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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白樂遙

  灰濛濛的天幕逐漸顯出熹微的天光,三井巷中一戶破敗茅屋中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

  樂遙在朦朧晨光中摸索著穿上衣裳從床上爬起,摸黑到了灶台,生火添柴,打開米瓮裝了小半碗米,看了看,又傾斜碗身倒回一些米粒,這才倒入鍋中。

  母親昨夜很晚才回來,現下還未起床,樂遙蓋上鍋蓋,拿起掃帚到院子里掃灑。

  忙活完院子里的雜事時,灶台上也冒出了騰騰的白煙,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米香。

  樂遙揭開鍋蓋,用木勺撥開稍顯濃稠的米湯,給自己裝了半碗稀粥,若非碗中還漂著零星的幾粒白米,幾乎要讓人以為是一碗白水了。

  天光漸亮,樂遙關好柴門,輕車熟路地向南郊走去。

  六年前,嫁入句家不久的南三小姐,句四夫人上門教訓句季的外室母子。

  句季此人,人稱「風流公子」,多情卻也薄情,對八年相伴的白鈴兒雖有那麼些不舍,但在句家和妻族的壓力下,還是毫不猶豫地將白鈴兒母子拋棄了。

  白鈴兒終於看清了這個她視作丈夫倚靠的男人的真面目,在句夫人的威脅和驅趕下,不得不帶著兒子外逃。

  白鈴兒本想去往南方,江南之地多風月之所,十里紅場銷金窟,憑她一手高超的舞樂技藝,不難混一口飯吃。

  奈何如今時有動蕩,戰亂頻仍,流寇強盜眾多。世事多艱,千里趕路,一路上不知遇到多少的艱辛困苦。

  白鈴兒一介弱女子,帶著一個不知事的孩子,很快就被黑船家奪取錢財,若非面貌被毀,恐怕難逃更凄慘的命運。

  好不容易逃出來,身上已經身無分文,白鈴兒帶著兒子輾轉流離,幾乎是乞討賣藝為生。其中血淚艱辛難以言說,最終在西北邊境青沙邑的一處破敗茅屋裡安頓下來。

  邊境荒涼偏僻,不比雍坊繁華,唯有城中有一所落雁樓供城中富家公子、駐邊士卒飲酒取樂,沉溺溫柔鄉里。

  經歷半年流離,白鈴兒暗自覺得毀容未必是件壞事,若非如此,以她的容貌,不知會遇到多少額外的侮辱,也不知能否平安定居青沙邑。

  憑著一手高超的樂技,白鈴兒在落雁樓做了教習舞樂的嬤嬤,總算有了微薄的收入支撐生活。

  當初句季絲毫不念夫妻父子之情,袖手旁觀母子倆如喪家之犬被掃地出門,遭受種種流離之苦。

  看清了那個男人的真面目,白鈴兒徹底斷了那點情分,讓句樂改隨己姓為白。

  「名字,就叫樂遙吧,希望我兒一生快樂逍遙,」破敗的廟宇中,白鈴兒含笑撫著孩子的臉龐,「記住了,今後你就叫白樂遙,與句家沒有半點關係了。」

  「是,母親,樂遙知道了。」小樂遙跪坐在母親身前,滿是稚氣的臉龐上神情鄭重。

  透著飛揚塵土的日光從沒了瓦片的屋頂漏下,明亮的天光模糊了母親的面容,也模糊了樂遙的目光。

  太陽升起,樂遙從地平線上移開目光,眨眨眼等待眼前的重影散去,又俯身拾起一根枯柴。

  困苦催人成長,五歲之前雖為外室子但富貴安閑的日子早已不復,半年的顛沛流離和母親的教導讓樂遙明白從此以後應當自食其力操持生活了。

  南郊有片林子,樂遙每日來此拾撿柴火補貼家用,母親安排的功課也不能落下,若有空閑便到酒樓幫工跑腿,亦或是城中大戶人家有婚喪嫁娶需要人手,樂遙也會去打打短工。

  說起來,城郊一處別莊最近來了不少人,似乎有什麼貴公子要來此暫居,別莊管事在酒樓貼了告示要招人清掃,自己又有事做了……

  枯枝帶起一叢落葉,露出底下一塊絨絨白毛,樂遙驚訝地翻開枯葉,看到了一隻小白狐狸。

  這隻小狐狸似乎被野獸咬傷了,白毛上沾滿了成綹的鮮血,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樂遙心善,見它又是同族,扒開枯葉把小狐狸抱起來,狐狸柔軟的小腹還細微地起伏,看來還未喪命。

