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穿著略顯寬大的青衣從屏風後轉了出來,小心地把火髓晶刻成的魚形晶符配在腰帶上繫緊了。
身上帶著沐浴后的清香氣息,烏髮濕濕地披在腦後,看到龍澤,嫵艷的臉龐上浮上几絲紅暈,顯然還沒從剛才的事里走出來。
龍澤剛剛被小狐狸撩得起火,不敢再放肆引火燒身,招手叫人坐下:「把頭髮烘乾,別著涼了。」
樂遙一愣,沒想到這條龍居然有這等切換自如的變臉絕技。
上一刻還是條沒臉沒皮的好色惡龍,轉頭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一本正經地對人噓寒問暖關懷備至……該不會又想到了什麼壞主意了吧?
小狐狸警覺地看著龍澤,慢慢點了頭,戰戰兢兢地在他身旁坐下,一邊分心覷著人,一邊探出多日未曾使用過的靈力,一點點烘乾頭髮。
身體雖然養好了,修為上的損傷卻沒那麼容易恢復,尤其是生生訣的反噬和剖去一半的內丹,只怕以後的修為進益都要大受限制了。
看到小狐狸有點吃力地運著靈力,龍澤輕嘆一聲,拉下了他的手,接過了那一頭半乾的長發。
柔和的靈力溢出,轉瞬間就烘乾了水汽,手指從細密順滑的長發中滑過,龍澤順勢將烏髮往上一盤,從乾坤袋中取了一支珊瑚簪子往發間一插,笑道:「轉過來我看看。」
小狐狸懵懵懂懂地看過來,明明是再嫵媚明艷不過的人,卻無珠玉綺羅、金銀環珮裝扮。
只是這麼質樸無華的一襲青衣,一支珊瑚簪,反襯得他驚艷四座的美貌愈發動人心魄。
「樂兒啊,樂兒……」龍澤的目光有一瞬迷離,盯著樂遙的臉龐低聲呢喃,不知是驚艷還是嘆息。
「怎麼了?」小狐狸不明就裡,見龍澤盯著自己的臉看,也抬手摸了摸,「沾了什麼東西嗎?」
「唉……」龍澤把那隻手握在手中,牽著人出門了,「沒有東西。小狐狸,你為什麼生的這麼好看啊……」
龍澤近乎自言自語地嘆息,樂遙聽得莫名其妙。
龍澤這是在誇他嗎?這樣子也不像啊。聽這意思,他生得好看,龍澤反而不高興嗎?
樂遙迷惑了。
龍澤帶著樂遙下樓,又點了幾個小菜。
樂遙一路上吃了不少零嘴,並不很餓,只是撿著幾個喜歡的菜吃上幾筷子。
龍澤看起來也是為了投喂小狐狸,自己沒有動筷的意思,倒了杯酒自斟自飲,目光時而飄到了房樑上出神,時而落到樂遙臉上,不時皺起眉頭,看起來有不小的心事。
樂遙夾了一塊面前的辣子雞,看了看神色飄忽的龍澤,忍不住問道:「你不吃嗎?」
龍澤聽見這話,目光再一次落到樂遙嫵媚惑人的臉龐上,猛然前傾,牢牢抓住樂遙握著筷子的手,神色是無邊的嚴肅認真:「別和別人有牽扯!」
樂遙無聲地張大嘴,獃滯了一瞬。
這莫名其妙的,是又醋上什麼人……還是什麼東西了?
「不會啦,」樂遙輕拍龍澤的手背,安慰道,「我都有你了,哪還看得上別人。」
這話讓龍澤的臉色好看了不少,只是這條龍得了保證還不放心,兀自嚷嚷:「你生得好,看不上別人,別人未必看不上你。」
說到後面這位大少爺已經咬牙切齒,怕是想到了光這半天就不知道趕走了多少對小狐狸不懷好意的傢伙,恨不得把那些不長眼的傢伙痛扁一頓。
還有那個姓蒼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小狐狸叫得多親熱!還盯著他駐足遠送!自己怎麼就從來沒有這待遇?!
