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陰差陽錯
第2章 陰差陽錯
幾人一起回到實驗室,葉涵歌翻開書,但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仔細回想著剛才那頓飯,實在想不出到底哪裡惹他不高興了。
望著他對窗而坐的背影,她一陣唏噓,都說女生難琢磨,男生又何嘗不是?
這麼唉聲嘆氣了片刻,她被身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她回過頭,就看到蔣遠輝正站在門口探頭探腦地往實驗室裡面看。
葉涵歌心裡一陣無奈,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好在景辰似乎沒注意到身後的動靜,依舊專註地盯著他的電腦屏幕。
葉涵歌起身出了實驗室,怕景辰聽到他們說話,刻意走遠了一點才停下來。
蔣遠輝一直心情很好地跟著她,見她停下來才說:「昨天遇到郭師姐了,才知道你來實驗室做項目的事情,平時忙不忙?」
葉涵歌乾澀地笑了一下:「還好,找我有事嗎?」
「也沒什麼大事。之前教信息安全的余老師不是覺得我還不錯嗎,我聽說你在這裡跟項目后,也跟他說了想來實驗室學習的事情,他果斷地同意了,所以以後我們又能經常碰面了。」
蔣遠輝很聰明,對各種編程語言尤為感興趣,所以在這方面也比別人表現出了更高的天分。之前教他們信息安全這門課的老師是個四十幾歲的女教授,她就喜歡蔣遠輝這種活潑又聰明的學生,留他在實驗室是意料之中。不過讓葉涵歌鬱悶的是,以後要疏遠他似乎更難了。
「對了,這是我剛才來的路上買的,還涼著呢,你趁早喝,解解暑。」說著,蔣遠輝把手上的一個袋子遞給她。
葉涵歌這才注意到他手上還拎著杯冰鎮果汁。
葉涵歌擺擺手:「我不渴,謝謝。」
蔣遠輝說:「那就一會兒再喝。」
葉涵歌還想推辭,就聽蔣遠輝又說:「實驗室還沒給我安排位置呢,所以我一會兒就得回宿捨去,你可別讓我再帶回去了。」
人家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葉涵歌只好接了過來。
「你參與的是哪個項目?」葉涵歌禮貌性地問。
蔣遠輝撓撓頭:「我也沒具體問,隨便哪個都好。」
兩人正說著話,葉涵歌似乎聽到了身後不遠處實驗室的門被推開的聲音,回頭看過去,就見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背光而來。
又是那種做了壞事被人抓包的感覺!一時間葉涵歌緊張得不知道該做何反應,直到那道身影漸漸近了,她看到他面無表情的臉,心突然難受起來。
經過他們身邊時,景辰沒有停留,甚至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只是用葉涵歌能聽到的聲音淡淡說了兩個字:「開會。」
葉涵歌愣了一下,立刻回過神來和蔣遠輝告別:「不好意思,我要去開會了,謝謝你的果汁。」
說完也不等蔣遠輝再說什麼,小跑回實驗室放下果汁,隨意拿了本書和筆記本又跑了出來。
出來時蔣遠輝還沒離開,景辰也沒走遠。
葉涵歌和蔣遠輝揮了揮手就匆匆去追趕前面的景辰。
跟在他的身後,她大氣不敢喘一下,直到看到空蕩蕩的會議室時,才意識到一個問題——她抬手看了眼時間,才一點一刻,兩點開會的話,現在是不是來得太早了?
但景辰好像完全不這麼覺得,他找了個前排的位置坐了下來,安靜地翻開筆記本。
葉涵歌猶豫了一下,考慮到自己就是個旁聽的,於是決定坐在後排靠門的角落裡。可她剛剛拉開椅子,就見景辰回過頭來。
「坐前面來。」他說。
葉涵歌「哦」了一聲,不得不又把椅子推回去,走到景辰所在的那一排,在跟他隔了個空位的地方坐了下來。
這種會議室的座位都不大,景辰個子又那麼高,差不多佔著一人半的位置。所以兩人中間即便是隔著個位置,距離依然不算遠。
就比如此刻,一陣風吹過,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某種洗衣液的味道。
「你同學?」
他突然沒頭沒尾地開口,讓她一度懷疑他是不是在跟她說話。她回頭看向他,他也抬起眼來看著她。她不記得他們有沒有這樣近距離地認真對視過,或許從來不曾有過吧,不然她豈不是早就沉淪了,又怎麼還能安安穩穩地甘心做個暗戀他的隱形人呢?
時間彷彿靜止了,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門外響起過路人的交談聲,她才回過神來,回想起他剛才的問題,應該是在問她蔣遠輝是不是她的同學。
「算是吧。」她說,「隔壁班的,基礎課的大課經常一起上。」
回答完后,她心中總是惴惴的,暗自揣測著他為什麼會這麼問。難道是不喜歡她招惹了閑雜人來實驗室嗎?
她的注意力始終沒有離開他,等著他回句什麼,他卻再沒回應,低頭看起書來,只是好半晌才將手上的書輕輕翻過一頁。
接下來兩人就這麼相安無事地看著各自帶過來的書。
大約半小時后,陸續有其他學生進了會議室。或許是因為習慣了年年都有新生出現,眾人看到生面孔葉涵歌的時候也沒太多異樣,最多就是多看兩眼,讓她不至於太尷尬。
「這一部分內容你提前看一下,一會兒我可能會提到。」身邊的人突然開口。
葉涵歌連忙去看他手指點著的那頁內容,密密麻麻的好多字,一時間也找不到重點。
她下意識翻開筆記本,打算把幾句晦澀難懂的先抄下來,等一會兒自己慢慢消化,可是又擔心自己這樣太慢,他等得不耐煩。
猶猶豫豫間,卻聽他說:「坐過來一點,我給你講講。」
「哦哦,好的。」葉涵歌立刻捧著筆記本往前挪了挪,為了離他近一點,就像個小學生一樣,身體坐得筆直。
準備好筆和本,她微微側著頭,做出一副隨時打算記筆記的認真模樣。
可就是這麼一偏頭的角度,她的視線正好落在了他白皙修長的脖頸以及那微微凸起的喉結上。
「天線的輻射場強隨離開天線的距離做反比變化,方向圖描述的是中心在天線的一個球面上,當半徑為常數時……」
隨著他說話時不自覺的停頓吞咽,他的喉結也微微上下滾動著。葉涵歌以前從來沒注意過男生的這點不同,此時注意到竟然有點移不開眼。而且他的聲音一直比同齡的男孩子要低沉一點,在她聽起來也是格外悅耳,尤其此時他離她這麼近,在嘈雜的會議室里,就彷彿在跟她耳語一樣,讓她的耳根和心裡都痒痒的。
「你在聽嗎?」他突然停下來問。
葉涵歌這才回過神來,尷尬地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徑簡直是發痴,正不知道怎麼緩解一下這尷尬的氣氛,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他的名字。
葉涵歌暗自鬆了口氣,抬起頭和曹文博打招呼。
曹文博身後跟著郭婷,葉涵歌也朝她禮貌地笑笑,她卻彷彿沒有看見一樣,目光在她和景辰身上掃來掃去,而且那表情有種說不上的古怪。
和他們打過招呼,曹文博的視線在會議室里搜尋了一圈,最後在葉涵歌他們身後坐了下來。
林老師還沒來,曹文博探身問葉涵歌:「你來得早,怎麼也坐這麼靠前?前排可是重災區啊,搞不好會被老闆提問!」
當了這麼多年學生,葉涵歌怎麼不知道前排的「特殊待遇」?不過她看了眼身邊依然在專註看書的景辰,只好留給曹文博一個一言難盡的笑容。
曹文博見她看景辰,不以為意地說:「你別看他了,他坐哪兒無所謂。他這種人就算上一秒還睡著,下一秒也能立刻從夢裡醒來,把老師問的問題都回答對了。所以何必白佔後排的好位置呢?還不如主動坐在前排,替兄弟們擋擋老闆的火力,是吧?」
曹文博一邊說著,還一邊去拍前排景辰的肩膀。
這場景似曾相識。葉涵歌想到以前在高中的時候,高一的寒假裡,學校組織全體高三學生補課,高一高二年級是選擇性參加。當時為了多見景辰幾面,她也報了名。
補課是在綜合樓的大階梯教室里,高三年級的幾個班被分在兩個最大的階梯教室里。剩下的高二佔一個教室,高一佔一個教室。高一年級的教室在最裡面,水房和衛生間在最前面,每次去都要經過高三那兩個教室。
因為想多看看景辰,葉涵歌幾乎每節課結束后都要去打一次水或者上一次廁所。路過景辰所在的教室時,她就會「不經意」地朝里張望。原本在茫茫人海中找一個人不容易,所幸他每次都會坐在前面兩排正對前門的位置,讓她一眼就能看到他。
那時候,她慶幸之餘也會覺得奇怪——為什麼別人都喜歡坐後排,他卻喜歡坐前排呢?畢竟那種多媒體階梯教室有多塊投影屏幕,在教室的任何一個角落都不存在看不清投影的狀況,但坐在第一排很容易就被老師「關照」到。
如今想來,大概他一直都有這種覺悟吧——既然別人喜歡坐後排,那麼他作為學霸就主動讓出後排坐到前排來。
然而景辰很快否定了她這一想法,他回過頭冷冷看了曹文博一眼說:「你想多了。」
曹文博愣了愣:「什麼想多了?」
景辰說:「你那麼愛坐後排,我就想離你遠一點。」
曹文博身邊的郭婷難得地笑了,葉涵歌也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曹文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佯怒道:「當著師妹的面,擠對我很有意思,是吧?」
景辰卻沒理他,而是對葉涵歌說:「下次我們坐靠窗那邊,這兒太吵。」
雖然知道他這話是針對曹文博的,但當他說「我們」的時候,她的心還是不爭氣地漏跳了一拍。
這時候林老師和課題組的另外一個老師前後腳走進了會議室,原本有點喧鬧的會議室里立刻安靜了下來。
林老師掃了一眼在座的學生,目光掃到葉涵歌時略微朝她點了下頭。葉涵歌原本想著進了項目組至今還沒機會和林老師打個招呼,所以心裡一直有點忐忑,到了此刻總算安下心來。
