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英只發出一擊就收手冷眼看獸群湧上,像是料定了二人逃不出手掌心,興緻勃勃地準備看獸群怎麼把這兩隻小螞蟻撕咬成碎肉爛骨。
龍澤眼前眩暈,渾身劇痛無力,傷口附著絲絲縷縷的黑氣,一點點腐蝕著血肉。
死亡伸出黑暗的觸手,慢慢纏上了他的身軀,眼前一陣陣的眩暈發黑。
龍澤心間陡然升起強烈的不甘。
他恨,恨龍后狠毒,恨龍王昏聵,恨老天刻薄。
生母的仇未報,屬於他的東西還沒奪回來,他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一切似乎都慢下來了,野獸的獠牙上沾著血沫和涎水,嘴角興奮地扭曲成詭異的角度;山英冷眼旁觀,瞳仁中閃著冷漠殘忍的光芒;樂遙滿臉的驚駭欲絕,強忍著傷痛朝他撲來……
血液流失得很快,手腳慢慢冰冷,眼前一陣陣的發昏,死亡的氣息不期而至。
龍澤緩慢地想道,還有這頭小狐狸,百般纏磨,費盡心思,才剛剛哄到手,哪裡捨得棄他一人在世上?
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諸般思緒輪番閃過,龍澤像是想了許多,又什麼都沒想。
求生的慾望激發了最後的潛能,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龍澤一手甩出凌厲攻擊,抓住樂遙踏著血路閃電般衝出重圍。
火獸的慘叫聲還未發出,人影就從原地消失了。
幾個兔起鶻落,龍澤已飛出包圍圈外,饒是山英也沒料到這起變故,獸群反應過來后吼叫急追,獸潮洶洶。
龍澤帶著樂遙飛出包圍,越過火山,翻過亂石堆,眼中血色瀰漫,太陽穴突突往外跳,耳邊儘是顱內血液沖刷的轟鳴聲。
山地上凸起的石壁絆了一腳,龍澤連帶著樂遙一起摔進了裂隙。
樂遙全力調動幾近枯竭的靈力結出護罩,磕磕碰碰地一路摔滾到地底,掉進了一處隱秘的山穴。
山英和獸群被狹窄的裂隙隔絕,吠吠嗥叫聲很快被甩遠遠在地面,逐漸隔絕至寂靜。
甩脫山英追殺,狹小隱秘的山穴中,龍澤強撐至此的一口氣卻再也撐不下去,緊緊攥著樂遙的手腕倒下了。
樂遙隨龍澤拼殺逃亡,靈力幾近乾涸,支撐不起兩個人的護罩,拼了命地護住龍澤,最後一段路幾乎是用肉身硬扛下來的,渾身疼痛。
堪堪停下,樂遙還未從劇烈的翻滾和強烈的痛感中醒過神來,龍澤就已重重倒在他懷中。
樂遙抱著龍澤,大腦有一瞬的空白。
龍澤胸前橫了一條血淋淋的傷口,從左肩蔓延到右腹,幾乎將人活活劈成兩半,傷口上血肉翻卷,隱約能看見跳動的內臟。
樂遙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先是手,再到胳膊、嘴唇,最後整個身子都在細細顫抖。
他死死咬著唇,拚命把眼淚收回去。
眼淚是無用的,龍澤的傷勢危急,這時候任何別的事都是在耽誤時間,耽誤龍澤的性命。
重重抹了抹眼睛,樂遙小心地讓龍澤靠著山壁躺好,開始處理傷口。
小心地放出靈力包裹住傷口,擦凈血污再將傷口包紮起來。
深可見骨的傷口猙獰橫亘在胸腔,看來觸目驚心。
血怎麼也止不住,很快就洇濕了布條。
龍澤的手腳漸漸冰涼,胸口的起伏也微不可查,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彷彿已經停止了呼吸。
樂遙心口猛地一滯,徒勞地捂著紅濕的布條,鮮血滲透了手指,透過指縫緩緩淌下。
強烈的恐慌感忽的席捲而來,樂遙慌忙抓住龍澤冰冷的手掌,急切運轉起生生訣來。
柔和的靈力緩緩在二人經脈間流淌,緩慢地修補著傷勢。一陣強過一陣的疲憊和眩暈湧上,眼前重影昏花。
經脈又傳來熟悉的割裂感,樂遙咬牙忍住了,強撐著運轉靈力。
龍澤的蒼白如紙的臉上漸漸添了血色,樂遙漸感頭暈眼花,經脈劇痛。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龍澤遲遲還沒醒來,樂遙的神智漸漸模糊,終於連握住手腕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慢慢躺下,蜷縮在龍澤身邊,閉上眼睛,陷入無邊的黑暗。
樂遙醒來的時候,四周寂靜無聲,山穴昏黑,只有火山石壁發著幽微的熒光。
樂遙眨了眨眼睛,一瞬超脫般的迷茫后,感知潮水般湧來,他還躺在地面上,渾身都是劇痛后脫力的虛弱。
他緩緩轉過身,黯淡的熒光打在龍澤身上,他還緊閉著雙眼,乾裂的薄唇沒有一點血色,傷口的血已經止住了,人卻還沒醒來。
無由的恐慌再次席捲心頭,樂遙深深吸一口氣,不可控制地伸手抱住了龍澤,低聲喚道:「阿澤。」