龍澤的臉色忽明忽暗,看得樂遙也是一陣陣的忐忑,暗自回想著自己是什麼時候又惹到了這位爺,連滿桌的菜都不香了。
門外一陣喧嘩,不少人呼朋引伴地跑過,滿臉都是看熱鬧的興奮,甚至還有些人帶著躍躍欲試的激動。
大堂里有不少客人都放下筷子跑出去探聽消息,龍澤也帶著樂遙走出大門,街上的人群都向著不遠處的花樓彙集而去,人潮中所見的面孔,竟都是男子。
身旁一個同是客棧出來的粗獷漢子,從人潮中攔下了一個人,抱拳粗聲詢問:「這位兄弟,這是發生了何事?俺們外地的客人也想湊湊熱鬧咧!」
被攔下的年輕人笑嘻嘻地答道:「大哥原來是外地人,難怪不知道。十多年前這兒遷來了一戶大富商沙老爺,近六十歲上才得了一個獨生女兒,可惜卻是個瘸子,養得又嬌弱,年近二十了還沒找到婆家。沙老爺就在花朝節這日讓沙小姐拋繡球招夫婿,連流水席都準備好了,只等拜堂成親后大宴三日了。」
「還有這等事?」粗獷漢子驚異嘆道,「那沙小姐長得如何?身體這般差也有人肯娶?」
「嗨呀,深閨里的小姐誰見過什麼模樣?不過,聽說這沙小姐連眼睛都是一大一小,」年輕人說著,壓低了聲音鬼鬼祟祟地湊近了嘀咕,「身子差又如何?誰是沖著沙小姐去的?身子差點未必不好,睡了富家小姐不說,過幾年人去了,沙家的財產不就是你的了嗎?」
那粗獷大漢眼睛一亮,跟年輕人湊在一塊聊了起來。
樂遙早在聽到「拋繡球」時就興緻勃勃地拉著龍澤一起匯入了人潮:「我們也去看看吧,我只聽說過有拋繡球招親,還從沒親眼見過!」
樂遙找了一處不遠不近的陰涼屋檐下站著,斜對面就是彩花紅綢裝飾搭起的高高花樓。
花樓下是擁擠張望的人潮,花樓深處坐著一個鳳冠霞帔的姑娘,半隱在陰影中看不清容貌。
她身邊一個丫鬟托著木盤,盤中放著一顆彩色的繡球。
這位置剛好看得清花樓和人群,又有屋檐遮蔽曬不到太陽,小狐狸滿意地站定了,背靠著牆準備看戲。
忽覺身邊的人不大對勁,後知後覺地抬頭望去,龍澤正以一臉莫測的表情盯著他:「……你喜歡拋繡球?」
「……」
忽然覺得這問題不好回答。
龍澤卻沒打算放過他,近前一步,濃重的壓迫感也隨之上前:「……你想搶繡球?娶沙小姐?」
「……沒有,我就是想看看……」樂遙無力地扶額解釋,這條龍怎麼又醋上了……
龍澤目光幽深地盯著樂遙看,直看得樂遙渾身的狐狸毛都快炸開了,才悠悠收回目光,哼了一聲:「諒你也不敢。」
小狐狸悄悄鬆了一口氣,乖乖地自己把手送上,寬大的袖子遮掩住兩人十指相扣。
龍澤輕輕刮搔著他的掌心,大庭廣眾之下仿若挑逗,小狐狸的胳膊不易察覺地一陣陣輕顫。
樂遙咬著唇不說話,暗中使力想把手抽回來,卻被牢牢制住不得逃脫。
真是羊入虎口不得脫,還是自己巴巴兒送上去的,樂遙自暴自棄地停止掙扎,氣得鼓成了包子臉。
見到小狐狸挫敗的樣子,龍澤反倒心情愉悅地停了手,輕輕包裹著掌心裡的小手,不再搞些小動作。
花樓上「鏗」地響起了一記清脆的鑼聲,喧鬧的人群逐漸安靜下來。
髮鬢斑白卻依舊健朗的沙老爺登上花樓,朝四周人群一抱拳,聲如洪鐘:「諸位父老鄉親,沙某膝下唯有一女,如今芳年二九,有意拋繡球招婿。奪得繡球者,只要身無惡疾,品性優良,年齡相當,未娶妻室,即刻就可拜堂成親,沙某亦擺下流水宴席,請全城父老賓客大宴三日,共襄盛事!」
圍堵在花樓前的一干男子——除去服色各異身家不同的年輕人,竟也混入了不少衣衫襤褸的乞兒和流里流氣的地痞流氓,一同騷動起來,齊聲歡呼喝彩。
更有迫不及待的,高聲叫嚷著沙小姐快拋繡球,整個人群嘈雜沸騰成一鍋亂粥。
鑼鼓清脆敲響,坐在陰影中的沙小姐站起身,從丫鬟的托盤裡拿起繡球,緩緩走到了花樓前,往下方的人群望去。
沙小姐身穿南海鮫綃製成的大紅嫁衣,盤起的髮髻上綴滿了珠釵環翠,雙耳垂著珊瑚珠耳環,還未蓋上紅蓋頭,厚施脂粉的臉龐直接展露在眾人面前。
