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不要公開,不要葬禮
第128章不要公開,不要葬禮
大年初一就來祭奠親人嗎……
這句話在倪歡腦海里反反覆復的過濾。
周胥白從小在美國長大,在江城根本沒有親人。
想著,倪歡再次打開收到的圖片,兩個手指放在手機屏幕上,將照片不斷放大。
照片里,盛衍躺在病床上,旁邊不鏽鋼材質的器具上倒映著一張人臉。
如果不仔細看,很難發現這個人是誰。
倪歡很確定,傅七至今人還在江城,絕對不會出現在盛衍剛做完手術后的重症監護室里……
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傅七有雙胞胎姐妹,另一種……這照片是假的。
——
倪歡站在冷風中等了很久很久,才等到周胥白從墓園出來。
看著周胥白的車駛去后,她回過頭,目光深深的望著墓園裡的一草一木,腳步似釘在原地,每挪動一步都耗費極大力氣。
倪歡踩著台階,從一排排黑白照片前走過。
她以前從未來過墓園,總覺得這裡有些荒涼,陰森森的。
黑白照片上的人很多都在笑著,有年邁的老人,有正值壯年的男人、也有正值妙齡的年輕女孩,更甚者,也有不諳世事的稚童。
倪歡恍恍惚惚地走過小半個墓園后,在某個角落的位置發現了周胥白剛剛抱進來的那束白玫瑰。
沉黑色的墓碑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幽冷的光線,因為視角原因,倪歡看不清墓碑上面的照片,也看不清墓碑上的文字。
望著地上那束潔凈的白玫瑰,倪歡心底出現了無數個聲音在咆哮,大腦越來越亂,神經越來越緊繃。
短短几步的距離,倪歡卻感覺像過了半個世紀一般的漫長。
看清墓碑照片的那霎那,整個世界驟然失聲,倪歡耳邊嗡嗡的響,渾身的血液在這一刻凝固。
少年留著漆黑的短髮,額前細碎的髮絲隱隱遮住了眉毛,雙眸帶笑,唇角彎彎,笑得張揚而肆意。
歲月靜好,那是他們都回不去的時光。
倪歡顫抖著手指去碰冰涼的碑面,在觸碰到照片表面的一瞬間,她又猛地將手縮了回來,眼神慌亂失措,踉蹌著轉身離開。
走了沒幾步,她一腳踩空台階,重重栽在了地上,掌心磕在碎石上,被擦傷了一小塊。
疼痛感刺激了倪歡的理智,讓她稍稍恢復了平穩的思緒。
她的長發披散在兩側,有几絲被風吹起,胡亂的勾在了她面前。
倪歡緊促的呼吸著,從地上爬起來,無措的擦著眼淚,「都是假的,盛衍明明在國外治病,他不會有事,這一定是幻覺,對,一定是。」
回去的路上,倪歡一遍遍在心底跟自己強調,她只是做了場噩夢,盛衍肯定還好好的,她不能多想。
——
等倪歡回到酒店,周胥白已經等在她的房間里。
男人換了身衣服,黑色西裝襯得他面龐更加深邃妖冶,倪歡開門進來的時候,周胥白正給人打電話,他見倪歡回來,不動聲色的掛斷了電話。
「一大早的去哪了?」
周胥白習慣性的打量過倪歡全身,幾乎一瞬間便看到了她掌心的擦傷,「楚家人又來找你了?」
說這話的時候,周胥白面色明顯的沉了下去。
倪歡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牽動唇角,彷彿什麼也沒發生般,笑容久違的多了幾分明媚,「我沒事,就是下台階的時候不小心踩空了,摔了一下。」
周胥白被倪歡的笑容晃了下神,微怔片刻,喉結微動,「心情這麼好?」
「嗯,」倪歡笑著點頭,「你發給我的圖片我都收到了,盛衍手術這麼成功,我當然很開心。」
周胥白也跟著笑了下,他表情看不出任何紕漏,只是沒有再接倪歡的話,打電話找酒店管理人員要來了酒精和紗布,替倪歡清洗處理著傷口。
處理傷口的過程中,倪歡雙眼放空的盯著一個透明材質的水杯,忽然說道:「師哥,我想把我名下的財產捐到各個福利院。」
男人的手一頓,深邃的眉眼裡掠過一絲凌厲,他看了眼倪歡,「怎麼突然動了這樣的念頭?」
