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未聞花名
異地小城,每一處畫麵都像一滴淚,聚焦起來,變成傷感的海洋。
一路行走,卻讓人感受生命的氣息,觸碰到生活裏的一度溫暖。
第二天早上夏歡喜是被窗外的鳥叫聲喚醒的,陽光斑駁的透過落地玻璃窗照進來,緩緩睜開眼睛。空氣氤氳著塵埃的光,有一種混沌感。玻璃門大概是昨晚在陽台回來的時候忘記關緊,開了一小溜,新鮮的空氣伴隨著植物的味道迅速串滿全身。我爬起來走到陽台,被雨後的石獅美景深深的震撼了。
而夏歡喜的傷風感冒竟然破天荒的好了,收拾好的心情,準備認真走走這座寶蓋山。
石獅這座三十萬人口的小城,來自菲律賓、新加波、越南等地的華眷就占據了百分之八十的人口,和台灣隔海相望,有著悠久的地緣血緣關係。據說石獅市的台胞就有三十多萬人,居住在台灣的同胞有二三百人。淺淺的海灣阻隔了親人們的相聚,卻斬不斷深深的思念。《泉州府誌》有記載“關鎖水口鎮塔也,高出雲表,登之可望商舶往來。”可見它是一個航標,是遠行人們的一個指路的燈塔,照亮了他們回家的路,而遠航的家屬們也會來這裏等候他們的歸來。而在人群中走散彼此的人們,會不約而同的來這裏等待彼此。
有人說,所有等候的人都會去姑嫂塔,所以尋人的人也會去那裏,很多失散了多年的愛人、親人、朋友都在那裏重聚,而夏歡喜,帶著一段清晰的記憶去姑嫂塔,在那裏能找到她的小北嗎,那個心裏隻有夏歡喜的小北。
因為今天不是周末節假,來這裏的人不多,一路往上走,不高。夏歡喜卻被一路的黃色小花朵吸引,駐足在路中間,呆望著它們。
“姑娘,這叫相思樹,這剛好是它開花的季節。”從夏歡喜身後傳來一串聲音。她轉過身去,隻見後麵站著一位老太太,佝僂著背,拄著拐杖。
“老奶奶,你好像很熟悉這裏。”
“老婆子在這裏生活了幾十年了,我是看著它們長大的呢。雖說這相思樹是閩南一帶極為常見的喬木,卻寄托著我們許許多多人的守候和思念啊。它春天長出眉一般的綠葉,夏季開出帶茸毛的小黃花,結成細長的豆莢,到深秋,便把紅褐色的相思籽撒落一地。”老太太一邊往上走,一邊介紹。
“奶奶,你是在等人?”職業病總是驅使夏歡喜去對各種人事做猜測,並且總有一種刨根問底的好奇心。對於她突然冒出來的這句話,這位老太太似乎很驚訝,透過老奶奶眼中散發出執著而力的目光,能讓人感到她年少時候那種不尋常的際遇。
“姑娘,不瞞你說。我是在等人。那年我十九歲,老頭子就跟著國民黨的部隊四處打戰,臨走前我們約好,如果失散了就每月的十五號在姑嫂塔下等。後來聽說國民黨打輸了,遷去了台灣,可是我一直相信他會回來的,一等就是七十年,住的地方都換了好幾次了,老頭子再回來也認不得了,我一定要在這裏等他。”
夏歡喜突然想起爺爺奶奶那一代的愛情,你翻一座山,我越過一條河,二人見了麵。男的不禿不瘸,女的不懶不饞便在一起了。物質匱乏,願望簡單,可是一見麵就是一輩子的執著與堅持,而我們現在不一樣,我們的愛情從滋生的那一刻起,就被這個時代賦予了壓力和特點,計代價算得失,四周充滿了誘惑,愛情是自由了,卻比從前脆弱得多。
趙小北,一直認定了就是我夏歡喜這輩子正確的人了,可是事實證明他就是錯誤的,可既然是錯誤的,為什麽回憶總是分分鍾都要竄出來輕而易舉的就把那些細節抽絲剝繭般在我心頭放映一遍一遍。夏歡喜心裏想著,而現在,她隻能一個人把這場苦情大戲的後半場演下去。
“奶奶,你每月都來嗎?”夏歡喜扶起老太太,聊了起來。
“是啊,七十年了,風雨無阻,隻是有一次病發去了醫院沒有來。對了,小姑娘,怎麽稱呼你?是來這旅遊的?”