平心而論,沙小姐算不上美女,即便塗脂抹粉盛裝打扮,也只堪堪稱得上五官端正。
右眼角一道蜿蜒的疤痕被厚厚的白粉蓋住,但看上去的確比左眼小一點。
走路時雖然速度放得很慢,但仍然掩蓋不住身體的瘸拐,看來腿腳的確是不便。
看到沙小姐出現,底下的人群頓時激動起來,數百雙眼睛都緊盯著沙小姐手中的繡球。
沙小姐往左邊移了半步,人群也往左涌去,沙小姐往右邊偏了偏身子,人群又蜂擁往右邊擠去。
沙小姐望著烏壓壓的人群,似乎是有些期待的,但又似乎目露哀傷。
雙手一揚,扎滿綢帶的繡球高高拋到空中,落入沸騰踴躍的人群。
搶到繡球的還未歡呼出聲,數十隻手就從四面八方伸過來爭搶,繡球掉在地上翻滾。
有人撲過去爭搶,繡球騰地被人踢飛,在人群中滾挪飛彈,不知誰用力一抓,繡球脫手彈出,直直朝樂遙這邊飛來。
樂遙眼睜睜看著繡球朝他飛來,腦子都懵了,身體卻反應奇快,一個閃身扎進龍澤懷裡,力道大得龍澤都退了半步。
幾乎是同一時刻,呼嘯的風聲貼著後腦勺擦過,繡球撞到了牆上,又彈落地面,很快被洶湧的人群捲入淹沒。
樂遙無聲地鬆了一口氣,心頭猶有餘悸地怦怦直跳,手腳都有些發軟。
可算是躲過一劫。
若是繡球真的撞到他懷裡,別說他根本沒這個意思,就龍澤這個醋勁兒,還不得活吞了他!
到時候怎麼解釋都沒用,哭都沒處哭去!
龍澤意外地抱進了一隻小狐狸,待繡球貼身錯過重新回到人群,不由得心花怒放地抱緊了懷中的人。
小狐狸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投懷送抱固然叫人高興,但龍澤更滿意的是他對繡球如遇蛇蠍唯恐避之不及的表現。
待到安全了,龍澤笑眯眯地把人放開,嘴上還是不饒人:「知道躲了?不怕被抓去沙家拜堂娶妻了?」
小狐狸看看不遠處混戰的人群,臉色微紅,不放心地把龍澤往旁邊推去,瞪起圓溜溜的眼睛:「你也別想娶旁人!」
龍澤哈哈大笑,摟著小狐狸躍上了近旁的高樓,居高臨下地看一群人搶繡球,貼面揶揄笑道:「這樣看,就不用擔心你相公被旁人搶走了。」
小狐狸彆扭地偏過臉,臉蛋紅撲撲的,假裝專心地看下方的人搶繡球,不理會這條滿口混話的壞龍。
繡球在不同的人手裡輾轉得失,這個搶到了,下一瞬又被那個奪走,這個剛拿到手上,眨眼就被打飛。
繡球高高彈到空中,人群中一個清瘦的少年倏然躍起,精準無比地將繡球抱在懷中,穩穩落地。
周圍的人一如既往地蜂擁而上,誰也沒看清少年的動作,離他最近的一圈人已經倒在地上,抱著脫臼的胳膊大腿打滾哀嚎,激烈追逐的人群震懾在原地,一時竟無人再敢上前。
有兩個人高馬大的壯實男人,大約是看少年身板瘦弱,實在捨不得沙家叫人眼紅的榮華富貴,直接揮拳沖了上去。
只一個照面,就齊齊被少年放倒,抱著斷掉的胳膊連聲慘叫。
這下再無人敢上前,繡球被這少年搶到手了。
人群唉聲嘆氣,漸漸退開,卻沒有走遠,等著看拜堂的熱鬧,以及享受盛大的流水宴。
娶不到沙家小姐,至少還能享用三日大餐,也算不賴了。
沙老爺已經下了花樓,撥開人群朝少年走來,面上帶著和藹的笑容詢問少年:「不知小友尊姓大名,家住何處,親人幾何,可有妻妾?」
少年抱著繡球,黑白分明的眼中不見鯉躍龍門的狂喜,唯有一片澄澈堅毅的清明。衣著簡樸,卻自有一身清正之氣,不卑不亢地答道:「晚輩姓於,單名羅。家鄉飢荒,雙親俱亡,不得已逃難至此,未曾婚配娶親。」
沙老爺上下打量著舉止得體應答適宜的少年,露出了顯而易見的滿意笑容。
龍澤看著少年跟隨沙老爺進入沙府,慢慢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