倪歡面色自然的回答道:「不突然,我早就這麼想了,而且我這是為以後做打算啊。我不在那這些虛名,但萬一日後楚婉玫還要往我身上潑髒水,她也得好好考慮一下『棄養』這個名頭有多大。我的動靜越大,楚婉玫那邊就更被動。」
周胥白聞言眯了眯眼,似乎在考慮在種做法的可能性,片刻后,他問道:「你確定要把所有資產都捐獻出去?」
「確定!」
倪歡很堅定的點頭,笑言:「我又不是不能賺錢了……再說,不是還有你嗎?你也不會讓我這個小師妹淪落到睡大街的地步,不是嗎?」
男人的手指似乎蜷縮了一下,睫毛低垂著,掩去了眸底一閃而過的暖意,「好,去做你想做的,大不了,師哥養你。」
「對我這麼好?」倪歡像換了個人,這幾天的陰鬱狀態一掃而空,笑得就像一個無憂無慮的女孩,她歪了歪頭,放軟語氣,兩根手指夾了下周胥白的衣袖。
「師哥,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周胥白掃了眼自己的衣袖,正被女人白皙纖嫩的手指緊張的拽著,他嗯了聲,聲音有些低,「說吧。」
倪歡抿了抿唇,說道:「拍完這部戲,我想息影一段時間。」
周胥白有些意外的抬頭,倪歡對上他的眼睛,解釋道:「我不是不拍戲了,只是……我想去美國看看阿衍……」
周胥白聞言后,表情毫無波動,甚至沒過幾秒,便當場應下,「好,拍完《年華》這部電影,我帶你去美國。」
「謝謝師哥。」
——
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五這四天,倪歡沒回過新錦苑,一直住在酒店。
資產捐獻的事情倪歡沒告訴記者,也沒向任何圈內人士透露,整個過程十分低調,有人問起,她只說大肆宣揚只會招黑,還不如靜待時機,在最關鍵的時候爆出來。
大年初五復工這天,倪歡也一改往日素雅的裝扮,畫起了全妝,塗起了最顯氣色的口紅,開工沒兩天,她就因為路透圖狀態極佳而上了熱搜。
原本還有黑粉在網上大肆宣揚臘月二十九那晚倪歡在醫院現身時憔悴的狀態。
最新路透圖一出來,許多人都閉上了嘴,但也不乏有些水軍依舊污衊倪歡的名聲。
另外,楚婉玫和葉茵茵的角色雖然莫名其妙的被人替換,但楚婉玫本身吸引各界的目光。
再加上前段時間葉茵茵和沈郅焱的事情一曝光……她們母女倆也算風光無限了一回。
如倪歡所說,幾乎全網都知道沈郅焱和葉茵茵的訂婚宴是在正月十六那天。
正月十日,也是倪歡所飾演的蕭蘅這一角色的殺青這天,倪歡拍完最後一場戲,從單人化妝間出來后,便被一個熟悉的擁抱撲了個滿懷。
緊接著,就被人親了下臉。
「歡歡,我想死你了!!你有沒有想我啊?」
許櫻又染了頭髮,臉上明顯長了些肉,皮膚白裡透紅,看上去這段時間過得不錯。
倪歡還以為又是那些人,心有餘悸的深吸了口氣后,抱了抱許櫻的腰,十分煞風景的說了句,「許櫻,你胖了。」
許櫻:「……」
「歡歡,做人可沒有你這樣的,我那麼貼心的來看你,你竟然還說我……」
許櫻佯裝傷心的捂住了胸口。
倪歡笑著點了下她的額頭,「好了,別裝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許櫻回答道,「看我對你多好,一下車就跑來看你。」
說著,許櫻忽然想起什麼,一下子正經了起來,戳著手指,弱弱的問道:「歡歡,我聽說……盛衍回來了?」
許櫻看倪歡心情不錯,本來不想提起這個話題,但轉念一想,她和歡歡關係這麼好,她們之間不能有什麼話憋著不問。
倪歡一點都不避諱的點頭,「對,盛衍回來了,只是你來晚了,盛衍去了美國治療身體。」
倪歡的反應和回答都超乎了許櫻的預料,按她對倪歡的了解,倪歡就算不會擔心的寢食不安,至少也會愁容滿面,不該像現在這樣……一副什麼事都沒有的模樣。
許櫻眼裡閃過一絲錯愕,愣愣地望著倪歡,「啊,這樣啊,去美國了……」
不管怎麼說,看到倪歡放下了盛衍,許櫻還是挺開心的。
——
倪歡和許櫻一起吃了頓中午飯,後來許櫻臨時被許家的車接走,倪歡則一個人打車去了九中。
《晚歸》這部戲還沒拍完,九中大門口依舊停擺著劇組的車輛和各種蹲點的代拍、記者。