“我叫夏歡喜,來這裏打算小住一段日子。”我簡單的一語帶過,老太太還想問點什麽,突然呼吸急促起來,上氣不接下氣,喘息有些困難。“我……我有心髒病,藥……藥,在……在袋子裏。”老太太艱難的吐出這一字一句。夏歡喜趕緊從老太太的口袋掏出一瓶白色小藥瓶,掏出一顆給她服下。順手從包裏掏出一瓶水,給老太太送藥。
“老奶奶,我送你去醫院。”老太太的情緒開始一點點平靜,呼吸也開始放緩。“歡喜,謝謝你,老毛病了,沒事的,我還要去等老頭子呢。”
“您這樣的情況,今天別去了,你看上麵也沒人,我送你回去,要是身體垮了還怎麽等。”我勸道。“哎,人老了,你說的也是,萬一我出事了,怎麽等老爺子回來。”老太太似乎對夏歡喜的話很聽從,並且很樂意接受她的幫助。
送老太太回家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她一個人住,孩子們都在廈門,很有出息。據說後來也幫老太太去台灣找了很多次,始終沒有音訊。十年尚且不好找,何況已經過了幾十年了。
夏歡喜幫老太太做了幾道家常菜,她想這些真的要感謝趙小北,和他在一起這麽多年持家的本領真的是分分鍾都在增加。能燒得一手好菜隻是因為小北說過“歡喜,你燒一輩子的菜,我就幫你洗一輩子碗。”說的多動聽啊,趙小北,我還在燒菜,你也還在洗碗吧,隻是不是幫我洗了而已。如果此刻這樣的畫麵他也在的話,怕是他最想做的就是拿一塊記憶的橡皮擦,把那些他曾經對我說過的話,一字不落的從我腦袋裏抹掉吧,包括他曾在我生命中出現過這件事。
“歡喜,你真是好姑娘,從看到你那時候起,就感覺你特別像我年輕的時候。”老太太開始打開話匣子。夏歡喜也從回憶裏出來,頓了頓神:“奶奶,這是我們的緣分呢。快來吃飯吧,可以吃了。”
“歡喜,真看不出來,你的廚藝真不錯。”幾道家常菜讓這位多年守候的孤獨老人感覺到家的溫暖。
“奶奶,你要是喜歡,我經常來燒菜給你吃。”
“好好,你來,奶奶高興。就怕你嫌我老人家煩。”
“怎麽會呢,奶奶,我很喜歡你。你是我在這裏的第一個親人。”
老太太抬頭看著我,似乎眼裏泛光。老人們總是容易感動,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小小的動作,都會讓他們感到無比的欣慰。她突然抓住夏歡喜的手,“歡喜,要是沒別的事,在這裏多待一段時間。奶奶給你講故事。”
那天晚上,奶奶和我講了姑嫂塔的故事。
從前,寶蓋山下居住著一對窮夫妻還有一個小妹妹,一家三人,生活困苦。俗話說:“鹽水也有口渴的人喝。”大兄隻好離別年輕的妻子和妹妹,孤身一人,往南洋謀生去了。
大兄去了南洋,幾年沒有回家,也沒有寄來一枚錢一封信。他到底是死是活,是好是歹,真叫姑嫂兩人牽腸掛肚,日夜思念。他倆經常登上寶蓋山頂,對著大海看啊看,可是每次卻隻能看到一個灰蒙蒙的大海,哪有大兄的歸帆嗬?為了能看得很遠很遠的大海,她們一次又一次的扛來石頭,堆迭起來,年久月深,成為一個高高的站台。她們站在石台上,踮起腳尖,不停地看啊盼啊,可是一月過了又一月,一年過了又一年,大兄還是沒有回來。
有一天,姑嫂倆看到孩子們在放風箏,她倆心想,我們寫封家信,把它綁在風箏上,讓它隨風飄到南洋去吧。可是放風箏,得有風箏繩索嗬。她倆就剪下自己長長的頭發搓成風箏的繩子。這係上家信的風箏,就這樣飄起來了。那頭發編織的風箏,繩子也越接越長,突然一陣大風,繩子被吹斷了。那風箏飄在南洋上空落下來了,係在風箏上的家信被番客們撿到了。這信終於傳到大兄的手裏了。
原來大兄到了南洋後也沒有找到什麽好利路。他落泊在外,沒什麽好消息可告慰妻妹,連家信也懶得寫了。如今,他讀著姑嫂倆這血淚寫成的家信,悲痛得大哭起來,就急急忙忙收拾行裝,趕回唐山,以安慰親人的思念。
這日,天氣晴朗,姑嫂兩人又登上寶蓋上頂的站台,對海眺望。一會兒,隻見她倆眼睛放亮,興高采烈喊著:“啊!來了!真的來了!”大兄正駛著小船回來了,親人相聚就在眼前了。可是,就在這一霎那間,狂風大作,海浪滔天,一個浪頭打了下來,小船翻沉海底了。姑嫂眼睜睜看著即將相會的夫、兄頃刻間又葬身大海,呼夭搶地的慘哭幾聲,也相抱跳崖自盡了。
後來,鄉親們為紀念這對姑嫂,就在她倆迭石堆台的地方,建築了這座石塔,叫姑嫂塔。塔裏還雕著姑嫂的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