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二次分化
池月杉的筆和本子沒被抓緊,在被奚晝夢帶走的一瞬間掉落在地。
她甚至來不及尖叫,山風和疾雨撲面而來,水霧迷濛了她的視線,頭頂雨水落下的時候甚至帶著血腥味。
池月杉茫然地抬眼,視線里奚晝夢的緊咬牙關。血是從她嘴唇落下的,和落下的雨滾在一起,一起沿著下巴撞在池月杉的臉上。
池月杉半天說不出話,因為她看到了奚晝夢不同尋常的面容。
這傢伙怎麼還長出了耳朵?這是耳罩嗎?
周圍的景色在急速地倒退,與此同時雷聲轟鳴,閃電不知道劈到了哪裡,樹木轟然倒塌,還有遠處機甲訓練基地的龐然大物的倒塌。
鳥雀撲棱,蚊蟲出動,明明才是下午,卻好像已經是深夜了。
連池月杉都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危險氣息。
是蟲潮要來了嗎?
「別看我。」
一隻手捂住她的眼,「至少,現在別看。」
奚晝夢的手很涼,那串黑曜石因為少了一顆,不再是項鏈的模樣,剛才一瞬間被奚晝夢撿起,胡亂地纏繞在奚晝夢的手指間,彷彿變成了指鏈。
使得她的肌膚更涼。
視線一片黑暗,池月杉也沒反抗,她只是順從地抱住奚晝夢的脖子。明明是千鈞一髮的時候,她竟然沒有任何的恐懼,還生出了一種「無論如何我都隨她去」的想法,笑著問:「你這是帶我私奔嗎?」
奚晝夢似乎是愣了一下,她沒想到池月杉居然還有如此的少女情懷。
「世界末日了還私奔?」
奚晝夢的聲音沙啞,蟲王的入侵沒能如願,但亘古的血脈壓制激起了它的意識狂亂,掀起了奚晝夢這具身體當年的基因缺陷。陌生的感覺席捲全身,她連喉嚨都發癢。
池月杉的睫毛眨在奚晝夢的掌心,此刻奚晝夢心緒浮躁,陌生的慾望裹挾著濃烈的暴虐在和那股森冷的意識抵抗。
她的確賭對了,論意識這輩子的蟲王比不過她。
畢竟磁星隕石在她手上,這種東西從前靠吞噬她的力量延續星球的生命,在這個世界卻能讓奚晝夢原本很高的精神力再次增幅。
但也還有一個變數,該死的第二性別。
奚晝夢從前對情|欲向來沒什麼特別的追求,就算談戀愛,再親密也不會走到那一步。
總覺得差了點什麼,我為什麼喜歡她呢?
她要我的什麼呢?
對方知道我的所有還會愛我嗎?
可能也會,因為我的所有包括我的皮囊、我的財富。
別的呢,有沒有一種可能,我生來也能被愛?
池月杉為什麼愛我呢?
她的確不在乎有錢沒錢,聞星火那樣相貌她都能說好看得慘絕人寰。
那她為什麼喜歡我?
不知道。
這種時刻冷雨都沒辦法澆滅奚晝夢那股很像吞噬池月杉的慾望。
此刻不受控制的尾巴在暴雨里飄搖,如果池月杉此刻不被蒙著眼,大概能理解為什麼幾個世紀前的人類那麼喜歡毛茸茸的犬科。
因為尾巴是本能,怎麼可能和意識分離呢?
