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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歸途

  妖族大巫行事隱秘,行蹤不定,白鈴兒在落雁樓中偶然聽過一位同為妖族的客人得知,青沙邑三十裡外的荒野中有大巫蹤跡。

  當時未曾放在心上,等待樂遙突然重病,無葯可醫,無人肯幫,走投無路之下只得抱著一線希望前來求治。

  日夜不休地趕了三十里的路,又在荒野中不眠不休地跋涉找尋,一雙繡鞋早已磨破,甚至沾上了星點血跡。

  樂遙咽下淚,草草包紮好母親的雙腳。不顧白鈴兒的推阻,直接背起母親,深一腳淺一腳地朝人煙處走去。

  兒子好了,最大的心病放下了,連日的憂心絕望、輾轉奔波早已不堪重負,白鈴兒幾乎是立刻就睡著了。

  樂遙不由地放輕了腳步,想讓母親睡得安穩些。

  荒蕪的草木漸漸甩在了身後,陽光漸漸熾烈,遠處隱隱約約的有了人煙的氣息。泥土小道彎彎曲曲地伸向遠方,路口處支起了一個簡陋的茶棚,參差擺放著桌椅板凳,坐著三三兩兩的客人。

  一旁的樹榦上系著幾匹馬,正低頭嚼著草葉樹皮,不遠處還停著一輛馬車,車夫臉上扣著草帽,倚著車門打瞌睡。

  樂遙背著母親走到茶棚前,裹著黃頭巾的茶老闆用木勺攪動新燒開的茶水。

  清冽的水聲在耳邊泠泠作響,汗珠滾過眉間濕了眼睛,樂遙難受地眨眨眼,動了動喉結,乾澀地咽下一口唾沫。

  背上的人動了動,白鈴兒醒了,推了推兒子,柔聲道:「樂兒,歇一會兒吧。」

  樂遙順從地應了一聲,把母親背到桌前放下,自己也坐了下來。

  茶老闆迎了上來,樂遙要了兩碗茶水和一些糕點,沒多久就端上來了,樂遙先給母親端過去,這才端起自己的那碗茶。

  不知是不是天氣太熱的緣故,樂遙覺得這路邊茶水意外的清冽甘甜,幾乎是一飲而盡,招手又要了一碗。茶老闆毫不意外地笑了笑,又給添上了。

  解了口渴,墊了肚子,樂遙摸摸袖子,這才發現一個問題。

  「娘。」樂遙小聲喚道。

  「怎麼了?」白鈴兒抬頭笑了一笑。

  樂遙有點不好意思,瞧了瞧還在攤子上忙活的茶老闆,壓低了聲音:「娘,你有帶錢嗎?」

  白鈴兒愣了愣,那錢袋不知丟到了何處,在袖子里摸了半天,堪堪找出三個銅板,整整齊齊地排在桌面上,母子倆相顧無言,一時都不知怎麼辦才好。

  樂遙連留下來刷茶盞抵債的法子都想到了,做好了心理準備,招手就要叫茶老闆過來。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旁邊一桌的客人掏出一顆金珠放在桌上:「老闆,那桌的客人,我請了。」

  茶老闆拎著抹布過來收拾桌面,弓著腰笑臉相送:「好嘞,客官您慢走。」

  樂遙順著聲音望去,鄰桌坐了個身著紅色衣袍的年輕男子,手邊放著一把長劍,似是修仙之人,袖口和衣領處綉著暗色金紋,眉目英朗,嘴角含笑,觸到樂遙看過來的目光,微微頷首示意。

  樂遙看到這人,不知為何又覺得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但仔細回憶又想不起來,不由得暗罵自己魔怔了,怎麼見到個人就覺得熟悉。