  樂遙鬆了口氣,撫著白狐的腦袋:「你被哪只野獸咬成這樣?幸虧遇到了我,不然怕是要被吃掉了!」

  看看半捆柴火,樂遙還是背上了,把小狐狸抱在懷裡往城裡走,家裡還有一些藥草,不知對小狐狸有用嗎……

  重傷的白狐在懷裡掙紮起來,毛茸茸的腦袋蹭得樂遙痒痒的,忍不住笑了:「別動……」

  胸口一疼,眼前忽然一黑,樂遙驀地瞪圓了眼睛,什麼也不及反應,軟軟倒在地上,昏死過去。

  日頭漸高,樹影斑駁,刺眼的日光透過葉片照在眼睛上,樂遙皺起眉頭,悠悠轉醒。

  渾身都沒力氣,樂遙環顧四周,漸漸憶起了昏倒之前發生的事,伸手摸向懷中,那隻受傷的白狐已經不見蹤影。

  「怎麼回事……」樂遙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還沒站穩,就被眼前忽然落下的黑影嚇得向後倒退,被自己絆倒在地。

  眼前站著一個紅衣少年,面目英朗,眉如遠山,目如點漆,嘴角似笑非笑,墨染的黑眸中似有不盡深意。長發以朱湛色發緞束起,袖口領口以耀目金線綉成鳳紋,手中一柄玉骨摺扇,看著坐倒在地上的麻衣稚子,挑眉笑道:「可曾看見過一隻白狐?」

  樂遙還未見過這等俊美高貴的人物,一時晃了眼,得虧幼時也曾見過幾次大場面,這才穩下心神,想了想,答道:「該是跑了。」

  這反應似是出乎紅衣少年的預料,他像是對這孩童起了興趣,一把拉起樂遙——樂遙也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不比他大幾歲的少年有如此大的力氣,毫無反抗之力地被整個兒提了起來,懵懵地站住了,表情還有些呆愣。

  紅衣少年捧起樂遙的臉細細打量,片刻後放開人,反手將玉骨扇插入腰帶,一根溫熱的食指按在樂遙眉間。

  樂遙僵硬地站著一動不動,這麼貼近的距離讓他很不適應。

  看著少年仔細打量的目光,白樂遙忽的想起,自己這張對男子而言過於美貌的臉惹過不少人的覬覦,這少年該不會也是……

  一念及此,樂遙倏然繃緊了身體,不由想逃,駭然發現自己的手腳不聽使喚,紅衣少年像是施了定身法將他定住,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而紅衣少年的手,已經向下移動,按在了他的心口。

  頭皮發麻,心口也有些刺痛,樂遙又瞪大了眼睛,驚慌的呼喊就要衝破喉嚨,卻發現自己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嘖。」

  就在樂遙越來越慌的時候,紅衣少年鬆了手,眉宇間儘是煩躁,看著白樂遙竟像是在看什麼棘手的物件。

  樂遙一直使勁想逃,驟然失了外力,一下子跌倒在地,疼得他「哎呦」一聲。

  少年見樂遙摔倒,竟樂得哧哧笑出聲,樂遙揉著屁股,恨恨瞪著他,暗暗磨著牙,卻是一句話也沒敢說。

  這可憐巴巴又敢怒不敢言的模樣顯然取悅了紅衣少年,他哈哈大笑:」罷了,罷了,既有此緣分,且待兩年。」

  言畢「啪」地甩開玉骨扇,竟是不再看地上不明所以的樂遙,洒然遠去。

  樂遙看著這驟然出現又驟然離去的少年消失在樹林深處,從地上爬起來,抖抖滿是碎葉塵土的麻衣,知道自己想岔了,鬆了一口氣,但心下也是頹喪莫名。

  今日真是不宜出行,諸事不順。

  忙活了一上午,柴火只撿了一半,想救的白狐狸跑了,還莫名出現一個紅衣少年,言談舉止古怪不說,又讓他跌了一跤。

  究竟是要幹什麼?真是奇怪……

  看看日頭近午,樂遙想不明白,也無能為力,只能無奈地背上半捆柴火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樹影逐漸寥落,大道上遠遠駛來一架奢華的馬車,車夫揚鞭催馬,車輪后揚起陣陣塵土。

  馬車駛來,樂遙站在路邊等車先過。

  擦身而過時,風掀起車簾,一個俊秀的青衣少年在馬車中一閃而過,驚鴻一瞥,二人的視線恰巧對上,轉瞬間車簾落下,馬車飛快駛過,向城郊別莊飛馳。

  樂遙收回目光,緊了緊背上麻繩,背著柴火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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