倪歡從計程車里下來后,轉向後門,在巷子衚衕盡頭翻牆進入了九中。
來九中只是一時興起,但倪歡卻在教學樓的天台上站了很久。
空曠老舊的操場上堆滿了積雪,經過踩踏,原本乾乾淨淨的雪面上多出了一個又一個髒亂的腳印。
此時此景,閉上眼回憶過去。
倪歡依舊能想起那年汗水揮灑的籃球場上,少年猛式如風,那是年少的楚堯;堆滿試卷的教室里,陽光透過窗格直射進來,少年眉眼清澈,那是年少的盛衍;下課鈴響徹的那瞬間,少女的興高采烈的身影像只小貓般溜了出去,那是年少的許櫻。
時至今日,滄海桑田,哪怕她以為的一切都不像她以為的那般,倪歡依舊很懷念那時的舊時光。
懷念的是那時的他們,也是那時的自己。
可惜,都回不去了。
——
從九中出來后,已經到了晚上。
倪歡獨自漫步在街道上,走著走著,就進了一個拐角,等她反應過來,已經走到了一處陳舊的居民區。
斑駁的鐵門依舊沒鎖,倪歡伸手推了下,門就這樣輕輕打開。
倪歡打開手機手電筒照明,鬼使神差的走了進去。
她看裡面沒開燈,本以為沒有人,但當她走進院中時,竟然迎面碰上了一個穿著中山裝的老人。
燈光太暗,倪歡仔細看了眼才認出來面前的人是誰。
她怔了幾秒,轉身就走。
福伯快速反應過來,叫了她一聲,「倪小姐,請留步!」
倪歡恍若未聞,直到福伯衝過來擋住了她的路,老人兩鬢斑白,和上次倪歡見他那次比起來似乎憂愁了不少。
福伯張了張嘴,面色為難的說道:「倪小姐,老爺子很想見見你,但怕打擾到你的生活……上次的事,其實他老人家……」
倪歡第一次對老人無禮,直接打斷說道:「福伯,我不想你說這些,因為我知道我姓倪,不姓楚。」
——
那天過後,直到正月十五號,倪歡都在酒店待著。
周胥白或者傅七來看她的時候,她會提前畫好全妝,什麼顏色的口紅顯氣色,她就塗什麼顏色。
周胥白或者傅七不來看她的時候,她就一個人在房間里發獃,有時候一坐就是一天,還有的時候一坐就是一宿。
白天,倪歡會將窗帘全都拉上,房間里不見一絲光,晚上,她又將窗帘拉開,左右睡不著,她就趴在陽台邊看星星。
幾天下來,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卸妝之後,肉眼可見的黑眼圈越來越重。
電影在十三號那天殺青,周胥白打電話來說他買了十七號飛機票,帶倪歡去美國看望盛衍。
十七號……就是後天。
十六號是沈郅焱和葉茵茵的訂婚宴,周胥白這麼說、這麼做,不過是緩兵之計而已。
——
十五號晚上,倪歡畫好了妝,幾天以來,第一次主動出門。
她去了陌路酒館。
來之前,倪歡換了件長到大腿根的緊身短裙,張揚的大紅色襯得她皮膚極白,在妝容的掩飾下,她氣色也顯地非常好,上挑的眼線勾勒出漂亮的眼型,媚意橫生,彷彿遊戲人間的妖精。
倪歡一進場,便吸引了無數人的眼球,當紅影星穿著性感來酒館喝酒,這要是放出去可是一線的猛料。
如果是在別人的地盤,有些富家公子哥可能就直接動手了,但陌路酒館可是沈三少的產業,借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公然鬧事。
酒館的管理人員都認識倪歡,因為倪歡曾是沈郅焱吩咐他們重點招待的貴客,但眼看著他們老闆明天就要和葉家大小姐訂婚……酒館的管理人員不知道還要不要對倪歡進行特殊招待。
工作人員的糾結倪歡自然都不知道,她只知道酒精的味道讓人上頭,所以她不能多喝。
今晚,她還有別的事要做。
——
倪歡來酒館沒有什麼重要的事,只是想來就來了。
只是她沒想到,竟然會在酒館碰到這麼多老熟人。
蘇景明和許颺是在她快要離開的時候才出現的,上來第一句話就是,「三哥不在酒館。」
跟在他們後面過來看熱鬧的還有趙樂儀。
距離上次見趙樂儀……倪歡已經記不清過了多久,總之,似乎在葉茵茵出現后,趙樂儀就沒出現過。
眼下看來……無論發生什麼、有什麼矛盾,趙樂儀永遠都是和沈郅焱他們一個圈子的人,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倪歡什麼都沒說,對趙樂儀的敵意視若無睹,淡淡的笑了下,倒了兩杯酒分別遞給蘇景明和許颺,她笑得真誠,說道:「蘇總,許颺哥,謝謝你們以前對我的照顧。」