他簡短地講了些共性的問題,然後就把講課話筒遞給一個學生,示意大家按照文件的順序開始講自己負責的項目的進展情況。
葉涵歌的實踐經驗少得可憐,諸位師兄講的那些,其實她大部分都聽不懂,聽到後半程就開始有點昏昏欲睡了。直到身邊傳來椅子摩擦地板的聲音,她才又精神了起來,再一抬頭,看到景辰已經站在了投影幕布的旁邊。
他的聲音很好聽,講起項目進展和關鍵技術難點侃侃而談,肢體語言和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恰到好處,這讓葉涵歌甚至懷疑,他是否在宿舍里已經演練了好幾遍。但是她又知道,那是絕對不可能的,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那麼一種人,總能用比別人短的時間,將事情做得比別人都好。而景辰就是她從小到大遇到的唯一的那一個。這也讓她無比慶幸,她能遇到這麼優秀的他。
如果那個熠熠發光的他是屬於她的就好了。
這一刻,她突然很想知道,一直讓他念念不忘的那個幸運的女孩究竟是誰。
口袋裡的手機振動了兩下,她低下頭悄悄拿出來看了一眼,是景鈺的微信,說她今天下午來教務處辦點事,大概二十分鐘后可以辦好,問她要不要一起回宿舍。
晚上沒有硬性規定要來實驗室,她迅速回復了個「好」,又抬起頭來,正巧看到他的視線剛從她身上滑走。
他是有意的嗎?以為她在開小差,還是無意間隨意一掃?這時候她才真正後悔起來,不該坐在第一排的。
景辰的項目是最後一個,他講完之後,林老師只做了簡短的總結就結束了這次冗長的會議。
已經到了晚飯時間,眾人一出會議室就直奔食堂去了。
葉涵歌也迅速收拾了東西下了樓,因為就在兩分鐘前,景鈺說她已經到實驗樓下了。
幾分鐘后,兩人總算碰了面,景鈺一看到葉涵歌就抱怨了一聲:「你們這會開得時間有點長吧?」
「我也是第一次參加,沒想到這麼久。對了,晚上你想吃什麼?」
景鈺撩了下頭髮說:「隨便吃點吧,對了,吃完飯要不要去逛街?」
兩人正說著話,聽到身後有男生的說話聲由遠及近,回頭看過去,說話的是曹文博,他身邊的人正是景辰。
葉涵歌和他們打了個招呼,曹文博倒是很熱情,問她們去哪兒吃飯,景辰卻只是略點了下頭,算是回應了她。而他們景家姐弟倆像是不認識彼此一樣,一句話也沒多說。
葉涵歌早就習慣了有外人在場的情況下兩人通常會裝陌生人的狀態,也沒太在意。
所幸曹文博他們要去沙塘園吃飯,跟她們不是一個方向。
跟曹文博他們分開后,景鈺繼續剛才的話題:「去不去?」
葉涵歌有點心動,畢竟開學這兩個月來,她都沒怎麼出過學校。
然而就在這時候,她的手機又響了,她拿出來一看,是景辰的微信,只有短短一行字:「晚上八點實驗室,講一下項目。」
葉涵歌嘆了口氣,把手機遞給景鈺看:「改天吧。」
景鈺看完有點掃興:「你又不是非聽他的。」
但說完也覺得沒什麼底氣,景辰是什麼樣的性格兩人都清楚,賣她這位堂姐的臉也無法讓他通融一下送加分給葉涵歌。
所以話到最後,她又說:「算了,你還是去吧,那傢伙得罪不起。」
葉涵歌點點頭,表示認同,更何況她總覺得他今天似乎不太高興,從中午吃飯起就一直這樣,直到剛才他回應她的態度分明也比平時冷淡不少——雖然他平時也算不上多麼熱情。
而就在這時,景鈺突然又說:「不過你覺不覺得他對你有點怪怪的?」
葉涵歌腳步微微一頓,怪嗎?可能那不是怪吧,就是單純的討厭、反感、不喜歡。究竟為什麼,她想,被自己不喜歡的人佔了便宜,佔便宜那人還一副「我也不想」的樣子,這事輪到誰頭上大概都會不爽吧?至於他為什麼到現在還能客客氣氣地對她,她猜想不是他的好涵養使然,就是景鈺的關係。
葉涵歌回到宿舍吃了晚飯又洗了個澡,從浴室出來再看時間,竟然已經快到八點鐘了,想到景辰不喜歡人遲到的性子,她連頭髮也沒來得及吹,急急忙忙又跑回了實驗室。
她去的時候景辰已經到了,聽到聲響回過頭,看到她的一剎那,那雙好看的眉毛幾不可察地皺了皺。
雖然那只是個極其細微的表情變化,但是葉涵歌還是捕捉到了。
所以,這回又是為什麼?
她看了眼實驗室牆面上的掛鐘,明明還沒有到八點。
收回視線時,她正好掃過伺服器顯示屏后的玻璃窗,頓時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此時她的形象已經不能用狼狽來形容了,因為沒有吹乾頭髮,而她又幾乎是一路小跑來的,所以她的頭髮全部凌亂不堪地貼在臉上,跟《流星花園》里被大雨澆透的道明寺有一拼。只是她的頭髮更長,剛剛過肩,水珠順著發梢流下來,打濕了T恤的前襟。好巧不巧,她今天穿的還是白色。濕透了的白色T恤幾乎呈透明狀,導致她內衣的形狀和顏色都若隱若現,怎麼看怎麼不雅。
葉涵歌心裡一陣后怕,還好天已經黑了,來的路上沒人注意到她。
可是眼下的情形也沒好到哪兒去,想到他剛才看她的那一眼,她頓時覺得渾身血液都往臉上涌……難怪他會不高興,任憑誰見到她這副鬼樣子也不會多高興,更何況有了前車之鑒,他會不會想到其他方面也不好說。
她連忙放下書包,抱歉地說了句「我去趟衛生間」,然後也不等景辰有什麼反應,就灰溜溜地跑出了實驗室。
看著葉涵歌的身影消失在實驗室門外,景辰才悄悄鬆了口氣。
他剛回過頭,就聽到身後有人進門的聲音,以為是葉涵歌忘了什麼東西去而復返,所以故意沒有回頭去看。
片刻后卻聽到那人的腳步並沒有停在門口,竟然是直接朝他走來。想起她剛才的模樣,他的心跳不自覺地快了起來。而下一秒,他感到肩頭被人輕輕觸碰了一下,一瞬間,他渾身上下所有的肌肉全數繃緊,身體也像觸了電一樣不聽使喚地打了個戰,有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從被人觸碰到的那一點慢慢朝他的四肢百骸延伸開來。
就當他暗自琢磨著她要說什麼做什麼,脖子也將扭不扭地考慮著要不要回頭看她一眼時,就聽到一個有點讓人費解的聲音不確定地叫了聲「景師兄」。
一瞬間,所有綺麗的可能就像肥皂泡一樣一一炸裂。
景辰深吸一口氣回過身來,臉上已經恢復了一貫的面無表情,對站在他身後的郭婷問:「什麼事?」
郭婷指指他面前的伺服器:「你用完了嗎?用完的話能不能讓我跑一個模型?」
景辰輕咳一聲站起身來:「還沒有,不過你可以先用。」
郭婷道了謝,插上U盤,把自己的模型導入伺服器。程序還沒跑起來,先報了兩個錯誤。
景辰也看到了,特別簡單的一個貼片天線的模型,都沒有建對。
不過他什麼也沒說——一般情況下別人不主動問他,他就不會多話。
他正要走開,卻被郭婷叫住:「景師兄,可以幫幫我嗎?」
景辰聞言又折了回去。
郭婷正想起身把位置讓給他,他輕聲說了句「不用」,她就依言沒動,繼續坐在位置上。
剛才他大致掃了一眼報錯內容,很簡單的問題,不知道這位師妹是不是真的不懂,考慮到這對他來說也就是半分鐘就能搞定的事情,他沒去深究。本著讓她快點解決問題快點走人的想法,也就沒讓她再挪地方。
「饋源設置不對。」他指點她說。
郭婷握著滑鼠在模型圖上點了點,半天還是沒找到哪裡設置得不對。
景辰無奈,只好上手,拿過滑鼠點了下某個地方:「這裡重新設置一下。」
郭婷瞬間瞭然,重新設置后一運行,果然不再報錯了。
還好實驗樓的衛生間里有烘乾機,信息學院的女研究生和女老師都是稀缺物種,所以這衛生間也很少有人來。
葉涵歌進去后關上門,走到烘乾機前,擺了幾個姿勢試圖把衣服前襟湊到烘乾機下烘乾,但實在太有難度了。如果有件可以替換的衣服,那身上這件烘起來就容易多了。正發愁時,她突然想到之前考慮到實驗室的冷氣太猛,她專門帶了件外套,那件外套此時正搭在實驗室的椅背上,於是她對著鏡子整了整頭髮,又返回了實驗室。
然而她剛走近就聽到實驗室里似乎有女孩子在說話,仔細聽,好像是郭師姐的聲音。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理,她刻意放輕了腳步。
她悄悄往門裡看了一眼,伺服器前坐著一個女生,景辰站在她身後微微彎著腰,一隻手撐在他們面前的桌子上,兩人似乎在談論什麼學術問題,但那個姿勢對景辰而言絕對算得上親近了。
她猶豫了一下就沒有進門,原路返回衛生間。
景辰對郭婷說:「這個模型跑完估計要兩個小時,到時候我叫你。」
郭婷點點頭,說了聲「謝謝」站起身來,但走到實驗室門前時,卻沒有離開,而是把原先大敞開的門稍稍關上一些,又折了回來。
景辰聽到聲響,回頭看了一眼,看到郭婷的舉動有點詫異。
郭婷一雙漂亮的眸子盯著他看了片刻,半晌,她說:「師兄,我們做個交易吧。」
景辰面上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神情,眼神里那一絲防備卻是分明。
郭婷難得示弱:「我覺得林老師對我要求太高了,我的畢業設計題目對我來說太難了。」
景辰看她:「所以呢?」
「能不能請師兄你指導指導我?」
葉涵歌總算把自己拾掇得有點人樣了,回去的路上,又想起剛才在實驗室里看到的情形,有點不太確定——說不定就是景辰幫著郭師姐處理一些問題,兩人太專註了,所以沒注意保持距離呢。曹師兄不也說了嗎,景辰看著冷淡,其實最樂於助人了。
這麼想著,她心情好了不少,直到她推開實驗室的門,原本還說著話的兩人突然誰也不說了,屋子裡靜默了一剎那。
片刻后,郭婷對景辰說:「那等模擬結果出來后麻煩景師兄叫我一聲。」
說完她難得地朝葉涵歌笑笑,然後快速離開了實驗室。
葉涵歌看向景辰,雖然他是背對著她,但是他發紅的耳根已經出賣了他此時的情緒,再聯想起剛才郭師姐那個尷尬的笑容和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葉涵歌心裡漸漸冒出一個大膽的猜測——難道景辰一直喜歡的人是郭婷嗎?
