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試探

  他滯愣不動。雲紋龍延的靛深寬袖下手顫的厲害。良晌伸出手欲來攏我面頰。

  我側首避過,避他如蛇蠍。

  垂眸盯著芙蓉花被,沁出的淚綻濕被褥。針線刺繡的並蒂芙蓉猶如被雨打濕,積了盈盈一灘水,也跟著我痛哭一般。如泣如訴搖曳花枝想要昭告世人它的痛。

  可眼前的世人無悲無喜,甚至薄情寡義,毀情棄愛。迷惘從容道一句。何時傷你?

  我不禁覺得這數載來悲涼荒誕且可笑異常。

  心底不由滋生的倦意和絕望壓的眼中暈黑。

  展不出這個世界本來的五彩斑斕,五顏六色。

  甚至連室內被燭火照耀的暖黃都看不清楚。

  狼狽收盡最後一絲泣音。我瑟縮抓住他的袖袍。懇求道:「林覺,我沒有別的奢望了。我現在只求你一件事!」

  他矗立床首的僵硬身形驀然一鬆動。像是遇到了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一般,一向波瀾不驚的面容神情微微激動,襯出幾分喜悅。他伸手急迫的扣緊我抓住他衣袍的手,力勁奇大不容我再躲避。更順勢側坐在榻,展臂將我箍攬於懷中。顯而易見的焦急允諾道:「我定會幫鶯鶯完成所願!」

  若放在從前我定會欣喜善感,感動於他未問事,已招攬責任在己身,為我而動。

  可現今再翻不起任何波瀾。亦心知肚明不過他現時衝動的愧疚罷了!沒準反應過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的教德都要悔上一悖。

  與其哭哭啼啼倒不若做些事情。好不辱沒我李家名譽。當個窩囊廢。

  一段不從一而終至死不渝的感情不值得我為此付出這般多的代價和傷心!

  決心捨棄比之堅持追求來的容易輕鬆多了。

  我抬臂胡亂拭盡臉上的淚,卸盡所有的哭腔凄涼。

  低下頭去不願看他,更不願錯過良機。試探詢問道:「宗人府獄中有名老僕,幼時照顧過你,你可曾記得?」

  他道:「幼時我輾轉多處,照顧我的奴僕不計其數。不知鶯鶯你具體指的哪一位?」

  我一時語愣。

  重新道:「他全身被大火燒傷,面容畸形醜陋,為人善良淳樸。好似…好似是先前貴妃的二品內侍。」

  林覺意味不明的哦一聲。他頓了會,才回道:「這我倒能有些記憶。幼時宮中被人蓄意謀火,風棠不幸困囿其中,顯些要燒死之時,有那麼一位內侍不顧火勢衝進去救人,最終落的一身燒傷瘢痕,為人可怖。不過……」

  「自貴妃死後,父王生厭嫌他無用,更因他曾參與毒害我母親一案。故此將他關押發落至宗人府內。」

  回想獄中割肉壯舉,血肉淋漓中是老者的愚忠和對前朝貴妃不顧一切的效力。我只感心口撕裂的劇痛,指尖深陷掌腹以疼攻疼。脫力似的出了一身冷汗,好半晌才緩過來。

  大致故事與老者口中所說無誤。就除了所救的人——

  他又問道:「鶯鶯問這作甚?莫非是他助你出逃?」

  一語震的我驚駭。我實不想牽連無辜,連忙道:「不是!是我…」

  他忽而打斷道。「當日救起鶯鶯,胸腹處皆是些翻卷的肉皮。我屆時還在惶恐,但等太醫治療清洗過後,才發現都是些別人的。鶯鶯除卻一雙腿傷的嚴重些,別的地方倒也還好。不過鶯鶯不必提防於此,既然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定會好生回報。」

  我不敢置信的抬首盯住他清風霽月似的淡然神情。想從他真摯臻純的眸中看出些詭計的端倪。終究什麼都沒能看出。

  他篤真篤誠道。「鶯鶯,我定會救他。」

  「……」

  我栽下頭去惡狠狠咬了他一口臂膀。趁他疼的鬆手之際,忙從他的懷抱掙脫而出。

  排拒道:「不要你的虛情假意。你讓人救出來再同我說些廢話來!」

  他沉沉嘆聲氣道:「好。定不會讓鶯鶯你在失望。不過夤夜將至,鶯鶯你早歇為好。」

  「用你說!」怨怒的回懟一聲。我扯過錦被蓋覆在身,閉上眼頤指氣使道:「再見,幫忙吹下燭謝謝!」

  他略的沉吟,想要提出什麼話來。我已將錦被蒙頭側身睡了。

  蒙在被中聽力難免受限,我也不知人走了沒。

  只覺哭過一場心中積攢的憋屈去了不少。心頭沉甸甸累積的困苦憂愁亦褪了不少。

  安詳入睡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睡的迷迷糊糊之時,蒙頭而蓋的被褥突然被人掀開。我煩厭的想往裡塞,頭卻被人掰正放在軟枕上。

  細碎聲響持續了好一陣才消失。

  我沒空理會那是什麼。天大地大睡覺最大!

  等到翌日清明。所見的又是巧兒一張無甚表情的面容。

  我已不會向先前不明她的疏離和憎惡。醒來首要之事便是沖她討葯喝。

  她遞過葯來。我配合性的接過一飲而盡。

  她微微有些驚訝,但什麼都沒說。畢恭畢敬的接過碗準備退下。

  我道:「你是不是有位爹爹。」

  瓷碗落地的碎裂聲登時乍響。巧兒的端持物板的手止不住的輕顫。她張口似想詢問什麼,但張張合合半晌吐不出話語來。

  過了會,闔唇不再言語。頭也快埋進自己胸膛內的退下。

  我接續道:「你就不想知道他在宗人府過的好嗎?你就不想……」

  「娘娘!」突兀一聲凄厲慘叫。巧兒扔了手中所有的東西,連滾帶跪的往我床頭趴來。哭嚎道:「娘娘!娘娘你說什麼?你說我爹爹沒死,他在宗人府里?」

  我被她從未有過的激烈行徑所愕然。倒是能理解,若阿爹此時此刻出現在我眼前。我定會比她更激動歡朗。

  而辨她言語。儼然不知自己的父親尚存活於世間。

  我惻隱心稍起。忙道:「沒死。他現在在宗人府內。昨日…林…陛下說了,他會救出來。我放心不下,卻礙於腿上的殘傷無法多加走動。所以這一事就勞煩你了。」

  她哐哐的沖著我磕頭不斷,哽咽哀哭,感激涕零。「謝謝娘娘!謝謝娘娘。您的恩情我沒世難忘。若爹爹,若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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