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來客棧中,樂遙付了定金,帶著母親隨小二上樓放好行李。
路途遙遠,難免有山賊流寇攔路打劫,幸而樂遙此時已修了道,三階妖修的實力,應付一般的強盜綽綽有餘,不至於再如幼時一般辛酸艱苦。
舟車勞頓,白鈴兒大病初癒,疲憊不堪,也沒什麼胃口,早早歇下了。
樂遙安置好行李,便下樓借用廚房,打算做點兒清粥小菜,待母親醒來開開胃。
灶台下的柴火緩緩燃著小火,小瓮里的米粥咕嚕嚕泛著泡,樂遙加了一把青菜,待火候到了,小心地捧起陶瓮,淡淡的米香隨著熱氣冒開。
捧著陶瓮出了門,靠著牆邊避開其他客人,過了大堂踩上樓梯,身後的大門口卻突然吵嚷起來。
「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
「店家,你這兒可有妖族入住?」
這聲音太熟悉了,樂遙驀然回首望去,龍澤仍舊是一身素雅青衫,負手而立,清貴無雙。
龍澤的侍從紅水正與店小二詢問,樂遙猝然間回首,龍澤也似有所感地抬頭望來,不期然對上了視線。
就這麼簡簡單單的一眼,樂遙腦中「轟」地一響,腳下踩空,整個人向後倒去,連著手上滾燙的米粥都撲面潑來。
樂遙閉上了眼睛,臉上的肌膚彷彿都感觸到灼熱的溫度,下一瞬腰身被人摟住,撞入一個結實的懷裡。
潑出的熱粥凝固般靜止在毫米之差的面前,在一層淡淡的靈力包裹下,溫溫馴馴地重回瓮中,而陶瓮也「嗒」地一聲,輕巧地落入一隻白皙的手掌中。
一切不過發生在幾息之間,龍澤利落地抱人收瓮,沒一點損傷,大堂中的幾個客人都不由地屏息而視,見了這副身手,有那豪爽的客人直接喝彩叫好。
龍澤身上熟悉的氣息包裹著他,樂遙呆了一呆,有一瞬恍神,乍然意識到現在的處境,連忙掙脫龍澤的懷抱站起來,臉上不自覺地有點發熱。
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龍澤,樂遙垂著腦袋,悶悶不語,半晌,抬手指了指龍澤手中陶瓮,吶吶道:「那個……我的。」
龍澤險些氣笑了,掂了掂手中的陶瓮,看了一眼:「你就吃這個?」
樂遙咬咬唇,小聲反駁:「給我娘準備的,她胃口不好。」
龍澤扶額長嘆一聲,抬起手把陶瓮往後一扔,早已趕上來侍立在身後的紅水連忙接住了。
「紅水,你去照顧白夫人,我有點話要跟這頭小狐狸說。」龍澤目光深深地看著對面的人,直看得樂遙一陣心慌,惴惴不安,把頭垂得更低了。
紅水連忙應是,當即捧著陶瓮上樓去了。
龍澤隨手拋了一錠銀子給候在樓梯下的店小二,勾了勾手指,將櫃檯上天字一號房的木牌和鑰匙取了來,拉著樂遙徑直上了樓。
龍澤拉著樂遙進了房,關上房門,再「咔噠」一聲上了鎖。
不知為何,明明只是一聲輕響,樂遙卻聽得心驚肉跳,有種誤入猛獸籠中的錯覺。
龍澤轉過身來,目光幽深地看著他,樂遙渾身僵硬,硬著頭皮喊道:「龍……龍……少爺。」
「怎麼不喊名字又喊少爺了?」龍澤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悠哉游哉地走過來在桌邊坐下。
龍澤雖是笑著的,樂遙還是覺得壓力陡增,戰戰兢兢地湊過來,討好地捧起茶壺倒水。
「怎麼不說話了,嗯?」龍澤不接茶杯,挑眉問道。
樂遙把茶杯放下,垂手揪著自己的袖子揉搓:「龍……少爺怎麼找過來了?」
「我來找一頭說話不算數的小狐狸,」龍澤一下下點著桌面,臉上看不出喜怒,「明明說好了一起修鍊,我只不過出了一趟門,回來就找不到人了。」
龍澤站起來,步步靠近,樂遙慌張不解其意,仰頭看著龍澤,無措地步步後退。
「我聽人說你染了瘟疫,跑到你家中找你,結果那間屋子裡空蕩蕩什麼人都沒有,那個時候,我幾乎都以為你死了你知道嗎!」龍澤說到後面,幾乎是帶上了咬牙切齒的意味,眼中也冒出了騰騰火光。
樂遙只覺得心底一陣陣酸澀,無力地軟聲開口:「我去找過你的,不讓我進去,兩次都是。」
一步後退,一步進逼。
「蔡遠與龍后心腹勾結,知你可助我修行,意欲除你,才將你拒之門外,」龍澤的目光柔和了幾分,「那時我不在,若在,怎麼捨得你受苦啊。」