晚上葉涵歌回到宿舍時,衛生間房門緊閉,景鈺正在裡面洗澡。
實驗室里景辰和郭師姐那別彆扭扭的樣子,見到她出現時那很有默契的沉默,以及景辰那紅透的耳根,就像是卡了帶一樣不停地在她腦中回放,哪怕是到了此刻,回到宿舍里坐在電腦前,她依舊覺得腦子裡亂糟糟的,胸口悶悶的。
難怪郭師姐在實驗室里穿什麼都可以,難怪她會覺得景辰會對老鄉學妹格外照顧……原來那並不是她的錯覺,只是她不知道,他的寬宏大量只對她一人開放。
哦,對了,郭師姐也是南城人。景鈺說景辰是從高中起就暗戀那女孩的,就算他們不是一個學校的,但南城那麼小,朋友的朋友也都是朋友。
還有郭師姐,如今想來她對景辰也不是完全沒有感覺——那天他們一起在食堂吃飯,難怪她會說那些奇怪的話,是因為景辰叫上了她,郭師姐在吃醋嗎?難怪下午開會前,郭師姐看到他們並排坐在一起時的表情那麼古怪!
一切都對上了,還能說是巧合嗎?
即便已經告訴自己無數次,別試圖去找出那個女孩,更別去關注他們兩人之間的事情。因為她知道人往往就是這樣,越好奇就越想去挖掘真相,可所謂的真相無非是最後灑在傷口上的那把鹽而已。
但是手就是不聽使喚,她打開了電腦,登錄了自己的微博小號,「特別關注」里只靜靜躺著一個人,那是景辰。
浴室內的水聲還沒有停,葉涵歌放心大膽地翻起微博。
其實景辰發微博的頻率較一般人來說並不算高,葉涵歌很快就翻到他出國那一年的微博,然後按照時間順序一條條往下翻。
他出國是在2017年9月,微博註冊時間是2015年11月,也就是他剛上大學那會兒,不過前兩年他幾乎沒發過什麼東西,讓她一度忘記自己關注了他,還在這小號里發過幾張臭美的自拍照。不過她反應還算快,照片發出去第二天,她就意識到了不妥,趕緊刪掉。而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的賬號依舊像是被主人遺棄了一樣,一點反應都沒有,直到他出國之後,這個微博的使用頻率才漸漸高了起來。
起初他只會轉發一些行業消息或者體育新聞,後來才偶爾發一些自己的生活狀態。
這其中每一條,其實她都已經看過無數遍了。
2018年3月5日,他發了兩張照片,第一張是幾個瑞典小女孩的照片,第二張是他握著方向盤的一隻手。比較讓人意外的是,暴露在鏡頭下的那隻手的小拇指上,竟然套著一枚簡單的戒指。
葉涵歌之所以會覺得意外,是因為景辰不像是個會戴首飾的人,這讓她一度懷疑那隻手並不是屬於他的。還好也有和她一樣眼尖的人注意到了這一點,有人在那張照片下回復:「戒指不錯。」
他回復那人:「那幾個孩子自己做的,賣首飾的錢會捐給當地的福利院。」
葉涵歌當時看到他的回復之後恍然大悟,同時猜測他選擇把戒指戴在小指上就意味著,他的暗戀還沒有成功,他仍然是單身。
她清晰地記得,自己因為得知他一直有喜歡的人而低落了一個多月的心情,在那一刻才有所好轉。
那之後,她就時常會登錄這個小號,妄圖通過他發在網路上的隻言片語來還原他在國外的生活。
幸運的是,她總能從他兩三個月才發布一次的內容中得出他還是單身的結論。
2018年5月17日,應該是瑞典差不多吃晚飯的時間,他發了張照片,背景應該是他的宿舍,照片里除了正運行著的電腦,還有一個被咬了一口的三明治。
她大概能猜得到他當時的狀態,整天忙科研,也顧不上好好吃飯。不過結合這張照片,以及照片中宿舍的布置看,他應該是一個人生活的。
之後他似乎比較忙,又有兩個月沒有更新微博,結合後來他去美國繼續讀書的事情,她猜測,當時他應該是正在籌備從瑞典到紐約的事情。
2018年7月4日,這天是美國的獨立日,照片中伊斯特河上的煙花絢爛奪目,他的配文是「想帶你一起看煙花」。
剛結束了最後一門期末考試,坐在回家列車上的葉涵歌,在刷出這一條微博時,整個人都蒙了。
車廂里冷氣開得十足,身邊的少年正戴著耳機玩遊戲,不時有乘務員推著零食車經過,詢問兩邊的乘客有什麼需要的。
一整個車廂的人,靜悄悄的,各自忙著各自的事情,她就是在那種環境下,不可抑制地流下眼淚,並且逐漸從小聲抽噎變成了崩潰大哭。
她的暗戀,足足四年多的暗戀,好像在一夕之間被人判了死刑。
當時整個車廂的人都好奇地看向她,乘務員也關心她究竟出了什麼事。戴耳機的少年被她嚇蒙了,遊戲也顧不上打了,在全車廂人好奇的目光下顫抖著遞上一張面巾紙給她。
但她對周遭人的這些反應全無感覺,她至今仍依稀記得自己當時的感受——當事實證明景鈺的話不假,他確實有心儀的女孩時,當他毫不避諱地表達自己對另一個女孩子的感情時,她有種全世界都背叛了她的錯覺。
就像此刻,她不敢想象,當她在夜深人靜悄悄惦念他的時候,他卻在記掛著郭師姐?
大一結束的那個暑假,她發覺她對生活失去了激情。
開學后,她強迫自己不要再去看景辰的微博,再後來知道他的現狀,是國慶節期間她和景鈺約好去烏鎮玩,路上景鈺刷出了他最新更新的狀態。
10月份的紐約也已經入秋,一號公路旁的照片里,同行者都成雙入對,唯獨他形單影隻。隔著太平洋,隔著浩瀚網路,她似乎都能感受到他人在異鄉的孤獨,有那麼一刻,她釋然地想,如果有個人能替她陪在他身邊也行啊。
7月4日後,她沒有再用小號登錄微博。10月份后,他似乎也忘記了有這麼個地方。
她記起從烏鎮回到金寧后,就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移到學習上,忙碌能讓人暫時忘卻一些情緒,然而即將到來的寒假也讓她既恐慌又滿懷期待。
她知道,景辰要回來了。
那是去年的事。
去年的冬天特別冷,讓人從裡到外都變得遲緩很多,複習時腦子不夠用,當然對情感的感知也略顯麻木。除了盼著能在南城跟他偶遇哪怕一次,他帶給她的其他難過或者悸動,她彷彿都忘記了。
回到南城時已經是1月中旬了,距離過年還有半個月。然而在偶遇景辰之前,她先遇到了蔣遠輝。
早聽說蔣遠輝也是南城人,沒想到他們兩家竟然離得這麼近,她下樓買個早點的工夫就遇上了。
蔣遠輝問她:「你打算什麼時候返校?」
「開學前一天吧。」
「我可能要早回去一星期。」
葉涵歌有點意外:「為什麼?」
蔣遠輝愁眉苦臉:「我『模電』掛了,要去補考。不過第二次考也不一定能過。」
葉涵歌不知道該說什麼,能考上D大,高中時的成績肯定不錯的,但不知道是不是蔣遠輝不適應大學生活,他在大學里的成績的確一般。
說著蔣遠輝又嘆了口氣:「我媽知道我又掛了一科后整天大呼小叫,這年過得真沒意思。如果明年還這樣,我乾脆別回來了。」
葉涵歌說:「是你沒有認真複習吧?」
「『模電』都是早上第一二節,我起不來,沒怎麼去聽過課,自學又比較困難……」他突然想起什麼,看向葉涵歌,「要不你幫我補習吧?保證不佔用你太長時間。而且你看咱兩家離得這麼近,也方便。回頭請你吃飯!」
葉涵歌本來想拒絕,但想到大一那年她沒記住太極拳的那幾個動作,差點把大學體育掛了,還是蔣遠輝幫她向體育老師求情,才讓她過了。而且她也不想整天在家惦記著景辰,想著找點事做分散一下注意力,於是就答應了蔣遠輝。
兩人約在離家不遠的市圖書館里,一般是下午去,葉涵歌會花小半天時間給蔣遠輝划重點講一些典型題目。差不多一星期過後,總算把整本《模擬電子技術》過了一遍。
兩人從圖書館里出來時,葉涵歌接到媽媽的電話,爸媽晚上要去和爸爸的同事一起吃飯,讓她自己把微波爐里的飯菜熱熱吃了。
葉涵歌掛上電話才想起來自己沒有帶家門鑰匙。蔣遠輝就提議請她吃飯看電影,就當感謝她這一個星期的幫忙。
葉涵歌想著自己也沒地方去,就同意了。
圖書館樓下就是商業步行街,葉涵歌不想讓蔣遠輝太破費,就提議吃麥當勞。晚上七點左右他們到了最近的電影院,因為2月就是新年了,好看的電影都扎堆在2月上映,所以1月沒什麼好電影。葉涵歌隨便選了部美國科幻片,等著排隊買票,蔣遠輝趁此機會去給她買了爆米花。她記得就是那個時候,她看到了景辰。
頭髮比她上次見他時稍長一點,神情中略帶疲倦,身上敞懷穿著件寬寬大大的黑色長款羽絨服,露出裡面的藏青色衛衣和牛仔褲。他當時手上拎著瓶喝了一半的礦泉水,因為個子高,在人群中一副煢煢孑立的姿態,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那麼隔著川流不息的人群遙遙望著她。