池月杉沒問去哪裡,她抱著奚晝夢的脖子,雨水打濕了她們彼此的衣服,體溫好像都因為打濕的肉|體而越發滾燙。
「私奔去別的星球也不錯,我還沒有星際簽證,都沒有去旅遊過啊。」
「都知道我的alpha母親是誰了我也沒去M-13星球看過對方……衣冠冢也好啊。」
她的聲音在滂沱大雨里顯得混沌,卻能清晰地傳到奚晝夢的耳里。
ZR星系主星的神裁者到底是什麼沒有明確的記載。
哪怕科技進步,哪怕人工智慧能代替勞動力,這種傳承卻沒有清晰的脈絡。
子民的教科書只會提到遠古洪荒,那是還沒延伸出文明的篝火時代。
但也有猜測那個時代也有比現在更發達的技術。
主星的王族百年內的自然繼承靠的是一代一代,如若出現能啟動磁星隕石的神裁者,那原來定的繼承者都要讓位。
奚晝夢的母親,名義上的姐姐曾經也很想踏入那間密室。
想知道那裡到底放著什麼能讓一顆星球起死回生的能力。
卻不知道奚晝夢要經歷多少的痛。
她天生對痛覺敏感,吃穿用度無一不奢華鋪張,這都是她的補償。
奚晝夢很多次不想活了,她從很多問題到沒有問題,盯著緊閉的門都不會升起波瀾、
但後來她想,為什麼不活了呢,她還沒體會到什麼叫普通。
普通的生活。
普通的家庭,普通心意相通。
被她一刀刺中心臟的女王彌留時刻也沒有對奚晝夢說過抱歉。
她依然儀態萬方地端坐著,還帶著慈悲的笑容——
「我知道的,你是個好孩子。」
「你不會……不會忍心你的子民消亡。」
被她看著長大的天生神裁者站在下一級台階,卻依然有漫不經心的俯視味道。
身體和靈魂的契合不會讓她露出神裁者的原始形態,只不過瞳孔豎起,森冷無比。
對方看著奚晝夢,彷彿在看最完美的作品。
「你是天賜的救世主。」
奚晝夢一直微笑,她從小到大最擅長的就是這種笑。
少一分是皮笑肉不笑,多一份就是燦爛。
空洞又荒蕪,偏偏高貴得凜然。
「你就不擔心下一個百年嗎?我可不會有孩子。」
主星的民眾根本不知道高空之上的王城早就被血洗,千萬年的建築連神像都染上了鮮血。
花香變成了濃重的血腥味。
被一劍穿心的前任女王和奚晝夢的輪廓有好幾分相像。
她看上去也很年輕,哪怕很多人知道奚晝夢的來歷,在宮宴的時候看到女王和奚晝夢出現依然會生出這兩個人的確是親母女的感覺。
「這需要擔心嗎?」
對方露出一個奚晝夢的熟悉的笑容,是奚晝夢幼年到少女時期每一次被磁星隕石吸走力量的時候,對方會露出的欣慰。
「這個世界很大。」
「你讀取了磁星隕石里歷代神裁者的意識,知道她們不是終生孤寂。」
奚晝夢冷笑出聲:「這是你對我的祝福?」
對方點頭,ZR星在是她那個世界星際的霸主,如果主星一爆炸,所有的星系都會受到波及。
可能又會回到最初的狀態。
「你不是一直想離開這裡嗎?」
地上都是四散的族人屍體,沒人預料到繼承人能做出這樣的事。
但奚晝夢太強了,即便是王族近衛,也沒有辦法傷她分毫。
在她的世界里,神裁者凌駕於所有的力量。
奚晝夢搖頭:「不是我想離開。」
她輕飄飄地拔出那柄細長的刀,刀鞘上都嵌滿寶石,偏偏符合她本人的氣質。
沒有財富能壓過她的氣質,沒有任何一朵花能比她更芬芳。
王族也是人,溫熱的血沾染了寶石,奚晝夢如玉的面龐也濺著星星點點的血跡。
她不以為意,一刀砍下了女王的頭。
那玲瓏的身軀緩緩倒下,奚晝夢扔掉那把長劍,拋掉了這些年刻進骨髓的儀態,幾乎是蹦跳著下了台階。
她笑得快意,空無一人又都是人的華麗殿堂寂靜地只能聽到她的悲鳴。
她想:是你們不想我離開。
這甚至算不上是政變,王權好像更迭了又好像沒更迭,王宮的新主人連留戀的心思都沒有。
隨從知趣地處理好一切,目送奚晝夢離開了這座被稱為空中之園的王宮。
卻總覺得這位新王,不會沒入滾滾的紅塵。
奚晝夢離開王宮的那天也下了很大的雨。
無論科技如何發展,人類還是會在下雨的時候習慣躲雨,奚晝夢撐著傘站在主城中心的廣場。
看著古老的尖頂城堡,一邊割裂一般的led巨幕,滾動播放著新聞。
「ZR王室新王繼任儀式暫停舉辦,此後一切從簡。」
「今年星際旅遊爆火,從事簽證服務的人員驟增……」
「由知名ip《機甲星河》的電影將於近日開票……」
奚晝夢沒有雨傘,她站在街邊的咖啡廳邊上,望著暴雨里屬於她的國度。
周圍的女孩穿著校服,挨在一起聊天。
「以前不是換新王了都會有直播的嗎?這次為什麼沒有啊?」
「還以為我們現在這個年紀剛好能趕上呢,聽我媽媽說可奢華了,做公主是不是很爽啊。」
「可能新的王是社恐吧,上一任叫皎,這一任叫晝,感覺比之前的好聽哈哈哈。」
「對了對了你說到這個你有沒有看最近很紅的那本小說啊,女主因為不太女被罵到了訂閱第一……」
「黑皮女主?我看了一點……大家都喜歡看美女貼貼,也能理解吧……」
奚晝夢站了一小會就聽得耳朵疼。
她從來沒覺得人可以說這麼多話,畢竟王城的人每天都像個啞巴。
還挺可愛的。
小姑娘三言兩語,又分享了頁面和書名,還有什麼帖子。
這都是奚晝夢沒接觸過的,她覺得新鮮,往那邊看了眼。
其中一個小女孩和她的眼神對了個正著,突然就結巴了。
「是……是這個……這個……」
「這個什麼啊?」
另一個也抬眼,兩個人都盯著奚晝夢。
奚晝夢沖她們笑了笑。
她對自己的臉很有數,教母從來都誇她漂亮,在一眾王室成員里拍照片也是最顯眼的那個。
哪怕是醜聞,她都能讓醜聞的丑變得帶有歧義。
不過她真實的臉在下界也都有過報道,畢竟親媽喜歡社交和華服,生了孩子的事怎麼不被捅出來。
奚晝夢出來之前調了臉。
在這個時候她歪了歪頭,問:「我臉上有東西?」
是改得太多了嗎?
