯊悍……」
羅羽口中噴出鮮血,攥著樂遙的手,雙目圓睜死死瞪著樂遙的臉,彷彿樂遙不點頭答應他就咽不下這口氣死不瞑目一樣。
這巷子位置比較偏僻,只是這動靜太大,遠遠地吸引了不少人觀望,遠處已經隱約傳來了官府巡察的聲音,羅羽用儘力氣一推樂遙:「走!」
「要走一起走!」樂遙咬牙架起羅羽,全力輸送靈力吊著羅羽一條命,跌跌撞撞地往巷子深處走去。
水族房屋多以海中植物製成,他二人落在了城南貧民集聚之地,街巷崎嶇繚繞,兩側房屋緊密堆疊,高低錯落,倒也不失為幸運,很快就甩掉了身後漸大的嘈雜聲,在水草房屋的陰影間隱秘穿行。
一路上避著行人,勉力支撐著施了幾個障眼法,樂遙很快找到一戶無人的破屋,安全起見還是躲到了柴房中,分出點靈力布下結界,精疲力盡地把人放在地上。
一番顛簸,羅羽的臉色愈發蒼白,看上去與死人幾乎沒什麼區別,氣若遊絲地說著:「沒用的……快走……別管我……」
樂遙心煩意亂,對眼前境況幾乎是從未遇到過,不知如何應對。
既要帶著個重症患者躲藏又要憂心有沒被水族官府發現,一邊猜出了龍澤在做的事又要擔心,靈力損耗得又重,諸般情緒一體湧來,簡直是焦灼得不知如何是好。
聽到羅羽的話,樂遙煩躁地一眼瞪過去,少見地發了脾氣:「閉嘴!我都沒嫌你累贅你就不想活了?!就算是為了龍澤我也不會讓你死!」
羅羽微微愕然,忽的劇烈咳嗽,吐了滿地的血,力竭躺著閉目不言了。
一時間靜默了,樂遙忽然生出了一絲詭異的熟悉感,在火山鼎中,他與龍澤不是就時常是這種情形嗎?
默默思考了一會兒,樂遙始終抓著羅羽的手輸送靈力,只是靈力越來越微弱不濟了。
樂遙也越發疲憊,再開口時聲音也虛弱了不少:「羅將軍,剛剛是我莽撞了,還請見諒。樂遙有一事相問,羅將軍帶著魚符,可是龍澤要起事了?」
羅羽的聲音也很是低弱:「不錯,預計今夜龍宮將變。白公子還是快些帶著魚符去找鯊將軍吧。」
樂遙恍若未聞:「羅將軍,這些軍事我不懂,但我知道總要內行人才能做得最好。龍澤起事自然要事事做到最好才有最大的可能成功,所以還是要羅將軍去做。」
羅羽聞言只想苦笑,這白公子是看不出他就要死了嗎?
哪知下一刻,一股空前強大的靈氣洶湧輸入他體內,這靈力不同以往,竟帶著勃勃生機和盎然生意滋潤了每一寸肌膚,胸口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流逝的生命力竟又一點點重歸體內,蒼白的臉頰又恢復了血色。
不知過了多久,流淌的靈力漸漸平息,坐在他身邊的人無力地鬆了手向後倒去,羅羽一驚,猛地一把起身抱住了人,輕輕把人靠在牆上躺好,擔心地叫道:「樂遙。」
樂遙看起來很不好,左鬢生出了几絲白髮,滿面透支靈力之後的極度疲倦。
羅羽沒練過生生訣,他只好試著煉化几絲血脈之力激發羅羽生命力,輔之以學過的一些粗淺的治療術。
春神血脈中不知何時起了些他也說不明白的變化,但總歸對羅羽的傷勢恢復更有利,只是這番消耗過大,心力交瘁,竟生生熬幹了幾縷青絲。
「我沒事,羅將軍快去吧,」樂遙顫抖著手指把魚符還到羅羽手中,用眼神示意他快走,「我就躲在這,一定要幫龍澤成事啊。」
話未說完,樂遙就累得昏了過去。
羅羽撿回一條命來,身體還虛弱得很,定定看著樂遙倦極的睡顏,忽的抬手往樂遙身上打了幾道符咒,抱著縮成一團的小白狐奪門而出。
東海龍京,東郊巨濤營,鯊悍一身將軍甲胄,端坐於主位,營帳下兩排披甲將士持劍對立,僵持不下。
只是其中一方明顯帶著驚懼,不時望向上方死而復生的大將軍鯊悍,氣勢漸弱。
其中終於有一人忍不住大喊:「將軍空口無憑,手無印信魚符,叫我等怎能相信?」
羅羽還未到來,鯊悍心中焦慮,面上卻沉靜如水:「怎麼?本將軍還不夠資格讓諸位信服?」
「古制:調兵遣將,必有魚符。大將軍要調兵進京,就請拿出魚符來,若有魚符,我等必捨命追隨!」
也是鯊悍的神話在軍中流傳已久,人人都不曾記起鯊家被定下的罪名,連現在還是白身的鯊悍被尊稱為大將軍,也沒有任何人覺得不對。
現下一方是鯊悍聚攏起來的舊部,一方是巨濤營堅守的主將,就差一塊魚符了。
羅羽可能出了變故,實在不行,也只能……
鯊悍眼中閃過厲色,營帳外忽的一路跑進了報信的哨兵:「報——羅小將軍求見——」