叫聲撞到了山壁上,在空寂的山穴裡層層回蕩,由低至高,迴環往複,如竊竊私語,嗡嗡絮絮,又由紛雜復歸於寂靜,無聲。
沒有人回應他。
淚水在這一刻決堤,淚珠無聲地湧出,樂遙一聲也發不出,把臉埋進龍澤肩膀。
淚水打濕了肩膀,打濕了鬢角,山壁上映著道道水痕,緩緩往下滑去。
樂遙小聲地嗚咽出聲,他緊緊攥著龍澤的衣服,惶恐絕望的抽泣在山穴間往複回蕩。
傷心到了極致的人,連外界的一切都感知不到,只有無邊的哀傷和悲切。
淚水肆意橫淌,唇瓣忽然有了溫涼的觸感,輕輕舔咬廝磨,耳邊傳來輕飄飄的笑音:「小狐狸,哭什麼呢?」
樂遙倏然睜大眼睛,淚眼朦朧地望著近在咫尺的臉龐,是熟悉的眉目,是龍澤的聲音。
龍澤醒了,雖然帶著重傷未愈的虛弱,蒼白的臉上仍是帶著小狐狸熟悉的笑意,有氣無力地調侃:「別哭,我這不是還沒死嗎?」
此情此景,樂遙最是聽不得「死」這個字,環上龍澤的脖頸,把那不吉利的話統統堵了回去。
小狐狸難得主動,龍澤笑著接受了,樂在其中,流連忘返,最後竟反守為攻,一個翻身將人堵在山壁上,細細品嘗個夠。
樂遙瀲灧著一雙朦朧水眸,微微喘著氣,抽抽噎噎地說:「不準說那個字。」
一縷髮絲垂落,輕拂著小狐狸濕潤的臉龐,龍澤撐著山壁,從善如流地溫聲應下:「好,不說。」
樂遙抬起手,像是想摸一摸龍澤的臉,龍澤微微偏過頭去,低低咳嗽了兩聲,胸前的傷口尚不穩固,竟又在震顫中裂開。
樂遙慌忙抓住龍澤肩膀,盡量輕柔把人按回去躺好:「別亂動。」說著又抓住了手掌要運轉生生訣。
龍澤卻把手抽走了,捂住嘴咳嗽著搖頭,鮮紅的血從指縫間溢出,悶悶的咳嗽聲在山穴中低沉回蕩。
樂遙急了,聲音中又帶上了哭腔:「阿澤!」
好容易停下了咳嗽,龍澤疲憊地躺回去,掌心裡是鮮紅的血跡。
「沒用的,」龍澤虛弱地笑笑,「撐不住了……再用那功法也無益,反倒害了你。」
「不,不會的,」樂遙含著淚拚命搖頭,胡亂抓住龍澤手腕,「生生訣能治好,你不會有事!」
龍澤無力阻止樂遙運功,但他身上一點靈力都無,任憑樂遙怎麼輸入靈力,生生訣都毫無動靜。
龍澤笑了笑,任小狐狸抓著手,慢慢反手握住:「你身負春神血脈,春意生機盎然,生生不息,傷勢都癒合得快。有此血脈,堪稱可起死回生,無性命之虞。鯨虎不日就會到龍宮,到時候於刑殿開鼎,你只管說是誤入,不知其中緣由,定要與我撇清關係。」
「別說了,你別說了。」樂遙雙手顫抖,泣不成聲。
龍澤臉色青灰,眉目間是沉重的倦意,聲音低微,卻不疾不徐:「到時候我已死,龍后心意順遂,你再相機行事,多奉承龍后,儘管說是我挾持逼迫你。龍后除掉了我,心中暢快,不會為難你一個無名小卒,你還能安全出去。」
樂遙低聲抽泣:「……要走一起走。」
龍澤的聲音越來越低,手上的力氣也越來越小。他勉力笑著,卻連這淺淡的笑容也無力維持了。
他握著樂遙的手,聲音輕不可聞:「此生,但恨不能與君白首。」
山穴幽暗,龍澤的手漸漸鬆了,空洞渙散的雙眼泛上灰白的死氣,靜靜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掌心的溫度漸漸流失,冰涼,樂遙死死抱住龍澤,前所未有的恐慌:「別嚇我,阿澤,你快好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懷中的人一點一點冰冷,撕心裂肺的疼痛從心底迸發,直到今日,樂遙才真真切切地嘗到了痛不欲生的滋味。
樂遙嚎啕大哭,他從未有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為什麼不勤加修鍊,為什麼只有三階的實力,為什麼要拖累龍澤。
如果他能再強大一點,是不是就能保護龍澤了,如果龍澤沒有替他擋了山英一擊,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悲徹肺腑的哭聲在山穴中蜿蜒疊盪。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龍澤貴為東海龍子,又有六階妖修的實力,他的理想,他的抱負,他的野心,尚未來得及一一實現,就這麼死在了籍籍無名之地。
自己除了拖累龍澤,就只能憑藉那點血脈幫他修鍊療傷,還有什麼用處?!
那點血脈……
春神血脈……
生生不息……起死回生……
哭泣的雙眼驀然睜大,龍澤毫無生氣的臉龐近在咫尺。
汪洋朦朧的淚眼中,閃過一絲痴狂,樂遙濕潤的臉龐慢慢貼上去,耳鬢廝磨,濕熱的水汽氤氳。
樂遙緩緩露出模糊的笑容。
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