她完全不知道她這麼多年被養出來的細皮嫩肉也足夠特別。
小說里的雪膚紅唇多得的是,現實里多半得靠濾鏡和化妝。
哪有她是肉眼可見的素麵朝天,不笑的時候疏冷,笑起來妖艷的。
倆小姑娘齊齊搖頭。
奚晝夢本來還想說什麼,突然一陣眩暈,她咬了咬牙,轉身又走了。
星球的子民一無所知,只知道春夏秋冬年輪更替是星球的規則。
卻不知道規則是人為的。
奚晝夢幾乎耗盡了心血,□□也急速地衰敗。如果磁星隕石吸取了她的所有,她才能徹底死去。
除非……除非新的神裁者出現殺了她。
但幾乎沒這個可能。
神裁者到底有什麼好的?
不過是繼承幾年王位的工具人,最痛快的是神裁者的下一任普通女王。
但奚晝夢偏不讓人得意,也不會有下一任。
偏偏主城中心那幾天恰逢情人節,屋裡屋外全是誇張的廣告。
led屏幕也都是各種巧克力口紅盛大的約會。
街頭也有無所顧忌接吻和擁抱的戀人。
奚晝夢撐著新傘站在路邊,難免被如此有人氣的氛圍籠罩。
她的年紀也不到二十歲,又怎麼不會期待被愛。
可這個念頭才冒出一縷,她就自嘲地搖了搖頭。
「算了。」
「怎麼可能呢。」
如今又是一場瓢潑大雨,時間變了好像又沒變,奚晝夢還是二十歲。
她抱著池月杉,聽著池月杉在這種情況的絮絮叨叨,又露出一個清淺的微笑來。
「天賜的救世主。」
「能換來一個天賜的寶物嗎?」
她抱著池月杉鑽進密林,躲開比蟲族先四散開的蟲輻射,撞進了一個乾燥的山洞。
池月杉被小心翼翼地放到一邊,但奚晝夢還是不肯鬆開捂著她眼的手。
池月杉都沒感覺到風雨了。
她喂了一聲:「幹嘛?這什麼地方啊,你身體好點了嗎?我感覺你身體好燙。」
「你還很難受是不是,搞得我也好難受哦。」
她和奚晝夢的說話的時候其實很嗲。
奚晝夢都不好意思戳破,生怕池月杉惱羞成怒咬她一口。
「池月杉。」
奚晝夢喊了池月杉一聲。
池月杉伸手去摸奚晝夢,發現對方居然是單膝跪著的。
「怎麼了?」
她們之間其實互相幾乎連名帶姓地喊。
但一個名字通常能喊出許多不同情緒。
這一刻,奚晝夢鄭重得讓池月杉慌張。
「你不會出事了吧?」
「剛才我就感覺不對勁,你不是說你不會有事的嗎?」
「靠啊我就知道不能放心你的,你有沒有考慮過大家都會擔……」
池月杉真的很煩,而且超級啰嗦。
但對寂寞了很多很多年的奚晝夢來說,這種啰嗦恰好能讓她覺得熱鬧。
池月杉被吻個正著,揪著奚晝夢衣襟的手都軟了一些。
她還想推開,奚晝夢推開了一些,又吻走了她臉上的濕痕。
「你不要罵我妖怪。」
池月杉哼哼唧唧,伸手捏了捏奚晝夢頭頂多出來的毛茸茸耳朵,新鮮得很,但嘴巴還是很硬:「你本來就是女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