「請他進來!」鯊悍心下一喜,面上還是穩如泰山。
羅羽掀開帳門大步踏了進來,手舉魚符高聲道:「魚符在此——諸將皆聽鯊將軍號令——」
樂遙是被一陣嘈雜沸騰的兵戈交擊聲吵醒的,觸目所及是一片漆黑,一側是冰冷的鎧甲,一側是火熱的心跳。
這……樂遙發懵的腦子迅速判斷出了現在的情況,他這是變回原身被人塞進鎧甲帶上戰場了嗎?想想會這麼做的,也只有他救回來的羅羽將軍了。
樂遙不敢妄動,側耳傾聽了一會兒,這會兒似乎已經攻入了龍宮,被堵在了一處宮門外一籌莫展,羅羽收攏士兵,著人去尋攻門工具,一邊派兵佯攻。
樂遙趁機扒上鎧甲的領口,探出了腦袋察看戰況。
眼前一座高聳的殿門,厚重的朱漆銀鐵包邊木門緊緊合閉,後方不知頂了幾根巨木,兩側閣樓上站滿全副武裝的水族士兵,對準攻門的羅羽士兵攻擊。
殿門后是交錯碰撞的兵戈聲,夾雜著激烈的吼叫,也不知何人被困住了。
羅羽特意找了一身偏大的鎧甲,就是不放心把失去自保能力的樂遙獨自留下,眼下一隻白狐在他脖頸間探出毛絨絨的腦袋,不覺一陣痒痒,想把人按回去:「待著別動。」
樂遙抗拒地搖搖腦袋,直愣愣地盯著那道殿門:「裡面怎麼也打起來了?」
「那是龍後殿中,」羅羽沉聲道,「抓了幾個太監宮女問話,說是大殿下害死龍王,龍后將人叫到自己殿中布兵抓捕。」
樂遙的心劇烈跳動起來,死死瞪著那扇厚重的巨門,門後傳來激烈的打鬥聲,混雜在水族禁衛士兵呼喝喊殺聲中。
龍澤在裡面!龍澤在被圍攻!他們卻只能被困在這一門之隔的地方束手無策。
樂遙狠狠咬緊了牙,強忍住心中翻湧的情緒。
羅羽察覺到了樂遙的不對勁,摸著腦袋安慰他:「殿下不會有事的。」
「就沒有其他路了嗎?」
羅羽默然片刻,沒有回答。
樂遙得不到答案也不想追問了,死死瞪著那扇巨門,萬分痛恨自己的無能,竟然連龍澤的一點忙都幫不上!
龍宮的地磚鋪著一塊塊的青石,石與石之間留有縫隙,而縫隙之間留著種子,生有各種矮小植株。
樂遙無意識地瞪視著那些個角落裡的水草,驀然憶起了冥冥之中的那種玄妙境界。
東海深宮之中,水波漂流,水草起伏,細微的韻律蘊藏其間,連兵戈喊殺之聲都無法掩蓋。
樂遙捕捉到了那一絲萬物生長循環的韻律,心神隨之飄搖起伏,如超脫現實沉浸玄妙樂韻,淡化了一切身外之物。
絲絲縷縷的靈力自經脈中流轉,春神血脈滾滾沸騰,浩蕩玄冥的偉力無聲無息地逸散,漸生滋長。
等到樂遙回過神來,忽覺四周寂靜得可怕,場上的兵士無論敵我無一不是目瞪口呆地望著殿門。
那杳杳如高山厚重不可逾越的巨門,竟被石縫中驟然間瘋狂生長為參天巨樹的植株擠占空間。
漆面皴皺斷裂,銅黃的鉚釘崩碎四射,磚石傾倒,碎屑橫飛,厚重的宮門頃刻間被絞成碎沫,轟然如山崩塌。
狂舞的植株掃蕩升騰,激蕩的水流發出強烈波流,巨浪滔天,場上人仰馬翻,一片混亂。
殿門洞開,龍后大殿中一同生長的水草緊緊纏繞住兵士手腳,瞬間就繳獲大批俘虜。
殿中化身青龍的龍澤正與一條銀龍一頭巨鯨纏鬥,靈力激蕩波瀾起伏,沖毀了一大片殿宇。
方圓百米之內,無任何生物膽敢上前靠近。
瘋長的水草纏住了巨鯨,只是一瞬就被高階妖修的靈力震碎,但這一瞬的凝滯被龍澤抓住機會,一道凌厲的攻擊從噴孔處劈入。
巨鯨仰天慘嚎,巨大的頭顱瞬間崩裂,鮮血腦漿當空迸流,碩大的殘軀重重落地,揚起一圈巨大的塵浪。
銀龍尖嘯一聲,一個甩尾就要逃走,龍澤大喝一聲,追上纏鬥。
沒了鯨氏助力,龍后不是龍澤的對手,不一會兒就被重重拋到地上,龍鱗合著龍血四散飛濺。
鯊悍領兵趕來,手舉一道明黃聖旨,揚聲高呼:「聖上遺旨傳位大殿下,速速繳兵不殺,若有反抗視同謀逆!——」
大勢已去,龍后的人紛紛棄兵投降,龍澤高立於上,蜿蜒盤旋,龍鬚張揚,不盡威嚴勇武。
殿門外,羅羽抱著懷中突然化形的人臉色大變,一把扯過披風把人蓋住:「祖宗,我的小祖宗,您老人家先變回去成嗎?」
樂遙也不知何時竟化了人形坐在羅羽身前,手中一支長笛奏了一曲玄妙樂曲,誤打誤撞破了僵局。
這固然是件好事,只是這衣服……沒跟著變出來。
樂遙一把捂住了臉,一丟笛子變了原身,一頭扎進鎧甲里把腦袋埋起來,簡直要燒成一隻純正的火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