有那麼一瞬間,她非常猶豫,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和他打個招呼,然而下一秒就見他突然轉身,掉頭離開。
很快那道黑色的身影就淹沒在了步行街的人潮當中。
那天晚上的電影演了些什麼,她都忘記了,蔣遠輝跟她說的話她也沒聽進去多少。
回家以後她一直很難受,總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可是她究竟做錯了什麼呢?說到底,他們的關係也就比陌生人親近一點點,但就算是這樣,只要他認出她來,至少應該打個招呼,給她說聲「好巧」的機會吧?然而什麼也沒有,他在看到她的下一秒竟然是掉頭就走。
因為這個小插曲,她過了一個悶悶不樂的年,直到大年初三景鈺的生日,她收到了邀請。那是那麼多天來她唯一感到有點高興的一天,想到或許能在聚會上見到他,心裡那個莫名的結似乎解開了。
但其實她也不確定景辰會不會出現。雖然他們姐弟曾經有好長一段時間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兩人八字不合,姐弟倆誰也看不上誰,在家時要麼不說話,一說話就是吵架,在學校時都當彼此是陌生人,以至於他們高中很多人至今還以為兩人都姓景只是個巧合而已。
葉涵歌仔細打扮好出了門,忐忑了一路,直到在KTV包間里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時,所有的不安、期待、害怕最後都歸為一種可以稱為「歡喜」的情緒。
葉涵歌到的時候包間里已經坐滿了同學,桌上擺著比薩、炸雞、生日蛋糕和酒。他坐在角落裡,包間里的燈光恰巧照不到他,讓他與眾人之間形成一道無形的牆。
景鈺見到她出現,立刻把身旁的男生推開,讓她坐在她旁邊的位置,於是眾人挨個往兩邊挪動,力圖給她騰出一個位置。挨著景辰的那人也跟著朝後挪了挪,這一挪似乎撞破了那道無形的牆,那人也意識到不妥,尷尬地朝他笑笑。
景辰像是個淹沒在人群中的隱士一樣,這才注意到了周遭的躁動,抬頭望向她這個罪魁禍首。
她立刻抓住機會,朝他展露一個自認為很漂亮甜美的笑容,但他只是表情漠然地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自此就再沒拐回來過。
再好吃的東西也不能改變她盪到谷底的心情,可是她又倔強地不想離開,因為這裡有他。
所以哪怕後來將近午夜,有幾個女同學提出先離開時,她也依然坐著沒動,甚至從衛生間回來后,假意走錯了地方,沒有走到景鈺身邊,而是直接坐在了景辰旁邊。余光中,她感覺他微微偏過頭來,像是在看她,但她沒有勇氣去與他對視。
夜越深,心中因他而燃著的那簇火苗就燃燒得越旺,漸漸地幾乎要將她整個人燃化了。
當沒有離開的眾人或東倒西歪地睡著,或拉著彼此說醉話的時候,她就和他一同躲在那道無形的牆內,她靠在沙發上裝醉,注意力卻始終沒有離開他。
這天晚上他全程沒有唱過歌,甚至也沒有說過話,不過他還是喝了酒,但是不多,面前玻璃杯里盛著和她一樣顏色的雞尾酒。
而就在那時,她注意到他一邊看手機,一邊又去拿酒杯,因為兩人的杯子放得很近,他竟然拿到了她的那一杯。於是她就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唇貼上了她碰過的位置。
要不是因為光線不好,要不是因為他心不在焉,他或許還能發現玻璃杯上有她淡淡的唇膏印記。
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理,原本應該已經醉了的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服下擺。
他不明所以地回過頭,那一刻大屏幕上的光線驟亮,讓他嘴上那抹曖昧的嫣紅看著格外醒目。
下一秒,她意識到自己竟然就在他的注視下,揪著他的衣角傾身向前,讓她的唇覆蓋上了那抹嫣紅。
跟她預想中的觸感差不多,柔軟的、冰涼的。
這是一個淺嘗輒止又無比生澀的吻。她不知道一般人下一步是如何動作的,她只知道自己的內心無比倉皇和無措,但她並不後悔。
所幸他沒有立刻推開她,或許是被震驚了,或許是他也醉了。
總之,在那之前,她鬆開了他,還無比機智地為自己找了個台階。
她抬眼看他,在他目光灼灼的注視下,她微微眯了眯眼,說出了讓她日後想起就恨不得咬掉自己舌頭的話。
她說:「怎麼是你?」
那時的他已經回過神來,看著她時眼神冰冷,神情漠然。
那一刻,她就後悔了,或許在那個時候就應該表白的,但是不知怎麼又想到那條「想帶你去看煙花」的博文,又什麼想法都沒了。
何必自取其辱呢?
於是她假裝真的醉了,重新靠坐回沙發上,閉上眼不去看他。
還好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包間里的音樂聲蓋過了一切。
當她再度悄悄睜開眼去打量他時,只看到一個微微躬著的背影。他雙手手肘支在膝蓋上,坐得離她有點遠,偏頭看著大屏幕上的MV,好像剛才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片刻后,他起身走出包間。而這一離開,那天晚上,他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那也是她在這學期前最後一次見景辰。幾天後聽說他已經回了美國,她忍不住再次登錄微博小號,發現他終於更新了,什麼也沒說,只是分享了一首歌,是Adele的One and Only(《唯一》)。
她一邊想著,原來他喜歡阿黛爾,一邊打開分享鏈接聽起那首歌,不知不覺眼眶就濕潤了。
Youve been on my mind(你一直在我心中)
I grow fonder every day(每天我都會更加渴望你)
Lose myself in time(在時間中迷失了自己)
Just thinking of your face(只能不斷想念著你的臉) ……
這是在表達他對喜歡的女孩的惦念嗎?她對他又何嘗不是?
有人說:「選擇你所愛的人,你為自己製造了一個傷口;選擇愛你的人,你為你自己選擇了一副保護你的盔甲。」
而叔本華說:「人們最終所真正能夠理解和欣賞的事物,只不過是一些在本質上和他自身相同的事物罷了。」
她想,她和景辰,他們或許是同一類人,所以她才那麼喜歡他。
接下來的幾天,景辰沒事的時候還是會留在實驗室,葉涵歌卻沒再見郭婷來找過他,或許是礙於有她在不方便吧。
而且有了上次的經歷后,葉涵歌也不想再跟他們一起吃午飯,每天要麼沒到中午就離開了實驗室,要麼就吃過午飯才來。景辰甚至還問過她兩次,要不要一起吃飯,都被她找借口推掉了。她自覺做得有點明顯,擔心著萬一他問起來,她該怎麼解釋,可是說自己其實在怪他怨他,又沒有立場。所幸那兩次之後,景辰也沒再找過她。
但校園就這麼大,一不小心還會遇上。
葉涵歌和景鈺從教室里出來時,就看到前面不遠處一個熟悉的挺拔背影。
正值午飯時間,校園裡人很多,但是她就是有那種本事,可以一眼在茫茫人海中鎖定他。
景鈺明顯也看到景辰了,張口卻是問她:「景辰旁邊那女孩是誰?」
經景鈺這麼一提醒,葉涵歌才注意到,跟在他身邊穿著弔帶、熱褲的女孩不是別人,正是郭師姐。
不知道他們聊到了什麼,女孩仰起臉朝身邊的男孩露出個溫柔的笑容。他們並排走在一起,郭婷個子很高,差不多能到景辰的耳根處,兩人走在一起倒是顯眼,虧她剛才第一眼只看到了景辰,沒看到郭婷。
看方向,兩人應該是往沙塘園走的。再看看他們周圍,沒有曹文博,也沒有實驗室的其他人。也是,他一個習慣了獨來獨往的人,突然那麼合群,每天和大家一起吃飯,本來就很奇怪,搞不好其他人都是幌子,只有郭師姐才是他最想約的人。
想到這裡,葉涵歌覺得,自己的整顆心都酸成了一顆檸檬。
景鈺用手肘撞了撞她:「想什麼呢?問你話呢!」
葉涵歌回神:「我們實驗室一個大四的師姐,也是南城人。」
景鈺皺了皺眉:「我怎麼覺得她這麼眼熟呢?」
雖然一個系的總會遇到過幾次,更何況還是老鄉,眼熟也正常,但葉涵歌還是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難道是高中時期,景鈺就因為景辰的緣故見過郭師姐嗎?
