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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敘舊

  台榭臨水,池中綠荷金鯉相映成趣,小爐上的水開了,咕嚕嚕冒著熱氣,一隻素白的手掌提起茶壺,滾燙的熱水沖泡開茶葉,蒸騰起裊裊茶香。

  句修樂將泡好的茶端到蒼牧面前,水潤的眸子悄悄打量著對面的人,殊不知蒼牧正用一種近乎熱切的目光看著他。

  兩人眼神一對上,句修樂先不好意思了,慌慌張張地收回手垂眸盯著自己的茶杯,面上染開一絲絲的紅暈。

  蒼牧心情愉悅地彎了彎眉眼,沒想到,這麼多年不見,小樂居然變得這麼害羞。

  句修樂捧著茶杯輕輕呷了一口,似是穩下心神,淺笑開口:「你真的是木木嗎?這麼多年不見,我都認不出你了。」

  蒼牧順著脖頸從懷中牽出一條黑繩,上面赫然墜著一枚銅錢,晃了晃:「當初分別的時候約定,再見之時憑銅錢相認。」

  句修樂愣怔一下,啞然失笑:「難怪你一見我腳上的銅錢就衝過來了。」

  蒼牧也是一笑,手指摩挲著光滑的銅錢:「這銅錢還是你給我的,虎落平陽,當時我比乞丐也好不了多少,也只有你肯幫我了。」

  句修樂笑著擺手:「我當時也只是個孩子,哪幫得上什麼大忙。」

  「胡夏街乙號巷,」蒼牧忽然道,「當時有一群流民孩子搶了我衣食,還想搶我的玉牌。」

  句修樂抿唇笑著,臉上現出回憶的神色:「我只是假扮守備隊的聲音嚇跑了他們,真打起來,我也不是對手。其實你還是很厲害的,後來那群孩子還是不依不饒地找你麻煩,但最後還是你使計把他們趕走的。」

  「你還記得?」蒼牧一下下點著桌面。

  「怎麼不記得?那回又被他們找到,我們倆跑到廟裡,要撞到上香的夫人小姐的時候躲開了,他們卻直接撞上去了,把那些嬌小姐貴夫人嚇暈過去了,那群流民孩子就被抓起來交給守備隊趕出城外了。」

  句修樂說到這,輕飄飄地橫他一眼,眼波流轉間竟有些似嗔非嗔的意味:「那段日子雖然不長,但我卻是記得清清楚楚——我的出身,連不知事的孩童都鄙夷,那時有一個真心的朋友,哪會輕易忘記。」

  蒼牧心頭驀地一軟,頓了頓,再開口時冷銳的眉目都柔和了不少:「對我來說,也是如此。你是那段日子裡唯一幫過我的人。」

  兩人會心地相視而笑,那一點點生疏和隔閡也在這份融洽中消融,兩顆心的距離拉近了。

  「那時候我們一起爬過儺神塔,遊仙節搭的檯子沒拆掉,我看著都害怕,你卻直接爬上去了。」

  「最後你也上了台,跳了一支舞。」蒼牧笑道。

  句修樂挺不好意思的:「還是你牽著我才敢上去,也是你慫恿我跳舞的。」說到這瞪了對面人一眼。

  蒼牧忍不住笑了:「還有那回,風箏掉進客來居後院,我們一起翻牆進去,我當時還想不到,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公子居然也會爬牆。」

  「汜水節那天,我們偷溜上一條小船游湖……」

  「劉府小姐出嫁的時候我們也一起去看了。」

  「還搶到了不少喜糖……」

  「你還是這麼喜歡吃甜食……」

  蒼牧和句修樂相談甚歡,氣氛越來越熱烈。

  蒼牧心底本能存有的疑惑一絲絲的被打消,這是只有他和小樂兩個人才會知道的事,對往事知道得如此清楚,連細節都一絲不差,這個人真的是他的小樂。

  賓主盡歡之際,蒼牧還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燕寧城的那個捧著桂花糕的小少年,他不是小樂,為何第一眼看去還會有那種心靈悸動的熟悉感?

  「木木?木木?」句修樂俯身在蒼牧眼前揮了揮手掌。

  蒼牧回過神來,對他笑了笑:「怎麼了?」

  句修樂抿唇笑著:「你在想什麼呀?我都叫了你好幾聲了。」

  ……應當是巧合吧,世上長得相似的人,也不是沒有。

  看著句修樂帶著笑意的昳麗面容,眼眸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蒼牧釋然想道。

  這是他的小樂,世上獨一無二的小樂。

  「想到點別的事,」蒼牧略略帶過這個話題,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問他:「你現在過得好嗎?」

  句修樂聞言,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勉強擠出一個開心的笑容:「我,我現在挺好的,母親進了府,父親也認了我……」

  世家大族,各房子嗣哪怕表面上一片祥和,背地裡指不定有多少爭鬥排擠,這一點不說旁人,蒼牧自己就深有體會。

  句修樂的母親出身青樓,又是外室入府,還有句南氏那樣刻薄善妒的主母壓在頭上,母子二人在府中怕是不會過得順心。

  蒼牧知曉句修樂是不想讓自己擔憂,但這樣善意的謊言,無異於把他當作外人。

  蒼牧心中驀然升起一點心酸的怒氣,直視著句修樂的雙眼篤定道:「你過得不好。」

  句修樂的身體微不可察地一顫,他努力維持著笑容,微微偏過頭去:「你在胡說些什麼呀,父親待我這般好,供我衣食住行,讓我識字讀書……」

  小樂明明是很難過的,卻還是強忍著帶著笑容曆數句家的恩惠,不肯對他有一點服軟,蒼牧心口猛地一跳,衝動之下一把抓住了句修樂放在桌上的手,脫口而出:「小樂,我帶你走。」

  句修樂愣愣地看著他,眼裡都是懵懂的水光:「……木木?」

  「我不叫木木,我本姓蒼,單名一個牧字,是現今竟州蒼氏家主,」蒼牧慢慢握緊了手掌,「只要你願意,不論用何手段,我都能帶你和你母親走,保你一生無憂。」

  竟州蒼氏,人間最有權勢的頂級門閥世家之一,自先祖蒼奚於梵水河畔遇神明指點,得萬古星盤,可窺伺天機,可卜吉凶,可斷未來,自此成占卜世家,陰陽術數,五行八卦,無一不精,蒼氏家主也因此被人界歷代帝王奉為座上賓。

  然蒼氏傳承歷十幾代以後已然式微,後人無論如何也無法再現祖先的占卜神力,幾代以後竟完全斷絕,萬古星盤與蒼奚手稿皆被供入祖祠供奉,再無人可使動。

  所幸幾代前的家主已考慮到蒼氏的將來,不再將重心放在占卜相術上,逐步培養族中子弟從商、從政,乃至修仙,幾代積累,底蘊豐厚,竟也讓蒼氏成功立住了腳跟,無損蒼氏世家大族的名號。

  句修樂也驚住了,獃獃地望著蒼牧,半晌回過神來,咬著唇猶豫許久,還是慢慢搖頭:「不管怎麼說,我都是句氏子孫。」

  蒼牧知道沒有多年分別後一見面就跟他走的道理,沒有即刻強求,只是笑了笑,轉了話題:「我會在雍坊待一段時間,你這個東道主可得好好招待。」

  「那是自然。」句修樂點頭應道,似是才察覺到自己的手被蒼牧緊緊握住,暗暗抽了回來,垂下忽閃忽閃的眼睫,不自然地紅了臉。

  蒼牧瞧見了,掌心空了,嘴角卻慢慢勾起,心裡淌過一陣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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