「修行」二字入耳,樂遙心中苦意更甚,垂著的眸子里隱隱透出幾點水光,澀聲道:「你來找我,是為了修行?」
「謝英曾陷害你,被貶斥后懷恨在心,著意散布謠言,鼓動下人詆毀於你,」龍澤微微俯身前傾,「那爐鼎高攀之詞,不過是他嫉妒使然,我從未那樣想過你。」
樂遙看著他,渾身顫抖喉嚨發緊說不出話來,水意盈盈的眸子蓄滿了淚,一滴水珠順著臉龐無聲地滑下。
龍澤的心陡然揪起,不由地伸手輕輕抹去那滴淚,輕聲道:「別哭。」
後背靠到了牆面,獵物被逼到了牆角,再無路可退。
淚模糊了視線,樂遙望著龍澤,慢慢地開口,聲音發顫:「真的嗎?」
「真的。」
樂遙再也退不開了,龍澤撫上那張泫然欲泣的柔魅臉龐,傾身印上了小狐狸咬得水潤的唇,輕輕輾轉,果如想象中的一般柔軟。
「回來吧。」龍澤戀戀不捨地鬆了口,在樂遙耳邊輕嘆。
漫天禮花轟然炸響,腦海中掀起了驚濤駭浪,眼睛驟然放大,整個世界都似有了一瞬的凝滯和空白。
樂遙直直地瞪著眼睛,整個人已經被龍澤輕飄飄的一個吻,一句話炸傻了,靠著牆面,搖搖欲墜。
龍澤愛憐地看著被他困住的小狐狸,語調溫柔:「我已經處置了他們,下人也重新換過,不會再有人說你壞話了。」
樂遙順著牆面慢慢滑下,抱著自己縮成了一團,雙手細細顫抖。
龍澤單膝半跪,覆上了小狐狸顫抖不止的雙手:「跟我回去吧。」
樂遙張了張口,沒發出聲音。他看著龍澤溫柔的眼,淚水止不住地往下落。小狐狸淚眼朦朧,聲音哽咽嘶啞:「龍……少爺,我得的不是瘟疫。」
龍澤一愣,目光中帶了些許不解。
淚水不受控制地淌落,怎麼也收不住。
樂遙想笑一笑的,可是怎麼也笑不出來:「少爺,我的血脈,修鍊越快,損傷越大。」
龍澤的身影似乎僵住了,樂遙垂著眼,不再看他,淚無聲地滴落,在衣袍上暈開一個個深色水漬。
春神血脈,催生萬物,有無限生機,循環往複,生生不息。
輔之以無上功法生生訣,同修者事半功倍,一日千里,然於己身卻是不知不覺的侵蝕,承受了所有的積弊和勞損,待到無可抵抗驟然爆發,便是生不如死。
所謂爐鼎,不外如是。
是蔡遠叛主,是謝英饒舌,全憑一張口舌三言兩語,誰知是真是假?
你說是為修鍊,不做爐鼎,奈何一朝積弊爆發,拒之門外,險死還生,千里追趕請還,誰知所圖為何?所重為何?
你說從未將我做爐鼎看待,奈何開口便是修鍊;你說從未以為我圖謀高攀,轉眼便輕佻浮薄,誰知真心假意?
「……怎會?」龍澤喃喃自語,眼見樂遙死死咬住唇渾身顫抖,知道他想得岔了,急忙握緊了手解釋道:「我不知竟會如此!樂遙,你先鬆口,別這樣逼自己!」
緊閉的房門突然間破開,碎裂的木板殘渣迎面刺來,帶起凌厲的破空尖嘯,暗處的暗衛拔刀越出,刀鋒劃破空氣,擋下襲擊。
門外,肌肉虯結的鐵塔壯漢手肩扛一尊方鼎,隆隆踏步,火色地面順著壯漢的腳步覆蓋地面,空氣陡然間乾燥火熱,客棧中的景象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炎炎燥熱的火山地。
竟是瞬間就入了法器。
龍澤起身擋在樂遙面前,看著來人眯了眯眼,譏諷道:「鯨虎,你倒是龍后的一條好狗。」
樂遙擦了淚,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來,身子晃了晃,勉力站穩了,沉默地看著。
「大殿下私出青沙,違抗聖命,龍王下令回宮受罰。」鯨虎嗓音粗礪,言語間氣浪噴涌,胸膛鼓盪,聲如鐘鳴。
不待龍澤有所反應,鯨虎肩上肌肉一鼓,青銅方鼎騰空而起,重重砸在地面上,陷下四個大坑,震得地面都顫了三抖。
不待鯨虎動作,隨行的暗衛先發制人,動作快得留下一道殘影。
鯨虎毫不在意襲來的人,灼熱的烈焰爆發,率先吞沒了暗衛的身影。
鋪天蓋地的熾熱烈焰交織成密不透風的網,幾乎要融化一切事物。
七階妖修的實力是碾壓式的殘暴,龍澤運轉所有的靈力凝聚抵抗,只來得及回身擋住了獃獃的小狐狸,白熾和高熱便吞沒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