被自己藏在心底許久的猜測,此刻終於找到了可以探討的對象。
葉涵歌說:「你說會不會是她?」
景鈺嗔怪地看她一眼:「哪個她?」
葉涵歌說:「就是景辰喜歡的那個女孩呀。你也分析過了,那女孩是南城人,他回國是為了她,但據說開學以來他並沒有離開過金寧,所以我猜測這女孩就算現在不是我們學校的,也應該人在金寧。不然他回國這麼久了,總應該去找對方的,而不是這麼沉得住氣地在實驗室里搞研究,除非這女孩就在他身邊。」
很沉得住氣的某人此時只覺得心煩意亂,他搞不懂明明已經立秋很久了,怎麼天氣還這麼熱,全球氣候變暖對金寧市的影響這麼大嗎?而且這個時間段,校園裡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其實他只是猜測她上午有課,趕在下課時路過教學樓區或許能偶遇她,沒想到沒有遇到她,倒是遇到了趕去吃飯的郭婷。
「景師兄,去吃飯嗎?」
「不是,回宿舍。」
他不願意把時間浪費在排隊打飯這種事情上,所以平時要麼是在外面吃飯,要麼是錯峰吃飯,最近一次在飯點去食堂吃飯還是為了葉涵歌。
郭婷說:「師兄你下午在實驗室嗎?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你一下。」
景辰瞥她一眼不作聲。
郭婷頓了頓說:「如果你下午沒空,我就現在請教一下吧。」
「什麼問題?」景辰問。
「照理說貼片天線的尺寸增大時,天線的諧振頻率會變小,但我剛才看了最新的模擬結果,好像不符合這個規律。」
景辰想了一下說:「圓極化天線的中心頻率應該還和軸比有關。」
郭婷皺眉看他。
景辰說:「應該是切角產生了簡併模,在特別的情況下對主頻產生了合併或者削弱,影響了諧振頻率。」
「那應該增大切角面積還是減小切角面積?」
景辰沉默了一會兒說:「下午我找幾篇論文給你,你好好看看。」
郭婷總算露出個含蓄的笑容:「多謝師兄!」
眼看著前面就是食堂,兩人即將分開,郭婷說:「聽說師兄你在美國的導師要回國了,我聽老闆的意思是想請他順便去無線谷開個講座。」她盯著他說,「我想約上葉師妹一起去,我們到時候應該能遇上吧?」
景鈺聽了葉涵歌的分析覺得很有道理,緩緩點了點頭,才意識到葉涵歌要表達的不止這些。
她不可置信地看看前面走在弟弟身邊的女孩,又看了看葉涵歌:「你說景辰喜歡那姑娘啊?」
葉涵歌點點頭。
景鈺卻乾脆地笑了:「不可能。」
葉涵歌好奇:「為什麼不可能?」
「景辰這傢伙的眼光可刁鑽呢!你那師姐雖然也好看,但絕對不是那小子的菜。他喜歡那種膚白苗條,一米六五左右,杏眼薄唇的東方美女……」景鈺上下打量了一眼葉涵歌,「差不多就你這種類型吧。」
這話毫無預兆地從景鈺口中說出,讓葉涵歌的心跳有一瞬的凝滯。
片刻后,她沒好氣地白了閨密一眼:「開什麼玩笑?」
景鈺無所謂地笑著:「我就打個比方嘛,不過是真的。」
葉涵歌有點好奇:「你怎麼知道?」
「高中時有一次過年,在我爺爺家,我們兄弟姐妹吃完年夜飯去酒吧玩,當時玩真心話大冒險,其他那幾個堂兄堂弟故意整他,整晚圍繞著這個話題對他窮追猛打——喜歡什麼樣的女生,長頭髮還是短頭髮,皮膚白還是黑,單眼皮還是雙眼皮……這類問題問了個遍,反正總結下來,大概就是我剛才說的那樣。可你再看你那師姐,小麥膚色,骨架那麼大,和他當時說的完全不一樣。」
一時間葉涵歌也有點懷疑自己的猜測,半晌只能得出一個結論:「可能當時他就隨口應付應付其他人吧。」
幾天後的下午,正好趕上葉涵歌沒課,她想著這些天因為自己心態沒調整好,都沒怎麼去實驗室,時間長了恐怕景辰不高興,更怕林老師知道,於是吃完午飯也沒回宿舍休息,直接去了實驗室。
這些天她人雖然沒來,但景辰給她的書她都看得差不多了,對於HFSS這個軟體,也已經基本入門,可以跟著書上的案例練習簡單的建模模擬。
可能是時間點不對,她去的時候沒見到景辰,卻等來了好幾天沒見的郭婷。
自從葉涵歌猜測郭婷可能是景辰的暗戀對象后,過去一個星期了,這還是兩人第一次正面遇上。
葉涵歌一直在心裡提醒自己,沒什麼,人家兩情相悅,她該祝福,最多就是當景辰從來沒有回國罷了。可是有些東西無法控制,就像此刻,看到郭婷,她心裡就忍不住生出點自卑來,連帶著還有點自憐。
她勉強擠出個笑容和她打招呼:「郭師姐,找景師兄嗎?」
郭婷看著她:「這次是找你。」
葉涵歌有點意外:「找我?」
「明天在無線谷有個關於天線的講座,你看到通知了吧?」
葉涵歌想起這件事,點點頭。說實話,她還挺想去聽聽的,但是因為還沒找到伴,所以有點猶豫。
郭婷提議:「一起去吧?」
葉涵歌是很想找伴一起去,但是這會兒面對郭師姐,她還是有點尷尬,所以一時間也猶豫不決,不知道怎麼回答她好。
郭婷問:「你知不知道主講人是誰?」
葉涵歌回憶了一下,名字她沒完全記住,但是光鮮的履歷她大概掃了一下,看上去是個行業大牛。
見葉涵歌一臉茫然,郭婷直接給出了答案:「劉軍你聽過吧?他曾經是老闆的大學同學,後來去了斯坦福讀書,畢業后也留在了斯坦福,在行業里很有名氣的。景師兄回國的前一年就是在跟著他做研究。」
葉涵歌瞭然地點點頭,這麼牛的人難得開個講座,不去聽聽太虧了。可是她轉念一想,他既然是景辰曾經的老師,那景辰肯定也會出現,到時候豈不是又要讓她看著他和郭師姐眉目傳情嗎?
唉,緩了好幾天,她現在的心情雖然已經平復了很多,但還是無法直接去面對他們啊。
不過那講座她也是真的想去,於是很徒勞地問了句:「那景師兄是不是也會去?」
沒想到郭婷卻說:「不一定吧。」
葉涵歌意外:「他導師難得回國,他總要去見見吧?」
郭婷無所謂地撩了撩頭髮:「是啊,所以他今天去了。好像是老闆晚上要請老同學吃飯,讓景師兄作陪,他今天都去了,明天未必還會去吧?」
這講座千載難逢,而且景辰未必會出現,再說就算他出現,她也早晚要適應,大不了到時候不去當那個電燈泡,實在不行隨便找個什麼借口溜之大吉也好。
想到這些,她點點頭:「那就一起去吧。」
無線谷在D大的另一個校區,從葉涵歌所在的校區坐班車過去大概要一小時。
劉軍的講座有很多人慕名而去,也不管是不是學這個專業的。這就導致擠班車的人比平時多了一倍。
郭婷和葉涵歌沒考慮到這情況,到得不算早,險些沒擠上班車,好不容易擠上去了,一路上也不太平。車上人太多,遇到急轉彎或是剎車,人與人之間難免有個小碰撞。
郭婷這樣的美女很顯然極不適應這種情況。
「還好回來的時候不用擠班車了。」
葉涵歌愣了一下:「為什麼?」
郭婷頓了頓說:「我是說不想再擠班車了。」
葉涵歌點點頭:「那到時候看吧。」
劉軍的講座在無線谷的報告廳,很多公司也在這裡舉行過校園招聘,葉涵歌以前跟著師兄師姐來湊過熱鬧。
學微波專業的人不多,本來以為這能容納幾百人的報告廳是不會坐滿的,但顯然是葉涵歌她們又一次低估了劉軍的影響力。
她們趕到的時候報告廳大門口已經擠滿了沒找到座位的人,再看禮堂裡面,只有靠近講桌那一側的前兩排全排空著,一看就是為專人留出的座位,其他地方几乎座無虛席。
剛才來的路上站了一路,難道一會兒還要站著聽完三個小時的講座嗎?
這時候就見到有人站在前面預留的位置旁朝她們招手,葉涵歌認出了那人,是曹文博。
郭婷也看到了,對葉涵歌說:「走,我們過去。」
葉涵歌卻踟躕了一下,曹文博出現了,那景辰是不是也會出現?
最終葉涵歌她們坐在了預留位置的第二排靠中間過道的一側,附近差不多都是實驗室的師兄師姐,郭婷靜靜坐著,葉涵歌卻莫名焦慮起來。
很快,講座開始前兩分鐘,嘈雜的報告廳瞬間安靜了下來,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和林濤並排走了進來,跟在他們身後的是實驗室其他幾位年輕老師,還有景辰。
他果然還是來了。
林老師將劉軍送至講台上,並親自向眾人介紹他。
其他老師趁此機會落座,景辰跟在眾人之後,坐在了第一排靠左邊過道的位置上。葉涵歌隔著眾位老師的腦袋,可以看到他小半個側臉。
身邊的郭婷微微挑眉:「景師兄來了!」
葉涵歌從不遠處收回視線,看到郭婷臉上淺淡的笑容,心裡不爭氣地唉聲嘆氣了起來。
所幸講座很快開始,葉涵歌漸漸被吸引了注意力,台上的劉軍不愧是業界鼎鼎大名的人物,電磁學這麼晦澀難懂的學科都能比別人講得風趣幽默。很多知識點葉涵歌雖然不懂,但也不妨礙她從開始專註地聽到了結尾。
講座結束時,筆記本上已經記滿了密密麻麻的問題。
在熱烈的掌聲中,林老師再三地致謝后,劉軍也向在場的老師學生鞠躬致謝,然後風度翩翩地走下講台。有那麼一刻,葉涵歌的腦中竟然出現了她第一次參加課題組例會時,景辰站在投影幕布旁從容不迫侃侃而談的樣子。所以現在搞個科研都要這麼高顏值嗎?
她正目送著劉軍走下講台,就感到有人似乎在看自己,循著感覺看過去,之前坐在前面一排的人此時都已經站在禮堂一側,有的和劉軍揮手道別,像林老師和景辰這樣的,則是像來時一樣,陪著劉軍一起離開了禮堂。
離開時,她看到他似有若無地朝她座位的方向看了一眼,但也只是那麼簡短的回眸一瞥,或許是毫無目標的,也或許只是看她身邊的郭婷。
就在這時,身邊傳來郭婷的聲音:「看什麼呢?走吧。」
葉涵歌後知後覺,回頭看了一眼,此時禮堂里的人只剩下一小半了。
葉涵歌跟著郭婷往外走,入秋以後太陽落山早,此時才六七點鐘的光景,但天色已經非常昏暗了。道路兩旁的路燈乍然亮起,讓此刻的校園顯得熱鬧了不少。
葉涵歌很少來這個校區,但對食堂的位置還有大概的印象,似乎就在她們去班車發車點的路上。
她有點不確定地問郭婷:「要不我們吃完飯再走?這會兒坐班車的人肯定不少。」
郭婷從剛才出來時就有點心不在焉,不時地看看手機,不知道在跟誰聊天,這會兒又前看看后看看,像是在找什麼人。
聽到葉涵歌的問話,她愣了一下才說:「你餓嗎?我不太餓,還是回市裡再吃吧。」
葉涵歌也不覺得餓,自然說「好」。
「那我們快點走,希望還能擠上班車。」她說。
郭婷停下腳步:「不坐班車回去了。」
「那怎麼回去?」
郭婷拿出手機,當著她的面撥通了一個電話,一句「景師兄」讓葉涵歌心裡不由得一緊。
這一通電話也就只打了幾十秒,兩人似乎很有默契,也或許早在剛才就約好了,郭婷只是報出了個位置,就掛上了電話。
「咱們在這兒等一下,景師兄今天開老闆的車來的,他一會兒來接我們。」郭婷說。
認識景辰這麼多年,除了景鈺,郭婷是她見過的唯一敢這樣使喚景辰,又偏偏使喚得動的女生。看來景辰對她真的很不一般了。
葉涵歌朝黑洞洞的前方望了一眼:「要不我還是坐班車回去吧?」
郭婷說:「那你今天可未必回得去了。」
兩人正說著話,一輛黑色Q5緩緩停在了她們面前。車窗降下,一張熟悉又過分英俊的臉一寸寸地出現在她們面前,正是景辰。
他微微偏了下頭,示意她們兩人:「上車。」
葉涵歌還沒反應過來,郭婷已經拉開後排車門上了車。
似乎是見她站著沒動,郭婷上車后,他又補充了一句:「上車吧。」
這一次和剛才不同,他聲音略低沉,語氣難得柔軟,就像這夜風一樣,給人的感覺很舒服。
葉涵歌看了眼後排的郭師姐,以及不遠處黑壓壓排隊候車的人群,認命地繞到車的另一邊,拉開後排車門坐到了郭婷旁邊。
郭婷瞥她一眼:「怎麼不坐前面?」
葉涵歌不知道郭婷為什麼這麼問,景辰的副駕駛位難道不是她的專屬嗎?但既然當事人都在裝傻,她也不會不識趣地點破人家,只好跟著裝傻道:「沒有其他人了嗎?曹師兄呢?」
沒人回答她的問題,車子緩緩駛離路邊后,景辰從後視鏡中瞥她一眼:「他有事,暫時還走不了。」
曹文博確實還走不了,他看了眼前面等班車的人,內心叫苦,估計晚上十點前是回不去了。
車上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此時外面的天色徹底暗了下來,郊區不比市中心熱鬧,公路兩旁燈火蜿蜒,勾勒出一個略顯寂寥的秋夜。
葉涵歌望著窗外出神。
本來打定主意不再當電燈泡的,可誰知還是避無可避,在這狹小的空間內,瓦數還不小。但是能怎麼辦呢,總不至於跳車吧?或許剛才就不該上車的,反正時間還早,她不在的話說不准他們兩人還可以藉機去約個會,從此關係有了突飛猛進的進展。
她越想越覺得就是這麼回事,想著一會兒乾脆找個借口下車。
而就在這時,郭婷突然開口了:「師兄,方便在前面的公交站停一下車嗎?」
葉涵歌問:「怎麼了?」
郭婷說:「我突然有個約會,就先不和你們一起回學校了。」
葉涵歌愣了一下:「約會?什麼約會?」
這一整天下來,她怎麼沒聽她提過?