  有人解圍,母子二人俱是鬆了一口氣,樂遙連忙壓下思緒,快步上前拱手致謝:「小弟白樂遙,多謝兄台代為墊付,不知兄台如何稱呼?家住何處?待小弟回家取錢就可償還。」

  「敝姓風,單名一個宣字,」紅袍青年爽朗一笑:「幾碗茶水,不值一提。」

  樂遙見眼前之人長袍飄逸,腰佩長劍,舉手投足間具是清雅無雙,心頭冒出一個猜測:「風大哥是修仙之人?」

  風宣微微頷首,笑而不語。

  高階修士可感知到比自己低的修為,樂遙探知不到風宣的修為,應當是在他之上。

  看他的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實力恐怕不容小覷。

  白鈴兒站起來,腳心的刺痛讓她微微一顫,身形有些搖晃,樂遙連忙扶住母親,抱歉地笑笑:「風大哥,家母身體不適,小弟先行告辭。」

  「不知白兄弟家住何處?」風宣問道,「若是順路,可捎你一程。」

  樂遙一愣,下意識地就想拒絕:「不麻煩風大哥了。」

  風宣已經解下佩劍懸於半空,被拒絕了也不惱,溫和地笑道:「早些到家,伯母也好早些休息。」

  雖然不想麻煩別人,但關涉到母親,樂遙還是猶豫了,白鈴兒剛想開口婉拒,樂遙已經答應了:「那就麻煩風大哥了。」

  風宣一笑,擲出佩劍,等樂遙扶著母親坐穩了,自己一步踏上,佩劍穩穩噹噹地升空,御風而行。

  照顧白鈴兒體弱,風宣特意捏訣開了個小護罩擋風。

  樂遙感激地道謝:「多謝風大哥。」

  三十里的路程,御劍不到一刻鐘就到了。

  風宣穩穩地停在三井巷破落的院子里,得虧是地處偏僻御劍速度又快,沒引起附近人的注意。

  樂遙扶著母親下來,再三感謝,猶豫了一下,開口邀請:「風大哥進來喝杯茶吧。」

  只是這低矮的茅屋看起來又破又舊,幾日無人居住打掃,院牆裂隙上竟生了野草,幾給人蕭瑟之感,實在不是招待人的好地方。

  樂遙說出邀請的話之後,自己也是慚愧得不行。

  目光不著痕迹地在院中轉了一圈,風宣握著劍柄笑了笑:「非是我有意推辭,只是我來青沙邑有要事處理,恐怕耽擱了……不如改日再來拜訪?」

  樂遙私下裡鬆了口氣,忙道:「那就不打擾風大哥了,您快去忙吧,改日樂遙再登門致謝。」

  風宣頷首示意,踩上劍身,霎時間化為一道流光遠去了。

  樂遙扶著母親進屋,眼見院落荒蕪,推開屋門,在長長的「咯吱——」聲中,落下塵土來,屋中傢具少了許多,又恢復了初到時的家徒四壁,四處都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寂靜冷清。

  樂遙安置母親在裡間睡下了,拖著疲憊的身軀一步步走到僅剩的一張桌邊,無力地坐下。

  為了治他的「瘟疫」,白鈴兒四處請大夫,不僅掏空了這幾年的積蓄,連傢具首飾都當掉了,僅有的錢財都丟在了大巫那裡,現下真可謂是身無分文了。

  雖說他得的不是瘟疫,但西北疫情還是緊跟著傳到了青沙邑,在他昏迷后不久,城北的商販先有人病倒了,病情慢慢往城南傳開。

  當地百姓惶恐不安,富有之家已經拖家帶口地逃亡,平頭百姓也是蠢蠢欲動,城守還未等到朝廷的批複,但離封城阻斷似乎也不遠了。

  到時候被困在瘟疫橫行的城裡,除了有陣法自保的東海別莊,其餘人只能活活等死。為生存計,只能儘快收拾細軟逃往別處了。

  想到東海別莊,樂遙心中隱隱一痛。這些天他最不願想不願去面對的事,終究還是逃不開。

  樂遙咬牙起身,收拾雜亂的屋子,試圖以此轉移注意。

  那一日他雖然意識不清,但還是能聽到別莊眾人的話。

  蔡管事絕情袖手旁觀,樂遙雖然難過,但冷靜下來不是不能理解。

  那時他被診斷為染了瘟疫藥石無救,若是放進別莊,整個莊子的人都會有感染的風險。主人不在,蔡遠身為大管事,有義務保護眾人的安全。

  只是那些下人說的話,樂遙聽得不能不心寒。

  「爐鼎」、「以色事人」之類的話,可能是嫉妒使然口不擇言的污衊,但大巫卻說他是修鍊出的問題,就不由得他不多想。

  大巫的話雖然聽不完全懂,但懵懵懂懂的可以知道是與修鍊和他的血脈有關,若是龍澤是為了他的春神血脈與他修鍊,豈不就是將他作為爐鼎?

  修士皆知修鍊當循序漸進,他二人進階如此之快,真的沒有副作用嗎?他此次突然病倒不就是幾年修鍊積累下的弊病爆發?

  如此,龍澤知道這樣修鍊有害嗎?龍澤有事嗎?

  木盆里的清水被抹布揉皺,碎了樂遙清瘦的倒影。

  龍澤他,到底將他當作什麼呢?

  日落月升,暖黃的光影漸漸傾斜、溜走,湮滅在黑暗中,連著帶走了光明和熱度。沉沉的夜色籠罩了破敗的茅屋,樂遙呆坐在桌邊,在黑暗中枯想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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