蘇景明和許颺對視一眼,紛紛接過了倪歡的酒,仰首一飲而盡。
蘇景明:「倪歡美人,別這麼客氣,以後我們還是朋友。」
倪歡笑而不語,放下了酒杯,邁著長腿,踩著高跟鞋,轉身離開了吧台前。
背影有種說不出的飄渺,就像……下一刻就有可能消失。
蘇景明皺著眉,看了眼許颺,「你知道三哥在哪嗎?」
許颺狀態莫名的有些消沉,眉眼低垂著,「可能在公司。」
——
從酒館出來后,倪歡漫步目的的往前走。
冷風攜卷著飄雪,紛紛揚揚的落下,倪歡只穿了件短裙,外面雖然有大衣,但兩條腿卻是沒有任何遮擋物,皮膚直接和冷空氣接觸,沒多久,雙腿被凍得沒有了知覺。
到了這時候,倪歡才招手攔了輛車,對司機說了個地址后,便看著窗外的大雪,不再說話。
車停在路邊,倪歡付過錢后慢慢下車。
街道上已經鋪了層雪花,倪歡向四周掃了圈,最後目光定於一個點,微笑著走了過去。
三年前,就是在這,她遇到了沈郅焱。
倪歡面帶笑容的想著,從哪裡開始,就要從哪裡結束,不是嗎……
她不顧寒冷,在原來的位置上坐了很久,周圍的路人紛紛投來好奇的視線。
很久之後,雪花落滿了倪歡肩頭,連帶著髮絲,都蒙了層白霜。
在她告別完過去,打算動身回新錦苑時,視線被路邊的一家婚紗店吸引。
她鬼使神差的走了過去,只是還未踏入店門,便被突然開過來的一輛黑色賓利擋住了路。
男人從車上下來,精緻的眉眼在皚皚白雪中更顯得俊美無雙,氣度非凡,他的視線毫不避諱的落於倪歡身上,雙眸沉沉,氤氳著一場暴風雨。
倪歡以為自己看錯了,她眨了眨眼,美眸有些疑惑,似乎在考慮是不是她自己出現了幻覺。
當確定眼前的人真的是沈郅焱后,她忽地勾了下唇,笑魘如花,「沈總……好久不見,有時間嗎,一起吃個飯?」
這次換沈郅焱沉默了,一雙泛著冷意的桃花眼眯了下,薄唇輕啟,「你在這……」
「郅焱哥!」
另一道聲音突兀的在兩人耳邊響起。
葉茵茵從婚紗店裡走了出來,驚喜的來到沈郅焱身邊,「你來接我了!正好,我訂好了餐廳位置了,咱們走吧。」
說完,葉茵茵一副才看到倪歡的模樣,羞澀而愧疚的退後了幾步,「倪歡,你也在啊……對不起,上次的事情我……」
「沒關係,」倪歡搶先道,「反正你們也不是第一次要殺我了,說實話,我還得跟你們道謝,謝謝你們這次沒有給我注射毒品。」
葉茵茵臉色瞬間慘白,怯生生的看了眼沈郅焱的臉色。
倪歡舒了口氣,低頭看了眼被凍僵的腿,意味不明的笑了下,溫柔的對沈郅焱擺了擺手,說道:「再見了,沈總。」
說完,她錯身往前走,隨手攔了輛車,離開了婚紗店門口。
原地,沈郅焱回過頭時,倪歡已經消失不見。
白雪茫茫,空無一人。
——
新錦苑
這麼多天了,倪歡不敢回來,不敢面對盛衍已經去世的事實,她試圖欺騙自己,但她終究無能無力,選擇面對現實。
倪歡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仔仔細細沐浴過後,換了件紅色長裙,坐到床邊前,看了眼時間——23:17.
冰冷的刀面上倒映著倪歡的臉,一抹寒光閃過,卧室里的燈也緊跟著熄滅。
倪歡躺在了床上,薄被蓋著身體,右臂搭在一邊。
淺白色的地毯被染紅一片,刺目驚心。
『滴答、滴答』的聲音響了一整夜。
床頭柜上,放著一張白紙,上面寫了幾段字。
蕭瑟的月光灑進來,紙上的字隱隱可見。
——「周胥白,傅七,謝謝你們對我的幫助。」
——「對不起,我還是選擇了最懦弱的方式。」
——「周胥白,做出這個決定我很開心,因為以後……我就可以不再做倪歡了。」
——「不要公開,不要葬禮,不要讓他知道。」
——「我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離開,拜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