「我有個高中同學的學校在這附近,剛約好一起吃個晚飯。」
葉涵歌還想問什麼時候約的,車子就已經停在了路邊。
景辰從後視鏡中瞥了眼後排的方向,不緊不慢地說:「這裡不能停車太久。」
郭婷說了聲「好的」,推門下車。
但臨走前似乎又想起什麼,轉身對駕駛位上的景辰說:「天晚了,景師兄開車小心。哦,對了,麻煩把葉師妹送到宿舍樓下!」
景辰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點點頭。
然而郭婷難得的體貼周到讓葉涵歌難以消受。
她使喚自己的曖昧對象無可厚非,這明面上看似是有點不太客氣的使喚,背地裡又怎麼不是一種獨有的親近呢?她或許不知道自己和景辰之前的那些事,也不知道她對他不能言說的痴心妄想,這就導致她說者無意,葉涵歌卻不能聽者無心了。
直到她的背影緩緩融入夜色中,葉涵歌才回過神來,發現不能停太久的車子依然紋絲不動地停在路邊。
她不明所以地看向前排,景辰微微偏頭掃了她一眼:「坐到前面來。」
葉涵歌猶豫了一下,想想也是,顯得人家像個網約車司機一樣,是不太禮貌。
於是她雖然不情願,但還是磨磨蹭蹭下了車,坐到了副駕駛位置上。
車子重新匯入滾滾車流中,他再度開口:「想吃什麼?」
這是要在外面吃晚飯的意思?孤男寡女,郭師姐又不在,這不是在勾引她繼續犯錯誤嗎?
她連忙說:「我不餓,等回學校再說吧。」
「但是我餓了。」
她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然後佯裝著看向窗外:「這附近好像也沒什麼能吃飯的地方。」
說著她又拿出手機,開始查閱什麼。
景辰靜靜地開著車,以為她是在找附近吃飯的地方,片刻后才聽到她說:「這時候進市區正好不堵車,差不多半小時就到學校了,我這裡還有塊巧克力,要不景師兄你再忍忍?」
正好遇到一個紅燈,景辰停下車,視線掃過她捧到他面前的那塊巧克力,最後停留在她那雙濕漉漉的眼睛上。
他莫名有點煩躁地抿起嘴,手指不自覺地敲了敲方向盤。
「吃個飯而已,你在擔心什麼?」
見她微微睜大眼,似乎有點不知所措,他沒給她回話的機會,繼續道:「這附近消費比市區低多了,吃個飯很便宜。還是說請曹文博吃飯可以,請我就不行?」
葉涵歌怔了怔,悻悻地收回拿著巧克力的手,再度看向窗外:「我剛才從地圖上看到前面有家火鍋店,不知道走過了沒有。」
景辰掩飾住了眼裡一閃而過的笑意,也順著她的視線看向窗外:「只有火鍋嗎?」
「應該還有家淮揚菜館。」
「那就去那家吧。」
導航的聲音響起,綠燈正好亮起,景辰緩緩發動車子的同時,狀似無意地瞥了眼她手上的巧克力。
她立刻乖巧地問:「要不先吃塊巧克力墊墊肚子?」
他目視前方,緩緩點了點頭。
考慮到他在開車,只能騰出一隻手來。所以她在把那塊巧克力遞給他之前,非常貼心地替他撕開了包裝紙,這樣他就算一隻手吃起來也很方便。但他沒有伸手去接,而是微微朝她的方向探了下頭。
這是要她喂他的意思?
就在她猶豫的空當,他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漂亮的眉頭不滿地蹙起,雙唇抿著,唇角微微耷拉著,也不知道是餓的,還是對不會看眼色的她心存不滿。
她只好擦乾淨了手,剝掉包裝紙,手指捏著巧克力的一角湊到他嘴邊。
他專註地開著車,餘光瞥到她遞過去的巧克力,二話不說微微低頭,張嘴含住。而下一秒,葉涵歌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灼燒了起來!
巧克力就一塊糖那麼大,可能是光線太暗,也可能是車顛簸,總之在他低頭含住巧克力的同時,冰涼柔軟的嘴唇竟然結結實實地吮過她的指尖。
她周身像過電一樣麻木僵硬,唯有一顆心狂跳著。
葉涵歌一動不動的像尊石像,直到景辰口中的巧克力都快吃完了,她才如夢初醒,遲緩地收回舉了半天的手。
回過神來的一瞬間,她身上冒了一層汗。
這都秋天了,怎麼還這麼熱?空調開了嗎?窗戶開了嗎?
事實證明,葉涵歌的心煩意亂與空調開沒開無關。她稍稍降下點車窗,佯裝著去看窗外的街景。
所幸不一會兒,導航提示音再度響起:「目的地在您右側。」
抬頭正好能看到不遠處淮揚菜館的招牌,旁邊就是停車場,景辰將車子停好,兩人下車,朝著那家店走去。
可是走了一段距離才發現他們似乎進了個死胡同。
景辰給那家店打了個電話,這才搞清楚,原來是因為附近道路施工的緣故,需要繞行一段路才能過去,可也是因為附近道路施工,對方店員建議他們直接走過去。
所幸施工區域都已圍了起來,人行道依然寬敞乾淨,道路兩旁綠樹成蔭,不知不覺中也不感到繞路冤枉了。
但是等坐在餐廳里時,兩人就真的都餓了。
別看這家餐廳地處偏僻,從內部裝潢看就知道消費不低,服務生也訓練有素,此時正靜立一旁為他們點菜。
葉涵歌連翻幾頁菜單,悄悄鬆了口氣,雖然價格是比校門口那幾家小店略高一點,但好在還在她能承受的範圍內,於是她笑呵呵地對面的景辰說:「景師兄,你千萬別客氣,隨便點。」
景辰抬頭瞥她一眼,笑了笑:「好。」
葉涵歌說完繼續低頭看菜單,越翻臉色越不好,她這才意識到,原來前面那兩頁只是他家菜品的冰山一角,後面大部分的菜品價格都是三位數以上,這樣一來,兩個人少說要花掉五六百了。
葉涵歌在心裡叫苦,面上卻不得不勉強維持著笑容。
所幸點的菜上桌后,她也覺得物有所值。
兩人都餓了,吃飯的時候就是專註吃飯,誰也沒有說什麼。直到離開前,葉涵歌叫來服務生買單,竟被告知已經買過了。她這才知道,應該是景辰趁著剛才上菜前的空當去洗手間時順便結了賬。
說好自己請客的,她還那麼大方地讓人家隨便點,沒想到最後還是人家掏的錢。
葉涵歌有點不好意思,景辰解釋說:「不能讓曹文博覺得我占他便宜。」
葉涵歌不解,這和曹師兄有什麼關係?就聽景辰繼續說:「你上次請他吃的是烤魚,公平起見,下次也請我吃烤魚吧。」
原來是這個意思,可是她的注意力停留在了那個「下次」上。
可能是晚餐不錯,從餐廳里出來時,景辰的心情似乎比來時好了不少。
兩人緩緩沿著小路往停車場走。
景辰問葉涵歌:「今天的講座怎麼樣?」
葉涵歌說:「劉老師太有魅力了,當他的學生得多幸福啊。」
景辰笑意淺淡:「都聽懂了嗎?」
葉涵歌尷尬地笑笑:「聽懂了一點點。」
景辰說:「明天把你那本子帶到實驗室來,我給你講講。」
他怎麼知道她有個記滿了問題的本子?
