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風雨欲來 1節
巨鹿城,深夜。
正是夜深,四下空蕩無人。打更人剛張口報更,卻覺眼前驀地閃過什麼東西。揉揉眼,見空無一物,轉頭繼續打更。
巨鹿北一處僻靜宅子里卻燈火通明,內院里婢女進進出出,有的手捧一盆血水,有的手上拿著布帕。
屋子裡,傳來女人聲嘶力竭的叫喊聲。穩婆緊緊按住女人雙腿,額上滲著密密麻麻的汗珠:「夫人,再堅持些,快出來了!」
女人頭髮散亂,汗水浸濕了枕頭,下身被單一片血紅。
此家家主虞秉林守在門口,時不時向房內張望,看到房內人影重重,望不見產婦,只急得背手踱步。
只見從後院小步跑來一名管家裝束的老者,皮膚黝黑,一刀一寸長的刀疤刻在左臉頰上,卻是管家王忠。
王忠跑到虞秉林面前,匆匆稟道:「主公,後院闖進一人,說是主公故交,請見主公一面。」
虞秉林一顆心全在產房內,瞅了王忠一眼,半晌不語,只自顧的向房內張望。
王忠遲疑片刻,又稟道:「那人……帶了個受傷的孩子,說是…說是…趙…。」
虞秉林一愣,又看了一眼屋中景象,扭頭道:「帶我去。」
屋子裡,產婦氣息漸弱,眼神逐漸迷離。穩婆忽覺不妙,忙扯開產婦衣襟。身邊的侍女也都手足無措,慌亂失神。只見產婦虛弱地抬了抬頭,喃喃道:「夫君…夫君…」侍女不敢答話,只默默低頭幹活。女人只覺意識越發模糊,眼睛也越發睜不開,耳邊穩婆的喊聲也越來越小。
卻說虞秉林趕到廳中,見一個黑衣男人,滿身血污,懷裡抱著一個孩童,半跪在地上。
那黑衣人驀地抬起頭,臉上慘白,怔怔地道:「秉林…大人!」
虞秉林看清來人,心中一驚,忙上前扶起,「將軍,你這是…你這是…」
但覺黑衣人身如磐石般沉重,幾扶不起,自己便也跪在地上,忙問緣故。
黑衣人仍不將懷中孩子放下,沉聲道:「後有追兵,姚某已保少主一程。餘下的,秉林大人…」
虞秉林一怔,望向黑衣人懷中昏睡不醒的孩童,道:「將軍,虞某已歸隱多年,早不再問朝堂之事。快請起,快請起。」
黑衣人也不看他,痴痴的望著地板,似是疲勞成呆,緩緩道:「望虞大人念主公情誼,出手相助。」
虞秉林伸手又扶,又扶不起,見黑衣人捨生忘死、忠勇非常,相惜之情油然而生,嘆道:「將軍,追兵是誰?且起身,你我從長計議。」
黑衣人又再俯身,將頭往地上重重一磕,道:「熒惑門。」口中卻磕出幾粒生米。
虞秉林聞言大驚,雙腿一軟,跌坐在地。再看黑衣人,頭仍磕在地面,一動不動。
眾僕人忙去攙扶,心中暗自詫異,他們知虞公城府極深,怎麼也想不出「熒惑門」是什麼來歷,讓家主如此失態。
虞秉林緩緩起身,輕拍黑衣人肩膀,喚道:「將軍,他們…他們來巨鹿了嗎?」
一拍之下,只覺黑衣人身體僵硬,伸手一探鼻息,已沒了生氣,又摸頸中動脈,竟十分冰涼,死去已經多時。
再看地上散落的生米,心下明白:若非高人相助,姚將軍魂魄早已離體,怎能又護送少主來到此處。
虞秉林一聲長嘆,讓王忠抱起黑衣人手中幼子,轉身步入書房。
不一會,拿出兩個錦盒,屏退左右,對王忠黯然道:「你我主僕多年,無奈風雲無常,命運多毋,此時已到別離之時。舊主對虞某有再造之恩,虞某唯以死報之。現有要事相托,還望卿不負我。」
王忠不知所以,看虞公說的鄭重,「撲通」一聲跪倒,顫聲道:「主公,主公。」
虞秉林將王忠扶起,微笑道:「我自會引敵人往東南方向去。我虞家已不能再居此地,兩個時辰內須與趙少主一起往賀蘭山尋雲化真人相助。」
說著把兩個錦盒交到王忠手中,又道:「你將書信與錦盒交給雲化真人後,真人自會保我一家周全。」說罷輕輕拍了拍王忠手上的錦盒。
王忠捧著錦盒,並不收回,道:「主公,大夫人喜憂未定,主公不可棄之而去。老奴自會駕馬引開歹人。」
雙眼熠熠發光地望著虞秉林,只盼他點頭應允。
虞秉林道:「此次非同小可,大娘子此時不能乘車,我功力稍高你一籌,或可拖一拖時間。「說罷也不再勸,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丹藥,仰頭吞下。
王忠大急,忙搶了過來,見是啞毒,驚得長大了口,不解主公為何會將自己毒啞。見此次主公如此鄭重其事,便不敢再提自己引開敵人的事,想到多年恩情,兩行淚水沿著皺紋流了下來。
虞秉林微笑道:「保重。」
隨即正欲出廳,忽然想起一事,又道:「我單騎而出不帶少主,恐怕會使敵人起疑。虞某雖然就一個兒子,但與少主年齡相仿,也要跟著我一起上路。此次十死無生,大娘子腹中嬰兒或是我虞家唯一香火,請你能夠保全善待。我本是秦人,世居於洛陰城。后我父避難於趙國,我才在邯鄲為官。我未出世的孩子如天資聰慧,應促成秦趙之好,保護兩國百姓免於徵戰之苦;如脾性愚鈍,可以安於山林。」
說罷飄然出廳,自己與小兒子換上姚將軍與趙少主衣衫,又取出一瓶啞毒哄著小兒子服了。吩咐僕人牽來馬匹,抱子跨馬而上。
但見夜風更緊,烏雲避月,下起了蒙蒙小雨。
虞秉林望了望家中燈火通明,產房方向人聲呼喝,只覺嗓口微麻,嘆了口氣,策馬望東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