不過她也沒多想,點點頭應了下來:「好。」
晚風拂面,帶來陣陣草木香氣,金寧市最好的季節來了,空氣依舊濕潤,而且涼爽,尤其是到了太陽落山以後,幾乎和北方的秋天無異。
吃飽喝足閑來無事,身邊還是自己喜歡了多年的人。葉涵歌覺得,這一趟來無線谷聽講座,真是值了。
景辰平時寡言少語,今晚雖然還是話少,但葉涵歌看得出他似乎並不排斥和自己聊天。
說到講座,兩人自然而然就討論起了劉軍。
葉涵歌說:「我看你們師生間的感情挺不錯的。」
景辰似乎想起了什麼,笑笑說:「是啊,除了學術水平很高外,劉老師還是個挺豁達的人。」
葉涵歌猶豫了一下,問出了心中一直很想問的問題:「我聽景鈺說,你原本都定好要跟著劉老師讀博士了,突然決定回來,他沒有不高興嗎?」
景辰沒有立刻回答她,她以為他是不願意討論這個問題,片刻后卻聽到他說:「恰恰相反,如果不是因為他,我可能也下不了決心。」
這個答案讓葉涵歌很意外。
景辰接著說:「劉老師雖然名聲在外,但他是個很通透的人,對很多身外之物的在意程度還不如我們學校里一些年輕的小老師。他人很隨和,一般情況下都很忙,但偶爾有機會我們也會一起坐下來吃吃飯、聊聊天。有一段時間我情緒很不好,我記得他說那就去做點讓自己開心的事情,我說能讓我開心的事情可能不是對的事情……」
葉涵歌隱隱猜到他當初情緒不好可能和感情有關,而他說的那件「不是對的事情」或許就是放棄大好前程回國讀研。
「那他怎麼說?」
「他問我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我們倆針對這個問題討論了很久,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不損害他人利益的事情就不算是錯的,至於是不是損害自己的利益,每個人的選擇不一樣,有得到就有失去,只看自己更在意什麼。」
葉涵歌垂眼看著腳下的青石地板:「所以你還是決定回國了。」
「嗯。」
葉涵歌的心驀然痛了起來,剛從淮揚菜館出來時的好心情也一掃而空了。她知道有些話自己或許不該說,但是考慮到以後未必還有這樣和他聊天談心的機會,她也就不再壓抑著自己。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有些事情你現在覺得值得,以後回想起來未必不會後悔。用自己幾乎可以確定了的前程換一個不確定的東西,就算真的換到了,自己會不會已經改變了?當初喜歡的現在不喜歡了,當初在意的現在也沒那麼在意了?」
說完她抬頭看著他,等待答案的同時不想錯過他臉上一分一毫的表情變化。
他突然停下腳步,和她在夜色中對望。
昏黃的路燈下,少女本就白皙的皮膚顯得更加潤澤光滑,夜風吹過,掀動她齊肩的發。不知為何,那雙黑而亮的眼睛此時正滿懷期待地看著他。景辰心中一動,難道她都已經看出來了?她應該會有所察覺吧,畢竟感情這種事是很難遮掩的。
他難得有點衝動,想著這或許是個好時機,把內心壓抑許久的想法都告訴她。但很快他又冷靜下來——他絕不能貿然表白,萬一她不喜歡他,那肯定要對他生出防備心理,那麼以後他連徐徐圖之的機會都沒有了。所以表白的機會只有一次,他必須選在最恰當的時候。
冷靜下來后,他說:「我從小喜歡的東西不多,但只要是我喜歡的,至少到目前為止都沒有變過。未來的變數很多,但從我決定回來的那一刻起,心裡的天平已經有了明顯的傾斜——至少在那一刻,別人眼裡的大好前程不是我最在意的。」
葉涵歌心灰意冷,暗嘲自己竟然還有奢望,同時又很羨慕郭婷。這麼好這麼優秀的一個人,卻願意在大好前程和她之間毅然決然地選擇她。
回去的路上兩人誰也沒說話。
景辰不知道剛剛還好好的氛圍怎麼在瞬息之間就變成了這樣,難道她真的對自己沒感覺?還是像她在食堂里說的那樣,她不打算談戀愛,所以覺得無法回應而尷尬?
兩人就這麼沉默著,直到車子停在了文昌苑女生宿舍樓下。
葉涵歌解開安全帶,道了句「景師兄再見」就要推門下車。
景辰望著她低垂的眉眼、消瘦的肩膀,總覺得她說這麼句「再見」,似乎是真的再也不想見了,鬼使神差地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不可置信地回頭看他。
他心裡糾結,面上卻無波無瀾,緩緩鬆開手,瞥了眼車子斜後方:「剛才有車,現在可以了。」
莫名其妙地,他看著她眼中似有光暗淡了下去。為什麼呢?是在怪他沒保持好距離嗎?
看著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中,他長長呼出一口氣,看來追女朋友之路任重而道遠啊。
葉涵歌沒有真的回宿舍,從宿舍樓南門進來,徑自走向宿舍樓東門。
東門外有一小塊灌木圍起來的空地,空地中間有兩條石凳。
葉涵歌走過去,疲憊地坐下來,抬頭對上皎皎明月,內心無比惆悵。
眼下這種胸口發悶的感覺算是失戀嗎?也算不上吧,畢竟從來沒有得到過。可是她猜想,那種無法排解的鬱悶心情應該都是一樣的。
所以失戀的人一般會做點什麼?
葉涵歌想了一會兒,拿出手機打給景鈺:「要不要去唱歌?」
吃喝玩樂的事情,景鈺從沒拒絕過。
半小時后,兩人在學校附近的一家KTV包下一個小包間。不久后,隨著零食套餐一起被送到包間的還有一打雞尾酒。
事實上,自從「《青花瓷》事件」過後,葉涵歌就很少在別人面前唱歌了,尤其是漸漸長大后,她更加清晰地認識到,在唱歌這件事上自己實在沒什麼天賦,所以哪怕當著閨密景鈺的面,都沒再唱過一句。
但是今天她不想管太多,想起景辰今晚說的那些話,對別人的情意綿綿不就是對她的冷酷決絕嗎?
想到這些,她只想發泄,做平時不會做的事情……
當景鈺漸漸意識到有點不對勁兒的時候,葉涵歌已經離開包間二十分鐘了,這地方又不大,去個衛生間是不是有點久了?而且到了這個時候,她才注意到桌上的酒瓶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都空了。
全是這丫頭喝的嗎?她什麼時候好上這一口了?
葉涵歌的反常讓景鈺開始有點慌了,她連忙打電話過去,熟悉的手機鈴聲卻在包間內響起——她沒帶手機。
她再也坐不住了,跑去衛生間找人,然而衛生間里根本沒有葉涵歌的影子。她又拉了幾個路過的服務生問有沒有人看到葉涵歌,答覆都是沒注意到。
在這鬼哭狼嚎迷宮一樣的KTV中,一個漂亮又喝醉了的小姑娘突然不見了,這其中可能發生的事情讓景鈺不寒而慄。
她一邊跑到前台去求助於服務生,一邊匆忙掏出手機打電話給景辰。
雖然此時已是深夜,但電話中景辰的聲音竟意外地清醒而冷靜,只是在這深夜裡顯得有些過分清冷。
他問她:「什麼事?」
景鈺把事情簡單說了一下,說到最後幾乎哽咽了。
電話對面的人沒有立刻回話,她有點著急:「景辰?你在聽嗎?」
景辰再開口時,聲音中似乎裹挾著風聲:「我在路上了,別著急。」
嘴上勸說景鈺別著急,但他比任何人都著急。就在景鈺提到葉涵歌的名字時,他就迅速穿衣服出了門,生怕耽誤了哪怕一分一秒。
當他風馳電掣地趕到KTV時,看到景鈺正在和兩個服務生拉扯,他連忙上前把景鈺拉到身後。在他面前總是張揚跋扈的景鈺,在見到他的一瞬間,眼淚都流出來了。
他也著急,但還是盡量壓下內心的不安,放緩聲音問:「到底怎麼回事?」
聽景鈺和幾個服務生七嘴八舌地說明情況,他才明白過來,原來是景鈺找不到葉涵歌就想挨個包間找過去。但這家KTV管事的人現在不在,面前這兩個上夜班的小服務生又做不了主。他們一邊擔心實際情況不像景鈺說的那樣,這麼大動干戈地去找人反而惹出麻煩;另一邊更擔心景鈺說的是真的,葉涵歌確實在這裡出了事。有人就說要找經理拿主意,剛才他們拉扯的時候就是在等那人打電話回來。
景辰聽明白后臉色也很不好看,他看了眼時間,距離景鈺打電話向他求助已經過去一刻鐘了,那就意味著葉涵歌已經消失四十分鐘了。
他進門時就注意觀察了一下這家KTV的環境,因為是開在幾所大學附近,為了適應學生們的消費水準,裝潢、安保都算不上好,好在攝像頭倒是有的,就是不知道平時是不是開著。
他打斷絮絮叨叨的幾人:「監控查了嗎?」
幾人這才想到還可以查監控,這回這兩個服務生倒是二話不說,直接帶著他們兩人去了保安室。
根據景鈺的話推測出葉涵歌消失的時間,再篩查那個時間點衛生間附近的監控,這需要幾分鐘的時間。
就這幾分鐘的時間裡,雖然房間里冷氣開得十足,但是景辰的背上還是出了一層細密的汗。
他不敢想在這四十分鐘里,葉涵歌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能的確沒什麼大事,就是她喝醉了酒在一個沒有人的地方睡著了,但如果不是那樣……
「找到了!」景鈺驚喜道。
景辰從身邊服務生手中拿過滑鼠,倒回半分鐘之前,果然就見葉涵歌晃晃悠悠地從衛生間出來,一臉茫然地站了片刻,然後一步三回頭地朝著右手邊一個通道走去。
立刻有人提醒:「切換A6道的那個監控。」
很快,眾人看到葉涵歌走進了一個燈火通明的包間,顯然裡面有人,人還不少。
景鈺擔心地說:「那不是我們的包間。」
旁邊服務生也有點害怕:「是A1。」
將視頻快進,迅速掃過過去的四十分鐘,葉涵歌始終沒有從裡面出來。
景辰二話不說地往門外走,其他人連忙跟上。
景鈺顫聲問身邊的人:「那包間里是什麼人,你們知道嗎?」
片刻后才有人小聲回答:「男女都有,大約十幾個,像附近的小混混,看著都不好惹。」
景鈺微微縮了下脖子,不安地看向前面的景辰,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這一刻的堂弟似乎比她還緊張和憤怒。
不一會兒到了那包間門前,包間的隔音效果很好,但裡面一眾年輕男人的起鬨聲竟然蓋過了音樂聲傳到了門外。
景鈺聽到裡面男人的聲音更害怕了,擔心一會兒真發生什麼不好的事,茫然了片刻,她突然意識到,還可以報警!於是也不攔著景辰先進去,自己落後兩步撥通了110。
景辰顯然已經急瘋了,確認是這間無誤后,毫不猶豫地推門而入。
然而,當他看到包間里的情形時,就有點蒙了。
和來時路上想象的情況截然不同,包間里的確男男女女不少,不過也沒什麼出格的舉動,要麼是湊在一起喝酒,要麼就是一起玩骰子打牌,包間中的茶几上還放著個被切了一角的巨型生日蛋糕,而在那茶几前面的地板上坐著一個女孩,此時她正聲嘶力竭地對著話筒嘶吼著:「天青色的煙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撈起,暈開了結局……」
身邊的服務生問:「哪個是你朋友?」
景辰沒有回答他,大步流星地走進包間拉起她就想離開。誰知道葉涵歌認出他后,無論如何也不肯跟著他走。
來時路上他有多擔心,現在就有多生氣:「鬧夠了沒有?」
葉涵歌沒見過這樣的景辰,脾氣也上來了:「我就要唱歌!憑什麼不讓我唱?」
雖然不知道葉涵歌為什麼會跑到別人的包間里來唱歌,還沒人管,但看樣子她應該沒受什麼委屈,這讓景辰的火氣消了一半。
他盡量讓自己放緩語氣說:「沒說不讓你唱,我們換個地方唱。」
說著還是要帶她走。
葉涵歌依舊不肯走:「你憑什麼管我?你是我什麼人?我出來唱個歌也不行嗎?我多喜歡周杰倫你知道嗎?我多喜歡你知道嗎?」
景辰握著她手腕的手微微一僵,心也不可抑制地漏跳了一拍,但他很快明白過來,是他自作多情了。
她說的是:「我多喜歡,你知道嗎?」
而不是:「我多喜歡你,知道嗎?」
他漸漸冷靜下來,略帶無奈地說:「我知道。」
她卻一副委屈又倔強的樣子,甚至眼淚都流出來了:「你不知道!我就要在這裡唱周杰倫!唱《青花瓷》!」
其實剛才景辰推門進來時,包間里的人就注意到他了,但奇怪的是並沒有人站出來說什麼。此時他和葉涵歌這麼一拉扯,終於有個花臂男坐不住了,起身走過來:「兄弟,有點眼生,也是梁子的朋友?」
景辰微微蹙眉,雖然不清楚這些人怎麼會讓葉涵歌在這兒唱歌,但看樣子應該沒什麼人趁機為難她,他的心也稍稍放了下來,不過開口時語氣卻沒什麼溫度。
「我是她朋友。」他說。
花臂男看看葉涵歌又看看景辰,哈哈一笑:「女朋友?吵架了?消消氣消消氣!坐下來喝一杯,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都是朋友嘛!」
「朋友?」景辰冷冷地回視花臂男,剛才因為看到葉涵歌安然無恙而放下的戒備此時又被拾了起來——不到一小時的工夫,這就成朋友了?
同是男人,花臂男見景辰這神情就知道是誤會了。他尷尬地笑笑,轉向地上的葉涵歌,但還沒等他靠近葉涵歌,就感到肩膀突然被身後的人扣住。他不明所以地回頭,年輕男人眼中的警告意味太明顯了。
花臂男條件反射般地解釋道:「我就想問問這位美女是跟誰一起來的,找她熟悉的人勸勸她。」
景辰這才鬆開手,到了這一刻,他已經差不多明白了,這包間里的人大概是在給一個叫「梁子」的人慶生,不過來的這些人里有彼此不認識的,這就導致葉涵歌雖然走錯了包間,但其他人都以為她是他們中誰帶來的朋友,所以也沒有人站出來問一句。
想通這一點,景辰對花臂男倒是客氣了不少:「不用了,我這就帶她走。」
說完再不管葉涵歌配合不配合,直接將人扛起,大步流星地走出包間。
報完警回來了解了事情原委的景鈺總算放下心來,此時看到葉涵歌像個麻袋一樣被景辰扛著出來,覺得有點好笑。然而沒過多久,她就笑不出來了。
三個人剛出了KTV的大門,就聽到了刺破夜空的警笛聲,再看夜色中分外奪目的紅藍警燈,已經離他們不遠了。
景辰回頭瞥了眼景鈺:「你報警了?」
景鈺縮了縮脖子:「現在可以撤銷嗎?」
「你當出警是過家家嗎?」
「那怎麼辦?」
景鈺做得也沒錯,剛才那種情況還真說不好後面會發生什麼事。但是眼下,葉涵歌這個罪魁禍首還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撒著酒瘋,顯然沒有辦法配合警方做什麼筆錄。
姐弟倆商量了一下,最後決定讓景鈺和KTV服務生一起去做筆錄,景辰負責把「醉漢」葉涵歌送回宿舍。
景辰臨走前,景鈺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囑咐他:「千萬別去按門鈴,晚歸要被輔導員約談的!」
景辰皺眉:「不回宿捨去哪兒?」
景鈺說:「當然還是回宿舍,但是不能走正門。我們宿舍樓東邊廁所的窗戶上沒有鐵柵欄,一般窗子都是開著的,晚歸的人怕被阿姨說,就從那窗子翻進去。」
「你讓我翻女廁所的窗戶?」
「誰讓你進去了?我看涵歌也不是完全不省人事,等到了宿舍,她搞不好酒都醒了,你把她弄進去就行。」
景辰還想再說點什麼,警車卻已經到百米外了,他只好扛著葉涵歌先離開再說。
轉過一個彎是一條小路,此時夜深人靜,路上連只夜貓都沒有。
景辰猜葉涵歌在他肩膀上肯定不舒服,就輕輕將她放下。
剛才還在鬧騰的她,此時卻安靜了許多。她渾身綿軟無力,人剛一落地又直直地倒向他的胸膛。
這和片刻前的情況截然不同。
剛才把她從KTV帶出來時太混亂了,所以他沒來得及多想,但是此刻在如水的夜色下,幽靜的巷道中,只有他和她。如果不算一年前那個錯亂的吻,眼下大概是他們最親密的一次接觸了。
她柔軟的身軀、冰涼的皮膚,甚至是她身上獨有的洗髮水香氣,都讓他的身體一瞬間緊繃起來。
葉涵歌還在說著胡話:「我多喜歡你知道嗎?」
景辰心裡微微嘆氣,他當然知道了,明明唱得那麼難聽,還自得其樂地唱了這麼多年,她有多喜歡周杰倫和《青花瓷》可想而知。
可是今晚,他卻想自欺欺人地只聽其中的三個字——喜歡你。
景辰又是一嘆,怎麼才能讓這固執的傢伙喜歡上自己呢?她那冒冒失失的男同學到底哪裡好?聽說連個簡簡單單的「模電」都考不過,還要她幫著補習,單說智商這一點就不怎麼過硬,不知道她是什麼眼光!
他腦子裡胡思亂想著,直到感受到貼著自己的綿軟身軀正在漸漸下滑,他才回過神來,伸手環住了她。
很想就這麼一直與她相擁,但是他也知道,不應該這樣乘人之危。
他猶豫了一下,如果扛著她走兩公里,他是輕鬆一點,但她肯定會不舒服。他只好借著牆小心翼翼讓她趴在自己背上,這才又朝文昌苑走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漸漸安靜了下來,醉話也不說了,溫熱輕淺的氣息有規律地掃過他耳後的皮膚,讓他心裡痒痒的。
他看看路燈下兩人交疊在一起的影子,還有靠在他肩膀上隨著他的動作一晃一晃的小腦袋,想著如果在她清醒時,他們也能這麼靠近該多好。
他突然希望回去的路能長一點,像這樣有個光明正大的理由跟她獨處一會兒太難得了。
可是即便他再怎麼刻意放慢腳步,因為實在不算遠,沒多久還是到了文昌苑。
背著葉涵歌繞著她住的那棟樓轉了小半圈,總算找到了景鈺說的那扇窗戶,果然其他一層的窗戶都有個鐵柵欄,只有這處不知道為什麼沒有,而且窗戶還是開著的。
只是想不到他景辰也有不得不扒女廁所窗戶的一天。
借著稀薄的走廊燈光,可以隱約看到窗子里的格局,這扇窗戶裡面是間洗手間,再裡面還有隔間,應該才是廁所。現在看裡面黑燈瞎火的,應該沒有人。
景辰悄悄鬆了口氣,現在很晚了,沒什麼人,不然這要是被別人撞見,明天他肯定要以一個新的身份上BBS了。
放下葉涵歌,他將她叫醒。
再度醒來的葉涵歌好像酒醒了一些,睜眼望向他時,一雙眼睛清澈如水。
他放輕聲音問:「你自己進去沒問題吧?」
時隔近一年,她怔忪了片刻,又問出了那句話:「怎麼是你?」
一句話讓景辰心中所有的旖旎幻想都消失不見了,景鈺生日那一夜彷彿重演。
他沉下臉錯開目光:「你希望是誰?」然而還不等葉涵歌回答,他又冷冷地盯住她,「你希望是誰也沒用,要不是景鈺打電話給我,誰願意大半夜出來處理一個醉鬼?」
葉涵歌仰頭望著他,剛醒時迷濛的神情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
見她這樣,他又心軟了。說到底不喜歡他也不是她的錯,可是看她把自己搞成這樣,他又生氣,大半夜喝成這樣到底為了什麼?難道是那智商不夠的傢伙給她氣受了?但他心裡那點驕傲還在,哪怕明知道她已經醉了,明天醒來未必記得今晚說過的話,他還是抹不下面子去打聽情敵的事情,只是在心裡下定決心——等他徐徐圖之讓她喜歡上自己后,他絕對不會讓她像現在這樣傷心。
他深吸一口氣:「快進去吧,洗個臉睡一覺,醒來什麼事都沒有了。」
她似乎是聽懂了,默默點頭,轉身試圖爬上窗檯。但可能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窗檯明明沒多高,但她就像只熊貓似的,動作遲緩可愛,卻怎麼也上不去。
最後還是他伸手託了她一把,她才終於爬上窗檯。
然而就在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呼喝:「什麼人在那兒?」
這邊奮力爬牆的兩人都被嚇了一跳,尤其是葉涵歌還醉著,直接一腳踩空摔倒在裡面的地板上。
景辰見狀,心立刻提了起來:「摔傷了嗎?」
一窗之隔,沒有人回應他。
剛才朝他們大呼小叫的人應該是校保衛處的,而且聽腳步聲那人正朝他們這邊走來。
剎那間,景辰也沒想太多,一手撐著窗檯乾脆利索地翻進了室內。
所幸葉涵歌沒什麼事,正坐在地上揉著膝蓋。
此時腳步聲已經到了牆外,他連忙拉起她靠在牆邊,與此同時,一道手電筒光掃向室內,幾個來回后沒看到什麼人,那保安才放棄。
然而這邊的危機剛剛解除,一陣沖馬桶的聲音又讓景辰剛剛放下的心提了起來。
裡面竟然有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